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了山,入了臨安城,已是天色大亮,街道兩旁,攤鋪林立,各色販賣早食、瓜果、香料、布匹的商鋪首尾相接,一眼看過去竟也望不到頭。二人初來臨安不久,見這城內繁華,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四處走走逛逛,滿眼新鮮。趙五郎買了些素餅,又看了一陣,正打算往官衙領賞而去,忽然聽見前頭鑼鼓齊鳴,笙簫合奏,煞是熱鬧。
趙五郎天性貪玩,伸長了脖子往前瞧去,喜道:“師父,前頭定是有什麼好事,我們過去瞧一瞧。”
葛雲生見這時辰尚早,官衙未必已經開門,不如先過去看看也無妨。二人走了百來丈距離,就見一隊男女身着奇裝異服,招搖過市,前頭是彩旗開道,一對金獅戲球,而後有腳踩丈多的竹竿、扮作巨人行走的侏儒,侏儒手中高高舉着一個松枝鮮花紮成的牌子,上書“彩雲社”三個字。
緊接着,還有帶着怪異面具、身披彩羽披風,舞弄毒蛇、鷹隼的御獸師;有身高兩米、滿身金毛、魁梧如金剛的力士,那力士耍起幾百斤的石錘輕巧無比,斷是神力無窮;有身披黑色披風,面帶白色面具的神秘奇人,端坐在竹子紮成的轎子上,手中舞着一把明晃晃的怪異彎刀,不停地念着咒法,怪人身後立一牌子寫着:“道可易轉陰陽,公能殺人復活”。
最後,還有一個模樣清麗的少女,向四周圍觀的人羣,播灑香粉花瓣。
那少女見趙五郎一直盯着她看,微微有些羞惱,杏眼回瞪,甩出一把花瓣,五色花瓣如雨雪般簌簌飄落,粘了趙五郎一身子。
趙五郎有些呆了呆,而後道:“這個戲班子看起有些怪頭怪腦的,一個一個的不像正經人士。”
葛雲生看了一陣,不以爲意道:“表演戲法的人都喜歡故弄玄虛,這也是招攬客人的一種方式,不足爲奇。不過扭轉陰陽,殺人復活,這牛皮也是吹大了!”
符籙道法主要有六術,分別是辟邪破穢、請神驅鬼、定神控形、氣御五行、扭轉陰陽、破壇滅道。其中扭轉陰陽是符籙道法裡一門十分高深的術法,說的便是可以以靈換靈,讓死人復活,這等道法就是葛雲生都只知其法、未曾施展,更別說這些戲法師了,居然能殺人復活,扭轉陰陽,他如何能信?
二人又看了一陣,略覺無趣,正準備掉頭離去,不遠處忽然又響起一陣鼓笙之樂,這聲音比彩雲社的更加高昂,二人眺目望去,卻是另一隊戲班子也在街道上巡遊今晚的戲法,剛好兩隊在街口遇了個正着。彩雲社吹笙擊鼓的漢子見此哪肯示弱,當即也拼命擂鼓,這兩邊咚咚咚、吱吱吱,音律交疊,繁雜無序,聽得人無不胸口煩悶、腦門欲裂。
趙五郎便嚼着餅便嘟囔道:“吵了半天,還不如打一架來的爽快呢!”
話音剛落,前頭真的就打起來了,兩隊戲班子擠成一團,互相推搡,叫罵不止。
葛雲生正看得搖頭,忽然聽着轟的一聲巨響,一團火焰在人羣中爆裂而出,一下子把中間幾個人擊飛出幾米,各戲法師身上紛紛冒出星星點點的火光,一個個急得跳起自顧自地拍打火焰。隨即,一陣陣叫罵聲四起:“他媽誰放的火球啊!”
“七聖社的人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四你看準再丟啊!燒死我了!”
……
“剛纔,這是御火的道法?”趙五郎問道。這氣御五行之術中就有以符御火的法門,趙五郎最爲拿手的正是這符火術。
“沒看清,也有可能是戲人常用的火磷粉引起的。”葛雲生不以爲意道:“再說戲法師中會道法的也不在少數,不足爲怪。”
這一個火球爆裂後,兩方均有受傷,彩雲社的人有幾個人被燒的有些嚴重,便急急忙忙退了,對面的戲班子舞了一陣也草草收兵,雙方就此作罷。
二人順道問了些路人,方知曉,這臨安城中戲法班子雖多,但最紅火的便是彩雲社和七聖社兩家,彩雲社在臨安表演戲法已有十餘年,節目常出常新,十年來長盛不衰,頗有名氣,尤其是社主施衛公的殺人復活之法,驚險刺激,最爲出名,可謂是臨安城戲法一絕。
七聖社是上個月剛來臨安駐足,以其奇、幻、險、秀迅速贏得了大批年輕戲迷的喜愛,常言道一山難容二虎,一臺亦難容二戲,同爲戲班子,競爭在所難免,這兩社每日你爭我奪,火藥之味漸濃,漸漸衆人覺得七聖社戲法更加新奇,觀看之人越來越多,而彩雲社日漸勢微,除了一票骨灰老票友捧場,新客人已經很少了。
這世間歷來只有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戲法更是這般,再新再奇的戲法多看兩遍便覺平平無奇,比那朱顏春華消逝更快,若不能及時推陳出新,被新的戲法班子淘汰也是常理之事。
二人徑直去了府衙,用織羅夫人的攝魂鏡去換取了賞金。
這攝魂鏡雖然已破損,但葛雲生灑了把符灰,唸了聲:“顯!”就見破碎的鏡子中浮現無數殘魂碎魄,像一縷縷灰色的煙氣在鏡子中游動。
衙役看了看鏡子,有些懼怕道:“此事還要府衙內派人去西普寺廟查證後,明日才能給你們賞金。你們這鏡子就先放這一旁吧。”這崇寧年間,各地妖孽從生,魔障四起,不少案件府衙根本無法處理,有些案子被上頭逼急了,只好張掛懸賞榜,請修道高人代爲解決。葛雲生二人便是以此謀生,倒也不缺銀兩。
二人也只好先拜別衙役,準備回客棧歇息,這時衙內秦捕頭突然喊道:“兩位道人還請留步!”
