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大人相邀,豈有不來之理兒?”衣廣泠風輕雲淡地笑着,說着客套話。然後她徑直拉了凳子,坐在了大廳處。
瞟了兩眼晗月長公主,“國公大人現在何處?”
“他在書房。”晗月長公主說完,也捱到衣廣泠的身邊坐下。她的表情憂鬱,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細指捏着額頭,神情恍惚。
等了片刻,國公大人夏攸就揹着手出來了,然後瞟了身旁的夫人一眼,就靜靜地坐下,“公主,老夫還以爲您不會到得府上一敘呢?”
“國公大人有什麼事兒,便說吧,我聽着?”衣廣泠撐着腮幫子,一臉沉悶地盯向夏攸,“是什麼事兒呢?”
“時間還長,公主,不如……”夏攸拎着酒盅給衣廣泠倒了一杯酒水。
衣廣泠還沒有伸手去動,那晗月長公主就毛毛躁躁地伸手過來,將酒杯拿開了。並且還十分仔細地拔了銀釵試毒。
結果,事與願違,那酒水並無異常。但她的這一舉動顯然令夏攸有了什麼想法。夏攸的表情暗淡無光,目光呆滯。
“嵐兒,母親再替你倒一杯!”晗月長公主放心以後,這才重新提起了酒盅給衣廣泠倒了一杯酒。
一切,衣廣泠都看在眼裡。
隨之,夏攸便讓衣廣泠動筷,但還是被晗月長公主制止了。一遍又一遍的試毒舉動,讓夏攸的臉色看上去不是那麼明快。
良久,夏攸不再做什麼,只是轉眸看着自己的夫人。他的眼神複雜,但眼睛明亮如珍珠,很難讓人不發現她的明智。
桌上的美酒佳餚在晗月長公主的心中,定義爲安全的飯菜後,晗月長公主才允許衣廣泠動筷。
只是衣廣泠這會兒不餓,所以也沒用那桌上的菜餚。
“國公大人,今日您究竟是有什麼事兒呢?”衣廣泠繼續問道。
夏攸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後,雙掌一擊,四面八方便圍擁起一羣執劍的府兵。
站立在衣廣泠身後的兩個護衛,當即便拔劍,躍躍欲試,“公主,小心!”
“不用擔心。”衣廣泠搖搖頭,一針見血地戳破夏攸的企圖,“倘若國公大人真要殺我,也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地將我請到國公府了吧?”
“夏攸!”可一旁坐着的晗月長公主相較之下,就比較心慌意亂,她拉起衣廣泠就護到了自己的跟前,“如果……如果你今日這麼做,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晗月長公主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好像帶着許多的刺一樣,隨時等待着夏攸攻擊來臨之時,她便加以抵抗。
可她的反駁,在夏攸的眼裡,卻像是無數把刀,毫無遮掩,直刺他的心臟。
很痛苦,可又無可奈何。
如果不注意,誰都不會看到,他轉眸之時,眼角盈然的淚珠。
衣廣泠拉過晗月長公主的手,嘴角帶笑的臉頰輕輕地搖了搖,示意晗月長公主放心。隨之,擦過對方的右肩,再次坐到了夏攸的身旁,看了四周,密密麻麻地站着的府兵,不以爲然地問,“國公大人真要對付我?”
夏攸一本正經地回答,“不可以麼?”
“明日太子登基了!”衣廣泠別有深意地說道。
夏攸也感嘆道,“是啊,明日太子便登基了!”接着又繼續說道,“公主可知,老夫以往支持的是什麼人?”
“在知道本殿下不會和太子殿下結爲百年之好以後,國公大人便設計,將夏玉枝嫁給太子殿下。這樣的事情,不是十分明顯地說明了國公大人意中所途麼?”衣廣泠擡起手指,將放桌的酒杯執起,仰頭飲下,“這是什麼酒,味道不錯?”
“現在太子馬上就要成爲這北嶼國之主了,如今,夏流嵐,你還能鬥得過我麼?”鎮國公夏攸冷哼一聲道。言外之意就是,夏攸幫助太子殿下登上了皇位,他是一個大功臣。太子殿下一定會以他爲重。所以,只要他說一句,夜王殿下是個大威脅,那麼太子殿下一定會聽自己的勸誡,去殺了月如笙。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衣廣泠不但不恐慌,反而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國公大人不覺得奇怪麼?按理兒說,祁王殿下在天牢裡自盡,太子殿下也一定危險重重的。可他卻在月出雲死後的兩天內,登上了皇位。國公大人,你好好想想,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呢?”
