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中氣十足,趙五郎再熟悉不過了,他喜出望外大叫道:“師父,剛纔是你在跟我說話嗎,我知道是你的聲音!”
“你在哪裡?”
“你是不是也在這裡?”
趙五郎呼喊了一陣,但四處哪裡還有什麼葛雲生的影子,周圍靜悄悄的,安靜的就像是沉沒在深海中的一座廢墟,空空蕩蕩,不可能會有人來回應趙五郎的呼喊。
趙五郎原本興奮的神色又逐漸暗淡下來,他低聲道:“看來是我自己剛纔一定是在做夢了,我怎麼這麼傻,師父已經被困在丹鼎觀內受盡折磨,怎麼可能還會過來救自己。”
他喃喃自語一陣,腦子清醒了一些,臉色也從方纔的暗淡逐漸變得堅定起來:“如今師父受難,理應是我去救師父纔對,我卻還想着他來救我,真是太可笑了,趙五郎啊趙五郎,如今萬事都要靠你自己了,怎麼還能想着別人來幫你,這道理你還不明白麼!難道你還要師父罩着你一輩子麼?”
趙五郎望着眼前的迷陣,反覆咀嚼着剛纔迷迷糊糊間聽到的那句話:“好好想自己是爲什麼來到這裡?自己爲什麼進這個迷陣?”
“對啊,我爲什麼來這個陣裡,那反過來就是說魔教的人設下這個陣法的目的是什麼?”
趙五郎冷靜下來,心中也不着急了,他乾脆直接坐了下來,梳理這自己的思緒,準備一點一點的抽絲剝繭,解開這迷陣。
好了,先從入陣開始。
最開始自己是跟着趙歸真入了這六生轉輪盤,趙歸真說這裡可能藏有魔教的密令,可以號召魔教萬千的死侍,既然這地方藏有魔教這麼貴重的東西,那想必設下這些陣法都是爲了阻礙外人來奪取這塊密令,若是這麼解釋倒是合情合理。
但是,這裡封印的是密令,不是單純的財寶,也不是墓葬之地。顯然魔教是希望有人能重獲此物,帶領魔教東山再起,若是所有的陣法都是封閉的死門,這密令就成了無人能得的死物,想必這也不是魔教人士的初衷,他們肯定會留下了一條且是唯一的入口,只有通關的人才能獲得這個密令,只要自己能找到這條路口,必然能進入這法陣最核心的區域,那裡必然藏有魔教的密令,那這法陣也就會迎刃而解。
只是,這條路在哪裡呢,或者說該怎麼走呢?
這條唯一的生路必然有特殊的原因和理由,或者會給入陣的人獨特的考驗!
趙五郎突然想起自己進入這個密室之前,趙歸真曾說過要領悟這六生的奧妙,這裡的石柱上每一面皆雕刻了一種生靈,六面分別代表仙、魔、人、妖、精、鬼,正對的是魔教的六生,他們以這六生作爲傳送法門必然是另有深意的,那這深意又是什麼呢?
趙五郎凝神靜思,他的腦海中漸漸地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像天上的浮雲一樣漫卷,而後這漩渦漸漸變化成一個橫立在天地間的輪盤,世間所有的萬事萬物都被漩渦吸了進去,人從人道而入,魔從魔道而進,只是在這漩渦之中,六生輪轉,精修行而成妖,妖行善而成人,人偏執而入魔,魔頓悟則成仙,仙隕逝又重新做鬼,鬼湮滅終成世間一縷靈力。
輪轉不息,生生不滅,這便是六生轉化之理。
趙五郎突然明白了這個法陣的意義何在。
世間的萬物都會湮滅,唯有靈力不滅,不管是仙還是魔,它終有一天也會潰散成一團靈力,被其他人所攝取,所以在魔教的人看來,這仙與魔是一直無二的,都是比常人攝取的靈力更多,擁有的能力更強,只是二者的攝取方式不一樣罷了。
六生輪轉,可進可出,能生能滅。
人道的下一道便是魔道,若要破陣,想來是必須要先入魔,唯有入魔才能登仙,這是魔教的修行理念,他趙五郎想要破此六生輪轉陣法,必要先一心入魔,歸順魔道,這才能解開這層層法陣,達到法陣最核心的位置。
這設置法陣的人真是大費苦心,想要得到魔教密令,必定是要魔教的人才行,那些能走到這一步的正道人士必定是各教派內頗有身份的高人,這樣的高人最是注重教派身份和立場,有哪個會願意委屈自己身份,自甘墮落歸入魔教一列呢?
但不入魔便出不得陣,就要被困死在這裡,唯有甘心歸順魔教的人才有可能逃出天生,這也符合魔教設下此陣的目的。
這算是破這陣法的第一道難題。
趙五郎悟出這法陣的奧妙所在,大爲驚喜,但他驚喜過後又迅速冷靜下來,常言道求仙難入魔易,尤其是真的入了魔,想要從魔海回頭那可就難之又難,若是自己一旦入了魔沒有回頭路了,那該如何是好?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當一個魔頭。
若是自己成了魔,那還怎麼救葛雲生,那施小仙怎麼辦,那他這麼多年苦修的正道法術、葛雲生的殷切期望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趙五郎一想到這便糾結不已,畢竟自己已是符籙門的正規入門弟子,自己答應師父要尊師重道,這等貿然入魔的舉動着實太過離經叛道了,若是被葛雲生知道了,只怕他要被氣炸肺,他連連搖頭道:“趙五郎啊趙五郎,你怎麼連師父的諄諄教誨都忘記了,祖師殿裡自己立下的誓言這麼快都忘記了麼,這樣三心二意如何對得起師道二字!”
