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振華只覺得自己的雙腿彷彿灌滿了鉛,沉重無比,根本就擡不起來。
現在莫俊輝的身體情況還不太穩定,還得住在加護病房裡,二十四小時都要有醫護人員隨時監護着。
隔着巨大的玻璃牆,看到兒子全身都插着很多管子,連接各種醫療儀器,莫振華頓時心如刀絞。
他還清楚地記得,兒子小時候的一幕幕場景。
記得自己請了保姆還是堅持親自照顧兒子,記得半夜起來給兒子衝奶粉,換尿布,記得兒子第一次叫“爸爸”,記得兒子會走路那一天的心情……
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天,清晰地印在腦海中,轉眼兒子就已經二十多歲了。
可悲的是,現在生死未卜的躺在病牀上!!毫無知覺,也不知道究竟要過多久才能醒過來,他的人生還能維持多久,連醫生都不清楚……
哀莫大於心死,莫振華活了幾十歲人了,頭一回嚐到了絕望的滋味。
這段時間因爲公司的事,他整天都在外面奔波,忙得焦頭爛額,他想,最糟糕的就是申請社會綜援,領低保過日子吧!
實在不行,他就去找那些私人的小作坊,幫人做會計什麼的。
體力活他是幹不了了,至少腦力勞動還是可以的,哪怕掙的薪水再低,最起碼不會讓他們父子倆餓肚子。
至於兒子能不能接受這麼大的生活落差,莫振華其實心裡也沒底,但他們確實已經走投無路了。
“先生,你如果要進去探視的話,只能在裡面逗留十五分鐘,還要先換上防護服,免得感染,記得把鞋套也套上。”
護士在一旁的小聲提醒,把莫振華從自己的思緒里拉了出來。
對,他是要進去看兒子的,哪裡有這麼多時間在這傷春悲秋??打起精神,莫振華在護士的幫助下把防護服穿好。
偌大的加護病房裡,除了醫療儀器發出的規律聲響,就是一片嚇人的靜謐。
看着兒子的頭上包了厚厚的白色紗布,莫振華的眼睛澀澀的。
明明幾個小時之前,他們父子倆還在對話不是嗎?爲什麼短短的時間之內,家裡就發生了那麼多事??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報應??
他纔是那個始作俑者,就算老天爺要懲罰,也是報應在他的身上啊,爲什麼要拿他唯一的兒子下手??
艱難地走到病牀旁邊,莫振華拉開椅子坐下,輕輕執起莫俊輝的手,然後緊緊地握着。
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兒子的體溫,才能不斷提醒自己,兒子還活着。
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畢竟是經歷過歲月滄桑的老人,哪怕遇到再大再突然的變故,莫振華還是能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俊輝……”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的乾澀,好像歷盡艱辛才能開得了口。
其實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看着兒子不省人事的樣子,很有想流淚的衝動。
如果臨老了纔要失去唯一的孩子,那將會是無法承受的痛!
這二十多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像放電影似的,在莫振華的腦子裡不斷回放。
不管莫俊輝有多不聽話,曾經惹過多少麻煩,捅了多少簍子,那都無法改變他們血濃於水的父子親情。
相依爲命這麼長時間,就算平時話不投機,終歸還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兒子,你能聽到爹地說話嗎?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傷得也很重,但是請你不要放棄!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爹地怎麼活下去……?”
莫振華還是第一次對莫俊輝說這麼煽情的話,卻是句句發自肺腑。
他的心裡有種很不安的預感,好像現在不說,以後就沒什麼機會再說了,索性放下面子,把心裡話都一吐爲快。
他拍了拍莫俊輝的手背,又繼續低聲說:“俊輝,也許爹地以前對你的要求太苛刻了……做家長的總是望子成龍,希望你能有出息。但爹地的出發點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爲了讓你給我爭面子……我是真心盼着你能有一技之長,畢竟爹地就是再有能耐,也總有會離開你的那一天……我不想看到自己離開以後,你沒有辦法照顧自己,我只想你能一直好好的……”
說到最後,莫振華的聲音哽咽了。
他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麼感情充沛的時候,但他也不想再隱藏自己對兒子的感情。
這還是他印象中第一次和兒子說那麼多話,而且直白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覺,毫不掩飾,也不覺得彆扭。
莫振華甚至在向兒子懺悔,他很後悔自己當初不該那樣放任兒子隨心所欲地活着,不該自以爲是地以爲自己真的能一直屹立不倒。
人生其實就像潮汐一樣,有起有落,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一帆風順至死。
他就是太過盲目自信了,才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給兒子的將來留一條可靠的後路,總以爲家裡的錢就是花一輩子都花不完。
殊不知,一場變故下來,他莫振華就會從金字塔頂端的位置,被人一腳踹到了塵埃裡。
這一次,也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因爲對手是封奕然。
想到封大少素來狠戾又決絕的作風,莫振華不禁苦笑。他的命果然不怎麼好,不然怎麼會惹上這麼個厲害的角色??
