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嬤嬤撲哧一笑,圓圓的臉上滿是不以爲然,她伸出胖手拍了一下李嬤嬤的手道:“我說老姐姐,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她哪次要訂製新衣不到你這裡說上三次,你會讓她如願?那打牌的請吃飯的,花的用的不都是她的嫁妝錢?她能舒心?生個兒子還不是長子,如今女兒也不是長女了。”
李嬤嬤被她當面拆穿,卻立即板起了臉,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瞄向了顧盼,林嬤嬤登時察覺自己口誤,便低下頭啜飲了幾口茶水,另外兩個嬤嬤也暗怪她多嘴,卻都閉口不言,場面上一時冷了下來。
顧盼哪裡還不明白,這些嬤嬤,在防着她呢,就算以前母親對她們有恩,如今人都去了這麼多年,憑空降下個小主子,乍見之下必然驚喜,隨後卻肯定會擔憂起自己手裡的權力了。
顧盼裝傻充愣,一臉懵懂地回望着李嬤嬤,虛心求教道:“那些表哥我是見還是不見呢?”
她這一句話問的相當巧妙,瞬間便把幾個嬤嬤的注意力轉移了,李嬤嬤斬釘截鐵地道:“自然是不見,這些所謂的表哥都一表三千里了,本就算不上什麼親戚。”
顧盼爲難地道:“可是夫人那裡?”
一句話問住了幾個嬤嬤,林嬤嬤低頭想了半晌,卻笑道:“不如還是見一見吧,見過之後夫人便沒得話講了。”
顧盼登時對這幾個嬤嬤失望之極,明顯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李嬤嬤擡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顧盼,苛刻地道:“不如到時候穿的素淨一點,你這副樣子,那幾個眼高於頂的傢伙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顧盼臉上的笑卻是有些掛不住了,這個李嬤嬤是真精明還是糊塗一時?就算她長的貌不驚人,身份也在那裡擺着了,她卻不信,穿的素淨一點便能叫人知難而退,只怕到時候反倒落下話柄。
何況,侯爺夫人既然同時請了幾個表親來,自然是想給人個假象,是叫她挑選人,而不是人挑選她,顯得這個嫡母是多麼到位。
此時雖然也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疼愛子女的,卻會想方設法地讓孩子在定親之前偷偷見上一面,省的成了親後悔。
侯爺夫人此舉,可謂一舉數得,若是事成,憑空便落下了好名聲。
顧盼也不願意說話搞活氣氛了,屋子裡瀰漫着難言的沉默,幾個嬤嬤都有些坐立不安,剛巧雷嬤嬤就帶了點心進來,她笑着和幾個老姐妹招呼過了,又喚身後的小丫鬟把點心捧了出來。
雷嬤嬤不曉得方纔顧盼她們說了什麼,自然地笑道:“你們嚐嚐這酥皮點心,是剛出鍋的,本來要送去夫人那裡,卻被我強要了來。”
李嬤嬤一怔,隨口問道:“你怎麼要來的,竈上的人可不怎麼好說話。”
雷嬤嬤喜孜孜地回道:“我便說幾個老姐姐都在小姐這裡,竈上的人自然識趣地很。”
李嬤嬤愣了一下,惱道:“胡鬧”
話一出口,便知過於直白了,果然雷嬤嬤臉色一沉,顧盼卻笑意盈盈地插了口:“嬤嬤們今日來不是給我講講母親的事情麼?還請嬤嬤多說一些吧。”
顧盼冷眼旁觀,已然看出這幾個嬤嬤想和她保持距離的態度,強扭的瓜不甜,也沒必要硬拉這幾個嬤嬤上自己的船,便給了幾個嬤嬤一個臺階下,若是傳出去了,也只會說她懷念母親,幾個嬤嬤感念舊主罷了。
一句話說的李嬤嬤臉上由雷陣雨轉成了晴空萬里,笑呵呵地拿起一塊點心道:“你母親當年可是做的一手好點心,便連我們也經常能沾沾光。”
林嬤嬤毫不客氣地打斷她,嗤笑道:“你是人老糊塗了,夫人哪裡下過廚,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李嬤嬤愕然道:“難道我記錯了?怎麼會……”
林嬤嬤笑道:“其實夫人最厲害的是彈得一手好琴,各種樂器都精通的……”
這次打斷林嬤嬤的卻是雷嬤嬤,她不以爲然地道:“你還說李阿姐,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彈琴的明明就是陸家的三小姐。”
林嬤嬤三口兩口地把手裡的糕餅吃掉,臉紅脖子粗的反駁道:“我親眼看到夫人彈琴來着,怎麼會錯,老爺還一起吹着蕭呢。”
顧盼皺着眉頭聽她們嘰嘰喳喳爭論不休,在她們的口中,母親這個名詞越發的神秘了,她似乎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女紅廚藝無一不精,又似乎完全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在人的記憶裡,某些不在的人總是會被寬容的美化了,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大部分人會發現,這個人竟然和記憶中的那個判若兩人。
幾個嬤嬤越爭越烈,卻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已經到了拍桌子瞪眼的地步了,顧盼見她們再說下去怕是要把房子拆了,只得溫和地問道:“幾位嬤嬤要留在這裡用飯嗎?”
