油畫握着我的那隻手顫抖了一下,答非所問:“別拿頭燈照隊友的臉!報數!1!”
“2!”
“3!”
“4!”
“5!”
這一聲“5”清晰無比,每個人都相信這絕對不是幻覺!大家慌亂地四下看着,頭燈們凌亂地掃過周圍的枝枝蔓蔓。
半支菸顫抖着說:“這次真的不是我……”
“是水鬼……”油畫的聲音低沉和蒼涼,“是水鬼……我知道,水鬼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從我們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忘了?水鬼說,他會一直在山上等我們……”
“水鬼……水鬼是誰?!”我蹲在地上,捂着小腿。
“你的腿怎麼了?”油畫蹲下來,把自己的揹包甩在地上,撩開我的褲腿——我的小腿上滿目瘡痍。
油畫咬着牙背起我,吼道:“半支菸,你揹着我的包,帶着CC趕緊到前面紮營去!紮好帳篷馬上把小黃散備好。”
我爬在油畫背上,嘴湊到他耳邊:“我怎麼覺得,你們每個人,都怪怪的?”
油畫語氣裡有了一絲溫柔:“別胡思亂想。”
“你們都來過這裡對麼?”我繼續問,“爲什麼會同意讓我跟你們一起來?”
“只是習慣了四個人一起行動而已。”油畫不耐煩了。
“那我代替的那第四個人呢?爲什麼沒和你們一起來?”我繼續問,油畫卻不說話。
“是不是因爲……他現在成了第五個?”我氣若游絲。
油畫依舊不吭聲,他把我放在空地上,去幫半支菸和CC扎帳篷。
整個晚上,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心頭似乎都壓着什麼沉重的東西。
⑦早晨,雨停了,換成了雪,雪花,還有雪粒,打在帳篷上,金珠玉珠落玉盤。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裹了兩層睡袋,外面隱約有氣罐火苗的“呲呲”聲,繼而是熱水澆在飯盒裡的聲音。
半支菸壓着聲音:“你瘋了?!把自己的睡袋給她,你不活了?!”
CC的聲音顫抖着:“別以爲這樣,你就可以獲得救贖!”
油畫的聲音夾雜着勺子攪動飯盒的聲音,語氣淡淡的:“我們這次找個沒經驗的一起來,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他那種地步麼?我買這隻水龜,就是把它想象成他。難道你們不覺得,他的靈魂一直和我們在一起麼?”
“你別說這種不着邊際的話!”半支菸說道。
“怎麼會不着邊際?”油畫輕笑着:“上山的時候下雨了,領隊要求下山,可是大家個個跟二百五似的執意上山。新驢被螞蟥咬了,發燒了,第二天,所有人都發現原來大家在夜裡迷路了。這一切,不是和去年一模一樣麼?”
其餘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沉默了半晌,半支菸嘆口氣:“接下來怎麼辦?”
“去年是怎麼辦的,今年我們就怎麼辦!”油畫堅定地說。
“你瘋了?!”CC尖叫。
“我們都瘋了……要是沒瘋,我們就不會再次來到神農架!而且,帶着一個新驢!”油畫說完,端着熱湯拉開帳篷的拉鍊,扶着我坐起來:“小妖,喝了熱湯,咱們就找下山的路。”油畫毫不隱瞞,“我們迷路了。”
⑧按理說,一天的路程,我們晚上紮營的地方肯定不是深山,僅僅只是在神農架的邊兒上,可是,已經走了兩天了,我們依然沒走出這山。
又到了晚上,第三天的晚上。四個人筋疲力盡地坐在空地上,誰也沒有了清理地面紮營的力氣。
“東西都吃完了。”半支菸說。
“水倒是可以找到,不過過濾器在路上弄丟了。”CC眼神裡充滿了絕望。油畫看了看我:“你覺得好些了麼?”
我搖搖頭,覺得自己的腦汁也跟着晃動,疼。
油畫蹭過來,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額頭,對着半支菸說道:“你裡面的保暖速幹服暖幹了麼?”半支菸點點頭,開始脫衣服。這幾天,他們幾個一直用自己的體溫幫我暖幹潮溼的衣服,早已體力不支。
“報數。1……”油畫突然說。
“2……”半支菸邊脫衣服邊打寒戰。
“3……”
“4……”
我說完了“4”,大家誰也不說話了,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油畫淡淡地說:“你不說5了麼?”他邊說邊舉起一個黑色的盒子,“是不是因爲這個錄音筆沒電了?”
我閉上眼睛:“你們都知道了……”
“你發燒的第一天晚上,CC幫你換衣服的時候就發現了。”油畫說。“那你們爲什麼不扔下我,我是累贅,扔了我,大家才能活下去。”我鼻頭酸酸的。
“我們不會扔下你。”CC說。
“因爲去年,水鬼沒有扔下任何一個人。”半支菸補充道。
“但是你們卻拋棄了他……”我冷笑。
“你認識水鬼?”油畫反問。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淚流滿面,哥哥那一頁頁驢行日記歷歷在目。
“水鬼……他是自願的……”CC哭道。
“我知道他是自願的……可你們……就能眼睜睜看着他把自己的裝備一件一件分給你們?你!”我指着油畫,“你吃了他的儲備食物,裹了他的睡袋,還讓他一步一步揹着你走。去年,那個被螞蟥咬了的人,那個拖後腿的就是你!不是嗎?”
我含着淚,邊哭邊說:“可是最後,當他再也走不動的時候,你們卻扔下了他這個累贅……”
“不是不是!”CC哭道,“他說他在山上等我們,他說走不動了……他在山上等我們……”
油畫抹抹眼淚:“不……水鬼他……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他不想拖累我們……”他疲憊地說,“其實……我也走不動了……你們先下山……我……在山上等你們……”
油畫說完,腦袋歪在一邊,微笑着,睡着了。
“哼!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感動我嗎?”我冷笑。
“不是你想的那樣!”半支菸猛地衝過來,揪起我的衣領,顫抖着指着油畫,“你能活到現在,靠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你以爲你穿了兩層保暖衣是誰的?你以爲你睡的兩層睡袋是誰的?你知道油畫已經兩天滴米未進了麼?!當初,我們三個和現在的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裡三層外三層,又看着滿臉疲憊衣着單薄的油畫,只覺得天一下子黑了下來,四周的山和樹,迅速地向我擠過來,擠得我透不過氣,擠得我無法呼吸……
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CC的懷裡,身上裹着半支菸的衝鋒衣,腦子裡“突突突”直響,仿若坐在拖拉機上。
事實上,我們就是坐在拖拉機上,半支菸說,我們遇到了一個老鄉,得救了。
“油畫呢?”我吃力地搜索着不大的車兜——油畫不在。
油畫不在!!!
“油畫他……”半支菸緊緊皺着眉頭,突然一笑,指了指後面。
我掙扎着轉過身,看到油畫正坐在拖拉機車頭的側座,揚着手裡的龜殼衝我微笑。他微笑着:“報數!1!”
“2!”
“3!”
“4!”
“5!”我們齊聲說,齊聲替哥哥說。
9。哥哥日記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是:“不要追究,因爲這是領隊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