自己還直接害死了封大少的岳父岳母,這樣的血海深仇,封大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
現在莫振華沒有慌亂,他也大概能料到封大少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討債--
但他什麼都顧不了了,他只希望封大少能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好好照顧兒子,直到兒子醒過來。
雖然這個希望很渺茫。
加護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敲了幾下,剛纔那名護士走進來,遲疑了一下,不得不提醒:“先生,今天的探視時間已經到了,麻煩你先出去吧!”
莫振華把莫俊輝的手放回牀上,又用被子蓋好,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把莫俊輝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些。
“俊輝,爹地先回去了,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不要再踢被子了,會着涼的。”
習慣性的說出這樣的話,不光是莫振華自己怔住了,就連那名護士,聽着都鼻子發酸。
她就那樣同情地目送莫振華沉重地離開,他那隻受傷的腳甚至都不能踏實地踩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而那微微佝僂的背影,像是肩上有千斤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先生!請等一等!”護士突然想起什麼,叫住了莫振華,並且小跑着追上來。
莫振華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她,心裡暗暗祈禱着,不要是什麼壞消息,他現在已經經受不住更多的打擊了。
護士似乎有點難爲情,她咬了咬下脣:“麻煩你先去辦理住院手續,順便先交費可以嗎?”
明知道人家這會兒心情很低落,又是一副狼狽的樣子,還要提這麼敏感的話題,她也不想啊!
可這是她的工作,她不能不盡責。
明明還沉浸在兒子重病的悲痛中,莫振華卻不得不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
他尷尬地搓了搓手:“我剛纔急着出門,一心只想救人,其他的都沒顧得上……我明天早上就過來,到時把手續和錢都辦好,你看行嗎?”
這樣少有的低聲下氣,除了是覺得慚愧,還有對生活的無可奈何,原來“囊中羞澀”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他莫振華的身上。
護士看出他的窘迫,當然不可能再追問下去,只能善解人意地說沒問題,又安慰了莫振華幾句,兩人這才道別。
那名護士心地很善良,她看出莫振華的不放心,還反覆保證,自己和其他同事會好好照顧莫俊輝,有任何情況都會第一時間通知莫振華。
雖然是半夜,但醫院裡一點都不冷清,仍舊是人來人往的,不時能看到臉色蒼白的病人,還有滿臉擔憂的病人家屬。
走出急診室大樓,莫振華纔想起自己剛纔匆忙中把兒子送來,車子隨意地停在門口就走了,這會兒連車影都見不着。
他着急的找來保安,這才知道剛纔有人幫忙把車停到了停車場裡,還幫他保管好車鑰匙。
對此,莫振華又十分感動的千恩萬謝了一番。
以前他也沒少做慈善公益,但每一次都像作秀似的,走個過場,絲毫沒投入半點誠意。
無非就是讓媒體記者去拍個照,可以發一篇新聞,爲莫氏集團做個廣告宣傳,那就算完成任務了。
直到今天,此時此刻,在自己萬分困難又舉步維艱的情況下,得到陌生人的幫助顯得那麼的難能可貴,莫振華才深刻領悟到,做好事的真正意義。
也許給予的人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得到的人卻是千恩萬謝,因爲那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是雪中送炭。
保安還提出是不是要爲莫振華叫出租車,因爲看到他腳上有傷,莫振華卻婉言拒絕了。
他這一身睡衣又身無分文的,恐怕連車費都付不起,何況也不能把車扔在醫院,那他明天怎麼過來看兒子??
強忍着腳上的傷痛,莫振華顫顫巍巍的把車子開了出去。
一路上都是很慢的車速在行駛,他沒辦法大力踩油門,哪怕被後面的車子不斷的按喇叭,他也快不起來。
經過一個工地時,剛好有好幾輛工程車開出來,後面還有好幾輛運水泥沙土的車,速度不算慢。
這些車搭載着很重的東西,慣性很大,如果剎車也需要比較長的距離才能完全停下來。
所以見到莫振華的車子在前方緩慢行駛時,工程車隊又是閃燈又是按喇叭的,希望他能讓開或者加速前行。
莫振華着急地把方向盤扭向一邊,想給車隊讓路,誰知剛向左側避讓,對面車道有輛跑車從轉彎處飛速開過來。
“砰”的一聲,就這樣和莫振華的車子撞上了。
而這個地方,正是當年莫向楠夫婦出事的地點附近,相距不過僅僅十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