話罷,不等她們開口,顧盼便對着雷嬤嬤笑道:“還要勞煩嬤嬤陪陪她們了。”
既然這幾個嬤嬤不把她放在眼裡,顧盼也沒必要客氣,她也隱隱看出來了,這幾個管事嬤嬤卻是有些看不上雷嬤嬤的,許是幾個人俱都做了一院主事,便瞧不起雷嬤嬤這個跟在沒落的小姐身邊的,也間接說明了並不把她這個小姐放在眼裡。
顧盼點明瞭若是這幾個嬤嬤留下來用飯,便是雷嬤嬤做陪,對於這幾個嬤嬤來說,卻等於無形中自降了身份,自然是萬萬不肯的,果然,顧盼話一出口,幾個嬤嬤便紛紛告辭了。
顧盼一一笑着作別,卻叫雷嬤嬤帶着兩個大丫鬟送她們到門外,自己的雙腳穩穩地立在了屋裡。
待雷嬤嬤迴轉了來,顧盼對她自然地和顏悅色了許多,柳芽和麗娘指揮小丫鬟擺了飯,顧盼見分量甚足,便笑着對雷嬤嬤道:“嬤嬤不妨和我一起吃,反正有這許多。”
雷嬤嬤推脫兩次,耐不住顧盼態度堅決,便半坐在椅子上,側身對着顧盼,飯菜也都是小口小口地吃,顧盼對柳芽使了個眼色,笑道:“今天你可得把你雷嬤嬤伺候妥當了。”
柳芽乖巧地站到了雷嬤嬤身後,取了一雙公筷來,殷勤地給雷嬤嬤布起菜來。
主僕二人悶不作聲地用了飯,待柳芽和麗娘把桌子收拾了,顧盼喚她們送來兩杯熱茶,卻是親手遞了一杯到了雷嬤嬤手裡,笑道:“嬤嬤給我講些母親的事情吧。”
雷嬤嬤一怔,手捧着熱茶陷進了回憶之中,她臉上的表情漸漸的柔和下來,輕聲道:“夫人可真是個美人兒,莫說是男子,便是我們這些女子見了,也挪不開視線,只想在她身邊呆着。”
顧盼靜靜地聽她講述,腦海中不由地浮現了分別在顧遠南和韋侯爺那裡看到的兩幅畫像,顧遠南說過,這畫像也只畫出了母親部分神韻。
雷嬤嬤絮絮道:“當年顧韋聯姻,真是轟動了京城,所有的人都說是才子佳人,老爺娶到顧家二小姐,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世家子弟。”
顧盼一怔,忍不住插言道:“才子佳人?”