衣廣泠的縹緲的眼神和直截了當的話語,充分說明了一點兒,太子殿下有如此成就,同她脫不了干係。說得好聽點兒,其實皇帝月上溪一事兒,她是真正的主謀。
夏攸聽了既震撼,又恐懼。不過,眼下,他很釋然地笑了。然而,一旁的晗月長公主冷冰冰的表情,就好像時刻在防備着自己。
本就心灰意冷,因此事兒,更加心灰意冷。但他不知道是在做什麼,突然拿起了手中的酒杯,在仰頭喝下的時候,目光柔情似水地在臉上過了過。
那時,晗月長公主沒看出什麼來。
“夏流嵐,老夫從未背叛過陛下。”夏攸輕輕地說道,“陛下的要求,老夫從來都是一心一意地去完成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你回來以後,老夫就好像什麼都做不了了?”
衣廣泠諷刺道,“明明當初下了毒,可我卻沒死,夏攸,你是不是很失望?”
夏攸擡起頭,附和着說了那幾個字,“是,很失望。”他沉重的目色轉到衣廣泠的身上,“真後悔,當初沒有對你趕盡殺絕。”這幾個字,充分說明,當初東方玄莫先生前來醫治時,他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錯。他雖然聽從陛下的命令,是想將衣廣泠給殺了。可是後來,顧忌到夫人的心情,他還是選擇隱忍不發。
後來,若不是陛下那裡拿晗月長公主施加壓力,也許他不會對毒害夏流嵐一事兒,做出那樣的決心和努力。
若不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夫人,他爲何不光明正大地殺了夏流嵐,卻還要眼睜睜地漠視夫人的隱瞞,只在背後下毒呢?
有這個必要麼?
想到這裡,他眼中又帶着苦意,“夫人……”
晗月長公主冷漠忽視。
“爲夫當初不該……不該……騙你!”夏攸把這句話說完以後,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就栽倒在地。
晗月長公主愣在凳子上,大約三秒後,她嚇地跪在了地上,手指去託夏攸的腦袋時,吞吞吐吐地說,“你……你爲什麼要喝?”
“爲夫知道,你恨我,不會再原諒我了?”夏攸說着又吼了一口鮮血,“可是,爲夫心裡是……是真的……”
晗月長公主全身癱軟,就那樣梨花帶雨地將夏攸看着。
衣廣泠倒是沒看出其中端倪,只是夏攸吐血倒地時,她感到莫名地奇怪。
“我……我不知道怎麼……”晗月長公主手足無措地拍打着自己的手,“我……我就是擔心,擔心……”原來,晗月長公主在夏攸拍掌喚來府兵時,因爲心中害怕,所以纔會莫名其妙地將早已準備好的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入杯子中。當然,她本來是打算到時候,以自己爲魚餌,然後說服夏攸的。可是沒曾想,夏攸看見了晗月長公主在自己的酒杯中下了毒。
兩個酒杯都有毒,除了衣廣泠喝下的那一杯。
二人夫妻多年,可謂心有靈犀。於是一個舉動,對方都可以看地細緻入微。但夏攸並不知道,其實在晗月長公主的心裡,對她夏攸的愛意從來都沒有變過。
只不過二人之間,經歷的事兒太多,感情出現了信任危機。就好像夏攸故佈疑陣,晗月長公主卻沒有看出來。
連衣廣泠都可以胸有成竹地斷言,夏攸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情,可晗月長公主卻堅定不移地相信了。
“夫人,爲夫真的……真的很愛你!”夏攸一雙帶血的手輕輕地擡起來,慢慢地放在晗月長公主的臉上,神情哀怨,但動作溫柔,“爲夫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時候,你我之間,有了深重的矛盾呢?”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嘴角不斷地涌出血水。
晗月長公主擡袖擦了又擦,就是止不住血水的流泄。也許晗月長公主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自己對夏攸的恨,只是因爲他們之間的關係,剪不斷。
言簡意賅地說,是她對夏攸愛得很深。
如果不是因爲二人的愛意達到一個層次,那又爲何要在意夏攸的好與壞呢?正是因爲對夏攸的死心塌地,纔會一度令晗月長公主覺得進退兩難。她不想傷害衣廣泠,是作爲一個母親。但她也不想傷害夏攸,是因爲她很愛他,不希望他被陛下的任務所爲難。可如果在夏攸和衣廣泠兩個中選擇一個,她只能也唯能選擇幫助衣廣泠,因爲夏攸是她的丈夫,瞭解她,明白她。所以覺得無論怎樣,都能得到夏攸的諒解和心軟。
事實上,晗月長公主的猜測很對,夏攸的確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了針對衣廣泠的機會,而將她的事兒當成自己最爲重要的事兒。
可惜,晗月長公主去南音廟爲尼,回來之後,夏攸就感到絕望了。倘若她不是住進養心閣,她不想着同他劃清界限,或許夏攸還會覺得慶幸。但心中隱隱未滅的火苗都被自己的夫人掐斷了。
“老爺,你別死,你不要死!”晗月長公主說着就要去拿解藥,但是手臂卻被夏攸緊緊地拽住。
夏攸笑着看向晗月長公主,“夫人,我以爲你的心裡再無我了?”