這秦捕頭是臨安城府衙的一老捕頭,約莫三十來歲,生的高大魁梧,與葛雲生見過幾次面。
“秦捕頭還有何貴幹?”葛雲生道。
“葛真人,最近臨安城中又出了一件怪事,真人有如此神通,若是有空,能否再助本捕頭一臂之力。”秦捕頭恭敬道。
葛雲生道:“我師徒只接鬼怪死人之活,活人的事一概不接。”
秦捕頭苦道:“就是死人的活!若是江洋大盜、綠林劫匪,也用不着請你們修道之人啊。”
葛雲生滴溜溜地轉着眼珠子,趙五郎立即領會其意,直接問道:“先說賞金怎麼算?”
秦捕頭比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道:“大人說了,若是事成,賞金二十兩,你們看好划算嘛!”
趙五郎一聽,立即兩眼發光,喜道:“師父,這活可以接。”
葛雲生瞪了趙五郎一眼,雙手一背,低喝道:“我讓你接了麼,爲師說過多少次,修道之人接活做事都要慎之又慎!怎能如此輕率!”說着扭頭對秦捕頭道:“秦捕頭,你知道最近這世道不是很太平,我們手裡的活可不少,不一定抽的開空啊!”
秦捕頭久浸府衙何等聰明,他咬咬牙道:“這樣罷,若是能成,給你們三十兩,真的不能再多了!上面也只給了這個價,葛真人你也不必再推脫了。”
這秦捕頭話還未說完,葛雲生立即拍手道:“成交!”
趙五郎嘴巴張的渾圓:“師父!你都沒問人家這是什麼妖怪在什麼地方,萬一咱倆搞不定呢?說好的要謹慎的呢?”
葛雲生不屑道:“三十兩你還嫌不夠啊,這臨安城內還能有啥大妖怪!你師父我是什麼人,怕過什麼啊!”
秦捕頭急忙打圓場道:“二位真人先別吵了,先聽我把話說完,這事還真有點急。”
原來,近半個月來,臨安城中每隔數日,便有人消失不見,毫無徵兆痕跡。消失的人都是無緣無故,人屍難尋,各衙役詢問了出事的家裡人,得到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這些出事的人,生前都去看了戲法表演。
秦捕頭道:“長通巷裡賣素餅的李百貴,昨夜說是出門去看戲法,當夜回去時還好端端的,未見任何異常,半夜突然就不見了,他夫人與他一同入睡,半夜醒來就發現人不見了,但門窗俱是反鎖,他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們到了現場查看了幾次也未見端倪啊。”
秦捕頭嘆了口氣道:“這些人的失蹤的真是詭異,定是與這些戲班子有關,不知道你見過那些戲法師沒有,哎喲,古怪得很,不知在一天天做什麼勾當。”
葛雲生皺眉道:“聽起來,這事應是活人案,與我們關係並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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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捕頭道:“怎麼沒關係?我懷疑便是這些戲法師用甚麼道術把這些人殺了,你想想門窗俱閉,活生生的人如何會憑空消失不見?”
“那這些人去的是哪家戲社?”趙五郎問道。
“這就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出門看戲,卻不知道去得是哪家,不過臨安城內最火的就是彩雲社和七聖社,其他得戲社都很少開場了。”說着,秦捕頭從府衙內翻出兩張畫卷,正是彩雲社和七聖社的兩位社主的畫像,一個憨厚穩重,如鄰家先生;一人仙風道骨,如同得道真人,兩位都算是慈眉善目之人。
葛雲生與趙五郎看了看,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那你們去這兩家戲社看了沒有?”趙五郎又問。
“去了啊,我們假裝成戲友,在戲社蹲了好幾日,這兩家戲社的戲法一個比一個怪異,但怪雖怪卻也看不出甚麼端倪,我們這些捕快雖然有些身手,但凡胎肉眼難辨玄機,實在也是沒招了,今日正好遇到兩位真人,特地請求相助。”
葛雲生立即又是一副仙風飄逸的姿態,正色道:“此事還未知是什麼原因,但若真是以道殺人,我們必是要管,這你不必多說。”
秦捕頭附和道:“就是,就是,朗朗乾坤,怎麼能容得下妖道做祟,真人務必主持大道。”
趙五郎立即道:“除妖衛道是我們職責,不過錢還是要算清楚的。”
秦捕頭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趙五郎一副義正言辭,揮手道:“師父,那事不宜遲,今晚我們便先去打探一番,定叫那邪祟難逃我師徒二人法眼。”
葛雲生斜着眼珠子道:“這麼積極?你小子是想去看戲法吧?”
趙五郎見被看穿了心思,嘿嘿一笑:“主要還是探探底。當然戲法也可以看一看。”
“你這猴猻一擡屁股,我就知道要放什麼屁!”葛雲生轉了轉眼珠子,想了想道:“反正這幾日我們也沒什麼事,這事就暫且管管。那就從那兩家戲社入手罷,尤其是那個彩雲社的殺人復活究竟是個甚麼戲法?很有些古怪。”隨即又提醒道:“記得細心觀察,莫光看戲,忘了正事。”
趙五郎正色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