雷嬤嬤看了她一眼,得意地道:“不錯,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咱們老爺卻也是配的上夫人的,老爺十七歲便奪了狀元之名,掛紅遊街,多少世家上門提前,老爺卻鐵了心的等待夫人及笄,兩個人當時真是一段佳話,還有人寫了一齣戲,對對,就是叫做鴛鴦譜的。”
顧盼聽的目瞪口呆,以前在李府只有一次,是二姑奶奶來的時候,請了唱戲班子到家裡來的,偏偏就點了這麼一出鴛鴦譜,當時老太太開恩,卻是準了手裡無事的丫鬟婆子們一旁觀看的。
她自然是沒有份的,卻也聽了回來的人說了,那戲演的多麼多麼好看,扮小生的戲子生的當真俊俏,兩個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偏偏一個是狀元,一個又是千金小姐,當時年過四旬的小孫婆子滿臉少女樣的憧憬,讓她記憶深刻,沒想到劇裡的男女主角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顧盼心中一時間百味雜陳,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實在是無法想想韋侯爺花前月下的樣子。
雷嬤嬤卻完全沒有看到顧盼的樣子,自顧地說了下去:“夫人剛過門的時候,老太太和老太爺都健在呢,對這個媳婦也是寶貝的不行,不寶貝不行啊,顧家那麼大的門面在撐着呢,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哪個比得上顧家?”
雷嬤嬤越說越是興奮,口沫橫飛:“咱們老爺以次子的身份承爵,當年也是靠了顧家的助力,人人都說,老爺娶到了夫人,真不知道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了。”
顧盼聽的完全傻掉,事情怎麼和自己設想的完全不一樣,難道父親母親竟然是琴瑟和鳴?聽雷嬤嬤的意思,又是極爲般配的高門貴戶,既然如此,那她爲什麼會流落到了外面?
心裡的謎團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顧盼不得不懷疑,雷嬤嬤是否老糊塗了,把當年的事情美化了許多。
上卷 從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寵老孃呦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寵老孃呦
雷嬤嬤繼續嘮嘮叨叨:“老爺真是寵着夫人,這漱芳齋裡裡外外有多少名花異草,全都稀鬆平常的種着,剛建成那會兒,咱們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踩了什麼草,說不準一腳下去,就是幾十兩銀子沒了。”
顧盼怔怔地聽着,情不自禁地擡頭向外望去,卻見外面一片黑漆漆,什麼草什麼花也都淹沒在了夜色之中。
雷嬤嬤眼睛越來越亮,她亢奮地道:“結果夫人呆膩了大宅子,老爺又給她修了做民房,夫人當時真是歡喜,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卻是沒有住過那麼普通的房子,卻是日日住在裡面不肯換地方了,老爺便日日裡陪着她。”
顧盼手裡的茶蓋被她拿起又放下,無意識地在茶盞上挪來挪去,這麼說,那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子的確是母親的住所了,怪不得和整個候府格格不入。
雷嬤嬤嗤笑一聲,得意地道:“她嫁進候府表面風光,夫人的地方她是一腳都插不進去,別說這漱芳齋了,就是那平民小院,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推倒了建個池子,都被老爺一口回絕了,還叫她發誓,終身不得踏入那院子一步。”
顧盼一怔,傻傻地問道:“這種事情嬤嬤怎麼知道的如此詳盡?”
明明屋子裡只有兩個人,雷嬤嬤偏要左右四顧,見柳芽和麗娘確實不在屋裡,方壓低了聲音道:“她鬧的最厲害的一次是回了孃家,老爺便派人送信,說再不回來就休了她,結果第二天就乖乖地回來了,那次送信的剛巧是老婆子,嘿嘿。”
顧盼默默地吞了一口半涼的茶水,這宅子裡還真是沒有秘密,她擡頭望着雷嬤嬤,抱着極大的希望,終於忍不住問道:“那當年我爲什麼會流落外面,我娘又是怎麼死的?”
雷嬤嬤看了她一眼,嘆了口長氣,終於還是欲言又止,卻見顧盼殷殷地盯着她,只得勉強道:“這個事情,老婆子卻是不好多嘴了,姑娘若是方便,還是親自去問那顧家少爺吧。”
顧遠南?問表哥?顧盼頓時愣住了,怎麼會和表哥有關係?