但這話剛說完,自己又立即否決了自己,他啪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又自我安慰道:“雖說師道重要,可是若是自己不入魔求脫困之法,只怕要永遠被困在這法陣之中,那樣的話,自己怎麼去救師父,還談什麼正邪道義!我如今入魔不過是爲了破陣,又不是本心如此,佛陀尚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說,我一個小道士怎麼就不可以?”
他自言自語一陣,心中決心已定,道:“都說入魔容易回頭難,或是這就是上天對我道心的考驗吧!我若道心堅定,這魔不過是穿腸酒肉,做一場噩夢罷了!”
趙五郎的眼神越發堅定,他看了看石樑連接的兩個石柱,上分別刻有兩尊魔神,正是水神共工和上古魔獸饕餮,那饕餮神獸自己已經摸過了,能觸摸的魔神只剩下這尊共工神像。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低聲問了自己一聲:“五郎,你怕不怕入魔道?”
“怕,但不入魔道,怎知魔道的好壞,不入魔道,怎知堅守正道的艱難!不入魔道,我如何破魔重生!”
他又問道:“如果這魔道一去不可復還,你又當如何?”
“若我入魔迷途不返,我自當以死來祭正道之心!”
趙五郎說完這話,伸出手猛地拍了下水神共工,石像再次嘎啦嘎啦復活過來,耳畔似乎還有一陣陣海潮之聲傳來,那石像破柱而出,化作一蛟尾人身的魔神盤旋而來,趙五郎這把並不掙扎反抗,而是閉上雙眼,任由石像衝過來,嘩啦幾聲,趙五郎未等來石像的纏繞,卻覺得有一陣冰涼涼的鹹溼寒意拂面掃來。
這寒意……是海水的氣息!
爲什麼有海水的氣息?!
趙五郎急忙睜開眼,眼前的石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是如沸粥一般滾動的巨浪,一層層的污濁海浪掀動着泡沫一般的浪花涌來,帶來濃烈的海腥味。
天上是破碎的烏雲,烏雲之中還有跳躍的火光,似乎有無數的水流從天上傾瀉而下,將整個海面映照成一半猩紅,一半墨綠。
這整個世界彷彿就是混沌未開的遠古時代,就像末日即將來臨一般。
“這是……哪裡?”趙五郎有些驚異,他雖已經做好了入魔的準備,但卻也未曾想會是這般的情景,這法陣顯然比自己想得更加複雜多變。
嘩啦!嘩啦!嘩啦!
海水之中翻出一股股巨浪,這浪頭越來越大,越掀越高,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攪動一半,終於浪花之中游來了一道巨大的黑影,過了片刻,這黑影順着一個巨浪破開水面,緩緩立了起來,他人身蛟尾,長髮如絲,甚是威武雄壯。
趙五郎的嘴巴已經驚成一個圓形。
因爲眼前這個人身蛟身的魔神,居然是水神共工!
這法陣竟然招出了上古魔神,水神共工!
好個逆天的陣法!
趙五郎眼見魔神來臨,震驚的心情反倒慢慢開始平靜,他心想反正自己是爲了破陣而來,不管遇到什麼都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就算是再大的困難在前,都不能退縮半步,這般想定他迎着腥風立住了身形,擡頭高聲問道:“你是魔神共工麼,這是你的幻境?”
共工低頭看了一眼螻蟻一般的趙五郎,哈哈哈地狂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就像天邊的滾雷一般,震耳欲聾:“小子,你是誰?”
“我是趙五郎!”趙五郎大聲道。
“趙五郎?我可不認識,不過此處已經有百年沒有人過來了,怎麼,你來此有何目的?”水神共工依舊是一副冷傲的模樣。
趙五郎卻毫不畏懼,他仰頭反問道:“那你在此盤踞百年又有何目的?”
共工沒想到趙五郎會這麼問他,直接愣了一下,而後哈哈大笑道:“我,在等有緣人!”
趙五郎冷笑一聲道:“入魔的有緣人麼?”
共工的神情開始變得越發的嚴肅,因爲他也發現眼前的這個少年不太一般,他道:“不錯,我在等一個願意入魔的人。”
趙五郎問道:“願意入魔?那入怎麼樣,不入又怎麼樣?”
共工的聲音震懾天際:“入便要繼我真法,不入便要殺我出陣,你自己選擇吧!”
趙五郎笑了起來:“殺你出陣,我必又入新的陣法,這六生輪轉無窮無盡,我殺之不盡,必定會力竭在這迷陣之中。我爲破陣而來,所以我選擇繼承你的真法。”
“好!”
“還請問如何繼承你的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