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雖然不曉得顧盼爲何突然說出這番話,卻還是乾脆地應了,轉眼便見幾個小丫鬟一臉喜色,不禁板起臉來,數落了幾句。(小說~網看小說)
顧盼見天色差不多了,便喚了柳芽一起,主僕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緩緩地行着,到了書齋前,天光終於大亮,接過柳芽遞來的書本,顧盼笑道:“你回去吧,甄先生是個不耐煩有人在跟前伺候的,中午也不用來了,我和妹妹們一起用飯,下午就直接過去學女紅了。”
柳芽逐一應了,顧盼轉身進了院子,見來的尚早,甄娘子蹲在牆角,又挖又埋的不知道在搞些什麼,顧盼一時好奇,便放輕了腳步湊了過去。
卻見甄娘子袖子高高挽起,手邊一碗泡發的豆子,她右手裡捏着一支禿毛的筆桿,在地上狠狠一戳,就出了個小坑,把豆子丟進去兩三顆,再把小坑用土填上。
甄娘子做起事情卻是專心致志,忙活了半天,手邊的豆子下去了小半碗才察覺到了顧盼蹲在了她邊上,不禁看着顧盼嗔怪道:“來了多久了?怎麼也不吭一聲?”
顧盼避而不答,指着地上的豆子笑問道:“先生種這些豆子做什麼?難道在府裡還吃不飽飯嗎?”
甄娘子擡頭見日頭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其他幾個小點的學生也快到了,手裡卻是加快了動作,一邊忙活一邊道:“以前吃不上飯的時候都靠這豆子充飢,一來二去的卻習慣了醬豆子下飯,左右閒來無事,這地方也空的很,我便央了送飯的丫鬟從竈上給我取了這些豆子來。”
顧盼登時大感興趣,忍不住問道:“先生的醬豆子是如何做法的?”
甄娘子見她一臉好奇,手裡的活計也忙的差不多了,便端着空碗站了起來,用手肘推着顧盼向屋子裡挪,笑道:“咱們進屋說吧,現在這太陽卻是越來越曬了。”
等進了屋子,甄娘子放下碗,洗淨了雙手,又倒了兩盞茶,遞給顧盼一盞,自己端起另外一盞,吃了一大口茶,待渾身內外都覺得通透了,這才笑着道:“這醬豆子做法卻也簡單,不過是我老家那邊的鄉產,只怕這候府之中卻是沒有的。”
顧盼便央着她多說一點,甄娘子放下茶盞,徐徐道:“等豆子熟了,去了皮,碾碎以後,稍微煮一下,曬的半乾,再放些八角桂葉,攏到竹筐裡,上下再包了八角葉子,放到竈頂,日日受那煙熏火燎,兩週左右拿出來曬乾,就可以吃了。”
顧盼兩隻小眼睛登時放了光,吞了一口口水道:“這豆子若是和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同炒,味道一定極佳。”
甄娘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不錯,和五花肉同炒確實美味。”
顧盼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便閉嘴不言,只是兩手癢癢,恨不能現在面前便有一筐豆子,讓她實踐一番。
兩個人又閒話片刻,幾個小點的姑娘們便結伴來了,顧盼是長姐,看着幾個小妹老老實實的坐好了,纔到了最後的位置,因她雖然生的瘦小,在幾個姐妹裡卻是最高的。
甄娘子一握上教鞭,便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與方纔滿頭大汗種豆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卻是繼續講解三字經。
講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聽到門外有人喚道:“甄先生,府裡來客了,奶奶喚幾個小姐出去見客。”
甄娘子一怔,她雖然極不願意如此,卻也曉得這種權貴之家請她來教導小姐們識字,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並不是真的想叫自家女兒成什麼才女之流的。
甄娘子勉強笑道:“那今日課程便到這裡吧。”
話罷,卻見候府的幾個小姐俱是動也不動,琬姐兒琇姐兒巴巴地看着兩個姐姐,珏姐兒小鼻子一皺道:“又是什麼表嬸來打秋風吧,還不如繼續上課了。”
只是她抱怨歸抱怨,人卻是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母親的面子總不能不給,兩個小的向來唯珏姐兒馬首是瞻,見她起來了,也都跟着起來了,三個姐妹走到門口才發現,顧盼紋絲不動地坐在原位。
珏姐兒挑了下眉毛,笑道:“姐姐不去麼?”
顧盼溫婉地看着她,亦是笑道:“可見可不見的,還是少見爲妙。”
珏姐兒聞言不再勸她,門外的許嬤嬤早已經等的不耐煩,見出的門來的卻只有三個小點的小姐,登時急了,竟然不顧主僕之別,抓住珏姐兒的肩膀問道:“大小姐呢?”
珏姐兒奮力一掙,惱道:“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你問我作甚?”
話罷,珏姐兒領着兩個妹妹自去了,左右這府裡閉着眼睛也不會迷路,還非要她一個老媽子帶路不成?