她見雷嬤嬤不欲多言,卻也不想強迫雷嬤嬤繼續說下去,今日裡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雖然聽起來像是個神話故事般,可從某種程度上說,也許這纔是事實的真相罷。
眼見雷嬤嬤面上露出了疲憊之色,顧盼立即喚道:“柳芽,來伺候你們嬤嬤去休息了。”
柳芽應聲進來了,雷嬤嬤確實年紀大了,看了眼顧盼,心裡十分受用,便叫柳芽攙着自己去了。
麗娘乖巧地來服侍顧盼休息,顧盼進了旁邊的浴間,泡了個澡,聽了方纔雷嬤嬤的話,這時卻另有體會,這浴間,只怕是韋侯爺特意爲母親修建的吧,如此奢華,一想到侯爺夫人只怕也沒有這麼高檔次的享受,不知爲何,顧盼的心情飛揚起來。
她哼着曲子洗完澡,麗娘幫她換了一身乾淨的純白裡衣,又給她細細地擦起頭髮來。
顧盼見外面天色尚早,卻叫麗娘捧出文房四寶來,今日裡既然開始讀書,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讀書練字了,顧盼心情大好,一提起筆,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看的麗娘一愣,只覺得這樣的小姐讓人挪不開視線。
顧盼卻也不敢露出太多底細,只反反覆覆地把今日裡學的半篇三字經寫了又寫,不知不覺卻又回憶起了在賀大娘身邊,初學寫字的場景。
仔細想起來,在賀大娘身邊的日子,卻是無憂無慮的多,現在身份提升了,反倒沒了以前的自由,說話行路間,處處都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要萬劫不復。
一時間,感慨良多,顧盼低下頭,才發現手裡的筆尖下面好大一團墨跡,她輕輕一嘆,終究是收了紙筆,把寫的幾張紙在手裡團成一團,丟給麗娘,淡淡地道:“拿去燒了吧。”
麗娘方纔侍立一旁,一直凝神看着顧盼寫字,見她筆走龍蛇,一個個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她雖然不識字,卻也看出來,小姐這一手字寫得極妙,聽到顧盼吩咐,心中暗道可惜,卻依言拿去燒了。
待她迴轉了來,卻見柳芽也已回來,立在小姐身邊,看着小姐穿針引線,不禁撲哧一笑,小姐今天剛習了字,又學了女紅,便迫不及待地演練起來,簡直跟小孩子似的,登時覺得顧盼可愛至極,無形中卻又親近了許多。
麗娘湊了上去,卻見顧盼右手上下紛飛,手裡的那一小塊棉布上便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針腳,只是這針腳或大或小,看着就不是很齊整,她暗暗發笑,小姐果然還是初學啊。
擡頭便想與柳芽耳語幾句,叫她提點提點小姐,卻見燭光之下,柳芽黛眉微皺,本就細膩的五官越發秀麗,專注地盯着顧盼手裡的繡活,雙眼一眨不眨。
麗娘一愣,這是什麼表情,若是小姐繡的極差,柳芽當是面色溫和地開口指點纔是,現在這副樣子,卻是明顯遇到了讓她不解之事。
所謂行家看門道,顧盼的女紅是賀大娘親手所教,卻是比柳芽這種靠着天分摸索的野路子強上很多,便是這最基礎的平針繡起來也大不一樣,柳芽只當她初學,先還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兩眼,到了後來卻是越看越是心驚。
柳芽見獵心喜,這針線之道正是她最擅長也最感興趣的,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這平針繡法卻與我以前見到的大不相同。”
顧盼憋住氣繡完最後一針,才擡起頭看着柳芽一笑,脖子來回扭了幾下,一隻手又伸向了後背猛捶,柳芽機靈地接過手,兩隻秀拳在顧盼的小腰上輕輕捶着。
顧盼舉起手裡的繡活,在燈光映照下,就見那一圈長短不一的針腳居然成了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樣子,麗娘驚呼一聲,隨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讚道:“小姐這是怎麼繡出來的?”