晗月長公主止不住地搖頭,淚水如泉,“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同你說。”她掙脫夏攸的手臂,說着就要起身,“那毒藥是從府上拿的,解藥呢,解藥呢?”晗月長公主驚慌失措地喊着。
“那藥是陛下賜的,只此一瓶。陛下他……從未給過爲夫解藥。夫人,不要……不要再離開……離開我了好不好?我……我想同你說說話。”皇帝月上溪命令夏攸殺夏流嵐的時候,贈送了一瓶藥。那藥劇毒無比。但他給夏攸毒藥,卻從未給過解藥。因爲皇帝月上溪知道夏攸的軟肋。
軟肋就是他的皇姐,晗月長公主。皇帝月上溪知道,憑夏攸對晗月長公主的感情,很難不會受其影響,對夏流嵐手軟。所以,這纔是夏流嵐所中之毒被東方玄莫先生治好了後,皇帝月上溪纔會那般自負地命令國公大人夏攸,以晗月長公主爲理由,對付夏流嵐。
所以夏攸不可否決,便只能聽從。
晗月長公主點頭,“好,好,老爺,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夏攸淚眼迷濛,不及說什麼,嘴角鮮血再次如注吐出。晗月長公主自是心疼愛憐,不能自已。
回頭看了一眼身周的人,他揚揚手,讓他們都下去了。
衣廣泠和身後兩個侍衛面面相覷,都不解這夏攸到底算計的什麼。如果是要抓她,那麼爲何又要喝下晗月長公主所倒的毒酒,爲什麼這會兒,又招手斥退了所有的人?
“夫人,你……你知道麼,我……我扶持太子繼位,不是……不是爲了自己?當初的陛下,你也知道,他想要殺害的人,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可偏偏夜王殿下喜歡流嵐。所以……所以把賭注壓在夜王的身上,根本無濟於事。既然夜王不能,便只有太子和祁王。可皇后娘娘身份顯赫,以前就成爲了陛下的軟肋。這……這纔是我想方設法地支持太子的重要原因。爲夫……爲夫不希望以後,我們的日子還是……還是這麼地艱難!”
這些話夏攸從未真心實意地說過,所以晗月長公主也從未了解。彼時聽着,她如身處浩渺雪山之中,全身每一處血脈都被冷氣壓迫着。
“老爺,老爺,你不要說了,我知道,我……我都知道。”晗月長公主內疚道,“是我……是我從來就沒有真真切切地替你考慮過,我總覺得,你會害了……嵐兒?”
“爲夫說過,不管處於何種境地,都要與你同甘共苦。可是,現在我……做不到了!”撫摸着晗月長公主臉頰的手掌緩緩地脫落,如同一棒沉重的天雪,超過了樹枝的負荷,快速地撒了下來。
轟地一聲,寂靜地沒了聲音。
夏攸死了,鎮國公府的男主人就這麼將自己毒死了。
衣廣泠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脣。
不知何時,連老夫人也知道了這個消息,然後匆匆地進了大廳。
只可惜,她沒有見到兒子夏攸的最後一面。
------題外話------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麼麼噠。天氣炎熱,碼字艱難,還望多多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