許嬤嬤看着三個活蹦亂跳的身影迅速地遠離,又看了一眼書齋的房門,方纔被太太催的急了,出來的時候卻是忘記喊上兩個丫鬟,昨天的事情太丟臉,奶奶發了話的,幾個小姐身邊最少都要有一個下人跟着,她氣的一跺腳,只得怒氣衝衝地追幾個小姐去了。
珏姐兒卻是惱她方纔無理,帶着幾個妹妹專走小路,又時不時地彎身摘朵花兒,卻是磨蹭了小半個時辰纔到了侯爺夫人的院子裡,遠遠便聽見陣陣尖笑。
珏姐兒眉頭一皺,腳步停了下來,她實在不喜歡那些表親,每次來了又吃又拿,實在惹人生厭。
許嬤嬤跟了侯爺夫人許多年,自然曉得這個小姐什麼脾氣,在一旁輕聲道:“表少爺也來了。”
珏姐兒不以爲然地冷笑道:“那幾個不成器的表哥哪一個不是三天兩頭的來,有什麼稀奇的。”
許嬤嬤只得點明道:“是浩然公子來了。”
珏姐兒一怔,隨即歡喜地道,“表哥怎麼會來?”她的腳步登時輕快起來,琇姐兒和琬姐兒對望一眼,手牽手乖巧地跟在了姐姐身後。
珏姐兒直直地衝進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母親身旁的俊秀少年,他一身深紫長袍,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不禁急急地喚道:“表哥。”
安浩然對着珏姐兒淡淡地點了下頭,這一屋子的脂粉氣實在是薰得人受不了,身旁的侯爺夫人咳了一聲道:“還不跟你的表嬸打招呼。”
珏姐兒聞言左右一望,這才注意到今日裡人來的特別全,別說幾個表哥了,便連幾個不常出門的表姐也來了,還有幾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女子,一個個羞答答地坐在幾個表嬸身邊。
珏姐兒一見之下,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心中冷笑,面上卻是全了禮數,帶着兩個妹妹逐一和這些族親行了禮去,最後乖巧地到了母親的另外一邊坐下了,見侯爺夫人眉目間一絲陰晦,便曉得這些表姐們只怕不是她請來的。
那些個侄子,其實都是陪襯,不過是爲了映得安浩然的一表人才罷了,侯爺夫人當真打的好算盤,卻沒料到這些厚臉皮的表親得了消息,一窩蜂地把孃家的外甥女侄女都帶了來。
侯爺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氣,只盼着顧盼快快過來,再尋個藉口把一屋子閒人都打發掉。
她望來望去卻見只有三個女兒進來,不禁問道:“大小姐呢?”她好不容易說動嫂嫂叫這嫡親的侄子過府一遊,說什麼也不能錯過去的。
許嬤嬤低着頭進來道:“大小姐還在學堂之中。”
侯爺夫人登時惱了:“不是說家裡來了客人麼?怎麼還在學堂裡了,你真是越老越糊塗,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妥當,快去把她叫來。”
許嬤嬤老臉臊紅,她做了管事嬤嬤多年,何曾當面被這般落下過面子,訕訕地應了聲,轉身又急急地往書齋行去。
一旁的安浩然卻挑了下眉毛,本來耐不住母親的嘮嘮叨叨,便勉爲其難地走上一遭,只是他素來有些看不上這個姑姑,自從嫁入候府便有些瞧不起孃家,卻是鮮少往來的。
他年紀漸長,自然曉得這名爲走親戚,實則相親的把戲,想到這姑姑的品行,本來不報希望的,在聽到那嬤嬤說,大小姐還在學堂,不知爲何,卻莫名地起了一絲好奇,女子之中,竟然還有如此喜好讀書的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漸漸升上了中天,屋子裡一堆人,外面的熱氣又涌了進來,空氣中瀰漫着混雜了各種脂粉的怪異味道,侯爺夫人漸漸不耐起來,她臉上的笑斂了起來,垂下眼睛,對站在她身後的蔁姐兒低聲吩咐道:“你去看看,大小姐怎麼還不過來。”
蔁姐兒輕聲應了,提起裙襬匆匆向外行去,卻在門口與滿頭大汗的許媽媽撞了正着,許媽媽毫不客氣地雙手使力,狠狠地將蔁姐兒一把推開,邁進屋子,未等她開口,蔁姐兒縮在她身後嚷道:“夫人,大小姐不肯來。”
許嬤嬤一愣,就見蔁姐兒從她身後轉了出來,施施然地回到了侯爺夫人身邊,這屋子裡人多口雜,驟然一聲大喊卻是讓所有人安靜下來,卻無人注意方纔究竟是誰喊了一嗓子。
侯爺夫人不滿地瞪向許嬤嬤,這不是成心叫她沒臉嗎?她一個嫡母派人去叫了長女兩次,都沒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