顧盼忽忽笑了笑,把一切都推到了女紅師傅身上,輕聲解釋道:“這是今日裡穆師傅教的,繡花樣的話最好從納底開始,這樣的話再在上面繡什麼都不會露出最下面的針腳了。”
話罷,顧盼見柳芽一臉的求知若渴,便又詳細講解了何時針腳該大,何時又當小些,這樣繡出來的底子又美觀又實用,不會因爲針腳過密或者過疏散了樣子。
柳芽果然有天分,不時又提出了個人見解,主僕二人討論之下,不知不覺地聽到了外面的梆子響,麗娘打了個呵欠,勸道:“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顧盼和柳芽異口同聲的應了,回過神來,相視一笑,卻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待顧盼上了牀,柳芽拉着麗娘自去洗漱了,如今二人一起住在了外面的閣間,麗娘褪了外衣上牀,卻見柳芽摸出了針線躍躍欲試,登時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奪下柳芽手裡的針線,嗔道:“若是以前,只怕會被人怪你用多了燈油。”
柳芽神色一黯,怔怔地發了半天呆,一口氣吹熄了蠟燭,索然無味地道:“睡吧。”
麗娘暗罵自己嘴快,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卻是摸黑伸了手過去,輕輕握住柳芽的手,黑暗中傳來柳芽一聲輕嘆:“睡吧。”這次卻是輕快許多,麗娘登時如釋重負,笑着沉入了夢鄉。
顧盼晚上做了夢,夢裡一個女子身着拖地長紗,旖旎地踏着無形的階梯緩緩向上,階梯的盡頭便是那一輪明月,那女子行到一半,突然轉過身來,燦爛地一笑,皎潔的明月相形之下,黯然失色,顧盼雙脣微動,輕輕喚道:“母親。”
那女子卻回了頭,兩隻長長的水袖輕輕擺起,飄飄地飛向了月宮。
顧盼醒來之後,卻完全不記得那女子的容貌,依稀彷彿像是表哥私藏的畫像中人,又像是另外一個人,只那回眸一笑的風華絕代卻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她發了一會呆,便聽到了隔壁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的聲音,曉得麗娘和柳芽兩個已經起身,便單手撐牀坐了起來,用手撐開牀幔,見外面天光尚暗,輕輕喚道:“你們再睡會兒吧,天色還早呢。”
柳芽已經披上了大衣服,一邊繫着帶子一邊進了屋子,笑道:“姑娘再睡會兒吧,我去燒點水來給姑娘洗漱。”
顧盼嘆了口氣,知道她是不放心小丫鬟粗手粗腳,便不再吭聲,任由柳芽扶着她重新躺下了,卻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了,只得披了衣服,叫柳芽來給她洗漱了。
用過了早點,顧盼見時辰尚早,便叫柳芽開了門窗,屋裡屋外的通一下氣,自己到了門外,見園子裡的花開了許多,地上卻沒有一片落花,立刻便曉得,早上柳芽起來的時候定然已經叫小丫鬟們掃過了。
顧盼腳步一頓,轉身向屋子裡行去,見柳芽拿着雞毛撣子輕輕撣着瓷器上的灰塵,出言喚了一聲道:“以後不用叫她們起早打掃了,反正白天沒人,那時候清掃就是了。”
上卷 從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爺夫人那邊的表哥終於來了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爺夫人那邊的表哥終於來了
柳芽雖然不曉得顧盼爲何突然說出這番話,卻還是乾脆地應了,轉眼便見幾個小丫鬟一臉喜色,不禁板起臉來,數落了幾句。
顧盼見天色差不多了,便喚了柳芽一起,主僕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緩緩地行着,到了書齋前,天光終於大亮,接過柳芽遞來的書本,顧盼笑道:“你回去吧,甄先生是個不耐煩有人在跟前伺候的,中午也不用來了,我和妹妹們一起用飯,下午就直接過去學女紅了。”
柳芽逐一應了,顧盼轉身進了院子,見來的尚早,甄娘子蹲在牆角,又挖又埋的不知道在搞些什麼,顧盼一時好奇,便放輕了腳步湊了過去。
卻見甄娘子袖子高高挽起,手邊一碗泡發的豆子,她右手裡捏着一支禿毛的筆桿,在地上狠狠一戳,就出了個小坑,把豆子丟進去兩三顆,再把小坑用土填上。
甄娘子做起事情卻是專心致志,忙活了半天,手邊的豆子下去了小半碗才察覺到了顧盼蹲在了她邊上,不禁看着顧盼嗔怪道:“來了多久了?怎麼也不吭一聲?”
顧盼避而不答,指着地上的豆子笑問道:“先生種這些豆子做什麼?難道在府裡還吃不飽飯嗎?”
