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這句話吳中元此時深有體會,之前他之所以沒有爲錢發愁,那是因爲有林清明在照顧他。
而今照顧他的人需要他來照顧了,他卻拿不出錢來,諸多負面情緒齊涌心頭,心情低落,無奈沮喪。
晚上九點多,黃萍打來了電話,吳中元只說在外面忙,這幾天可能不回去了。
冬天很冷,夜裡更冷,吳中元無處可去,只能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最終自一處文化廣場停了下來,這是一處半露天的廣場,上面有部分遮擋,下面分佈着一些方柱,柱子四面貼有關於城市文化的宣傳畫,柱子裡有燈光照亮。
每個方柱旁邊都有一個長條椅子,他就坐在這裡。
起初是坐,後來是躺,然後睡着了,最後凍醒了。
被凍醒的感覺並不好,很難受,好在他會氣功,可以行氣活血,不至於受冷感冒。
太冷了,露天待不住,環視左右,發現不遠處有個工商銀行的ATM取款室,走過去,發現裡面挺暖和,往牆角一坐,又迷糊過去了。
再次醒來是早上八點多,是被銀行保安叫醒的,“小兄弟,你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吳中元急忙站了起來。
“真的沒事嗎?”保安追問。
“真的沒事,謝謝你。”吳中元在保安的注視下離開了取款室。
取款室的暖和,保安和藹的態度,這令他離開之後回頭張望,看到工商銀行四個字時感覺莫名的親切。
工作不好找,短期工更不好找,一直轉到中午,還是徒勞無功,午飯是在一處十字路口西南的拉麪館吃的,一碗拉麪花了十五塊,身上只剩下十塊錢。
眼見找工作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吳中元無奈之下又拿出了手機,逐一翻看裡面的聯繫人,又想給王院長打電話,想了想,沒打。
想給宛山海打電話,想了想,也沒打。
他手機裡還記着趙穎的電話,猶豫良久,還是沒打。
下午的尋找仍然是徒勞的,很快,夜幕再次降臨。
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很容易誤入歧途,吳中元就誤入歧途了,一天的遊蕩令他非常疲憊,有些走不動了,見路邊有輛自行車沒上鎖,猶豫過後過去騎走了。
自行車很破,後輪胎氣壓還不足,騎着並不輕快,但總比步行好一點。
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話跟現在的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大致是一個意思,人落魄到一定程度,道德標準是會降低的,吳中元也不例外,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好人,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這一點了,因爲他發現自己現在只想搞錢,滿腦子都是怎樣才能搞到錢,也不在乎是不是犯法了。
城裡的汽車很多,晚上大多都停放在路邊,有些車主會把包放在車裡,包裡可能會有錢。
吳中元開始尋找目標,他最大的忌憚就是監控,得選擇那些不在監控範圍內的汽車下手。
晚上十一點五十,途經一處南北路,路西有幾棟樓房,那裡也停放着幾輛汽車。
就在他想進去看看之際,裡面突然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穿着黑衣服的年輕人自裡面跑了出來,穿過馬路,往東跑了。
很快,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穿着睡衣跑了下來,邊跑邊喊,“快把包還給我,裡面沒錢,裡面是我的合同。”
女人跑出來之後見吳中元在路邊,匆忙的過來詢問剛纔那人往哪裡跑了。
吳中元指明瞭方向。
那女的跑了幾步,想起吳中元騎着自行車,就過來跟他借用。
吳中元把自行車給了她,苦笑着往南走了,本來是要幹壞事兒的,結果卻成了助人爲樂。
到了下半夜,吳中元看到遠處有幾棟別墅,走過去,圍着其中一棟轉了一圈兒,根據窗戶上擺放的東西來看,這棟別墅的主人很有錢,而且主人不在家裡
這棟別墅有三層,對於他來說構不成阻礙,自牆角牆壁兩次借力之後,攀着窗臺上了三樓的陽臺。