甄娘子擡頭見日頭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其他幾個小點的學生也快到了,手裡卻是加快了動作,一邊忙活一邊道:“以前吃不上飯的時候都靠這豆子充飢,一來二去的卻習慣了醬豆子下飯,左右閒來無事,這地方也空的很,我便央了送飯的丫鬟從竈上給我取了這些豆子來。”
顧盼登時大感興趣,忍不住問道:“先生的醬豆子是如何做法的?”
甄娘子見她一臉好奇,手裡的活計也忙的差不多了,便端着空碗站了起來,用手肘推着顧盼向屋子裡挪,笑道:“咱們進屋說吧,現在這太陽卻是越來越曬了。”
等進了屋子,甄娘子放下碗,洗淨了雙手,又倒了兩盞茶,遞給顧盼一盞,自己端起另外一盞,吃了一大口茶,待渾身內外都覺得通透了,這才笑着道:“這醬豆子做法卻也簡單,不過是我老家那邊的鄉產,只怕這候府之中卻是沒有的。”
顧盼便央着她多說一點,甄娘子放下茶盞,徐徐道:“等豆子熟了,去了皮,碾碎以後,稍微煮一下,曬的半乾,再放些八角桂葉,攏到竹筐裡,上下再包了八角葉子,放到竈頂,日日受那煙熏火燎,兩週左右拿出來曬乾,就可以吃了。”
顧盼兩隻小眼睛登時放了光,吞了一口口水道:“這豆子若是和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同炒,味道一定極佳。”
甄娘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不錯,和五花肉同炒確實美味。”
顧盼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便閉嘴不言,只是兩手癢癢,恨不能現在面前便有一筐豆子,讓她實踐一番。
兩個人又閒話片刻,幾個小點的姑娘們便結伴來了,顧盼是長姐,看着幾個小妹老老實實的坐好了,纔到了最後的位置,因她雖然生的瘦小,在幾個姐妹裡卻是最高的。
甄娘子一握上教鞭,便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與方纔滿頭大汗種豆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卻是繼續講解三字經。
講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聽到門外有人喚道:“甄先生,府裡來客了,奶奶喚幾個小姐出去見客。”
甄娘子一怔,她雖然極不願意如此,卻也曉得這種權貴之家請她來教導小姐們識字,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並不是真的想叫自家女兒成什麼才女之流的。
甄娘子勉強笑道:“那今日課程便到這裡吧。”
話罷,卻見候府的幾個小姐俱是動也不動,琬姐兒琇姐兒巴巴地看着兩個姐姐,珏姐兒小鼻子一皺道:“又是什麼表嬸來打秋風吧,還不如繼續上課了。”
只是她抱怨歸抱怨,人卻是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母親的面子總不能不給,兩個小的向來唯珏姐兒馬首是瞻,見她起來了,也都跟着起來了,三個姐妹走到門口才發現,顧盼紋絲不動地坐在原位。
珏姐兒挑了下眉毛,笑道:“姐姐不去麼?”
顧盼溫婉地看着她,亦是笑道:“可見可不見的,還是少見爲妙。”
珏姐兒聞言不再勸她,門外的許嬤嬤早已經等的不耐煩,見出的門來的卻只有三個小點的小姐,登時急了,竟然不顧主僕之別,抓住珏姐兒的肩膀問道:“大小姐呢?”
珏姐兒奮力一掙,惱道:“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你問我作甚?”
話罷,珏姐兒領着兩個妹妹自去了,左右這府裡閉着眼睛也不會迷路,還非要她一個老媽子帶路不成?
許嬤嬤看着三個活蹦亂跳的身影迅速地遠離,又看了一眼書齋的房門,方纔被太太催的急了,出來的時候卻是忘記喊上兩個丫鬟,昨天的事情太丟臉,奶奶發了話的,幾個小姐身邊最少都要有一個下人跟着,她氣的一跺腳,只得怒氣衝衝地追幾個小姐去了。
珏姐兒卻是惱她方纔無理,帶着幾個妹妹專走小路,又時不時地彎身摘朵花兒,卻是磨蹭了小半個時辰纔到了侯爺夫人的院子裡,遠遠便聽見陣陣尖笑。
珏姐兒眉頭一皺,腳步停了下來,她實在不喜歡那些表親,每次來了又吃又拿,實在惹人生厭。
許嬤嬤跟了侯爺夫人許多年,自然曉得這個小姐什麼脾氣,在一旁輕聲道:“表少爺也來了。”
珏姐兒不以爲然地冷笑道:“那幾個不成器的表哥哪一個不是三天兩頭的來,有什麼稀奇的。”
許嬤嬤只得點明道:“是浩然公子來了。”
珏姐兒一怔,隨即歡喜地道,“表哥怎麼會來?”她的腳步登時輕快起來,琇姐兒和琬姐兒對望一眼,手牽手乖巧地跟在了姐姐身後。
珏姐兒直直地衝進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母親身旁的俊秀少年,他一身深紫長袍,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不禁急急地喚道:“表哥。”
安浩然對着珏姐兒淡淡地點了下頭,這一屋子的脂粉氣實在是薰得人受不了,身旁的侯爺夫人咳了一聲道:“還不跟你的表嬸打招呼。”
珏姐兒聞言左右一望,這才注意到今日裡人來的特別全,別說幾個表哥了,便連幾個不常出門的表姐也來了,還有幾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女子,一個個羞答答地坐在幾個表嬸身邊。
珏姐兒一見之下,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心中冷笑,面上卻是全了禮數,帶着兩個妹妹逐一和這些族親行了禮去,最後乖巧地到了母親的另外一邊坐下了,見侯爺夫人眉目間一絲陰晦,便曉得這些表姐們只怕不是她請來的。
那些個侄子,其實都是陪襯,不過是爲了映得安浩然的一表人才罷了,侯爺夫人當真打的好算盤,卻沒料到這些厚臉皮的表親得了消息,一窩蜂地把孃家的外甥女侄女都帶了來。
侯爺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氣,只盼着顧盼快快過來,再尋個藉口把一屋子閒人都打發掉。
她望來望去卻見只有三個女兒進來,不禁問道:“大小姐呢?”她好不容易說動嫂嫂叫這嫡親的侄子過府一遊,說什麼也不能錯過去的。
許嬤嬤低着頭進來道:“大小姐還在學堂之中。”
侯爺夫人登時惱了:“不是說家裡來了客人麼?怎麼還在學堂裡了,你真是越老越糊塗,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妥當,快去把她叫來。”
許嬤嬤老臉臊紅,她做了管事嬤嬤多年,何曾當面被這般落下過面子,訕訕地應了聲,轉身又急急地往書齋行去。
一旁的安浩然卻挑了下眉毛,本來耐不住母親的嘮嘮叨叨,便勉爲其難地走上一遭,只是他素來有些看不上這個姑姑,自從嫁入候府便有些瞧不起孃家,卻是鮮少往來的。
他年紀漸長,自然曉得這名爲走親戚,實則相親的把戲,想到這姑姑的品行,本來不報希望的,在聽到那嬤嬤說,大小姐還在學堂,不知爲何,卻莫名地起了一絲好奇,女子之中,竟然還有如此喜好讀書的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漸漸升上了中天,屋子裡一堆人,外面的熱氣又涌了進來,空氣中瀰漫着混雜了各種脂粉的怪異味道,侯爺夫人漸漸不耐起來,她臉上的笑斂了起來,垂下眼睛,對站在她身後的蔁姐兒低聲吩咐道:“你去看看,大小姐怎麼還不過來。”
蔁姐兒輕聲應了,提起裙襬匆匆向外行去,卻在門口與滿頭大汗的許媽媽撞了正着,許媽媽毫不客氣地雙手使力,狠狠地將蔁姐兒一把推開,邁進屋子,未等她開口,蔁姐兒縮在她身後嚷道:“夫人,大小姐不肯來。”
許嬤嬤一愣,就見蔁姐兒從她身後轉了出來,施施然地回到了侯爺夫人身邊,這屋子裡人多口雜,驟然一聲大喊卻是讓所有人安靜下來,卻無人注意方纔究竟是誰喊了一嗓子。
侯爺夫人不滿地瞪向許嬤嬤,這不是成心叫她沒臉嗎?她一個嫡母派人去叫了長女兩次,都沒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