陽臺通往屋裡的門沒關,但吳中元沒進去,事到臨頭,他害怕了,他是不怕被抓住,他怕的是自己否定自己,一旦進去就成小偷了,哪怕別人不知道,自己也知道。
猶豫良久,吳中元最終懸崖勒馬,自陽臺上跳了下來,急用錢是真的,但不能犯法,更不能讓自己變成壞人,沒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不能病急亂投醫,不然以後沒法兒面對自己。
一夜不睡很難受,除了感覺身上冷,腦子還糊塗,反應也遲鈍,迷迷糊糊的。
有句話叫天無絕人之路,這話是對的,遊蕩到城郊時,吳中元發現遠處村莊外有片蘋果林,這時候果樹的葉子已經掉光了,遠遠的能看到枝頭上掛着一些小蘋果。
走過去,摘了幾個,裝在兜裡,出來的時候發現路旁有一排房子,門前豎着一面牌子,‘招裝卸工人,工資一天一清。’
這個工作沒什麼門檻兒,誰都能幹,老闆也不挑剔,能幹活兒的就收。
第一份工作是卸酒,四個人幹了兩個小時,一人分了四十塊。
緊接着是裝車,回收站收購的破尼龍袋子,一捆一百條,裝滿前四後八的大貨車,還是四個人,還是兩個小時,一人分了六十塊,之所以多了一點兒,是因爲這活兒髒,尼龍袋子有粉塵。
剛回到裝卸站,又有活兒,搬白灰,十噸,對方要兩個人,出兩百塊,結果沒人去,吳中元自己去了。
很簡單,自車上卸下來,搬到倉庫幫人摞好,十噸用了三個小時。
幹完之後他才明白過來爲什麼這活兒沒人願意幹了,因爲裝卸時會出汗,而白灰有毒,遇到水會發熱,所有接觸白灰的部位都會被燒傷,起小水泡。
裝卸站有住處,老闆見吳中元沒地方住,就讓他住在了裝卸站,當晚十點多,又有活兒,一輛運沙的大貨車陷進了路邊的坑裡,吊車起吊之前,需要人工把車裡的沙子卸掉。
三個人幹了三個小時,一人分到八十。
次日清晨,老闆叫醒吳中元,“你小子幹零活兒浪費,快起來跟着去港口,那裡賺錢多。”
吳中元這才知道這個裝卸站分兩批人,一批是幹零活兒的,什麼都幹,還有一批身強力壯的,由老闆的兒子領着,去港口裝卸化肥,後者更累,但賺錢更多。
去到港口,熟悉工作流程,化肥是國家支援給外國的,由火車拉來,人工卸下來以尼龍兜捆好,然後由叉車叉到港口,再由吊車吊進船艙,工人再負責進入船艙將化肥整齊碼好。
一輛火車二十幾節車皮,一節車皮載重六十噸,一共是兩千四百袋化肥,三人協作,每人得一百八,其實應該得兩百,但老闆要抽成。
進入船艙,再將吊車吊進來的化肥碼好,一人又得一百八。
由於年前趕着發船,三班倒,別的工人每天上一班,他會氣功,力氣大,耐力好,硬撐着能上兩班,每天結算,一天七百二。
三天吳中元就出名了,所有人都想跟他搭夥兒,吳中元選了一個姓金的鮮族人和一個姓楊的小夥子跟自己搭夥兒,姓金的是個投資破產的鮮族人,快五十了,體力不太行,總是出虛汗,吳中元之所以選他是因爲這傢伙每天總是帶很好吃的泡菜來。選那個姓楊的小夥子是因爲這傢伙叫楊偉,不管是喊他楊偉還是喊他偉哥,他都一臉的不樂意,這讓吳中元感覺很有趣。
最多三天,吳中元就會回醫院一趟,回去之前他會洗澡換衣服,林清明的精神狀態還可以,黃萍的心情也很好,這令他很是欣慰。
二人免不得詢問吳中元在幹什麼,他會回答在船上幹活兒,也不說具體細節,他不想跟林清明說自己有多累,就像林清明從來不跟他說礦下有多危險。
每次回來,吳中元都會把錢存進住院的押金裡,醫院結算是出院時結算的,但他們能看到押金數額的增加,知道病人家屬一直在籌錢,所以從不催林清明和黃萍補交押金。
王欣然沒留在醫院,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不過有一點吳中元是清楚的,那就是他雖然不知道王欣然在哪兒,王欣然卻知道他在哪兒。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第九天的傍晚時分,王欣然出現在了港口。
吳中元正在卸車,她沒有過來打擾,只是在遠處安靜的看着,直到吳中元忙完,才衝他招了招手。
吳中元走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王欣然沒有回答,只是盯着吳中元看,彷彿第一天認識他。
“有什麼事兒?”吳中元又問。
“你給我的那張紙,翻譯結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