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悠悠醒來。
他始終是坐着的,這便下意識地用單手去握方向盤,明顯抓了個空。
哦不,他實際上根本動也沒動,全是潛意識上的問題,又何談去抓?
倉促間,冷然只在黑暗之中,倏然一驚。
呃,自己不是開車來的麼?
明明從“逍遙居”出來上車的那會兒,從沒有一次性,吃下這麼多各樣式海鮮的盛靖櫻,一時間,多種情緒交織在她那年輕可愛的臉寵上。
她終於嘟起了櫻桃般柔軟的嘴兒,翹起了公主樣誘人的鼻尖。
隨後,盛靖櫻深怪地瞟來一眼後,這才把車門輕輕帶上。
這樣,在這封閉後的兩人世界裡,她又來捉住冷然的一隻手臂,頭臉也不依不饒地,順勢貼靠過來。
因爲另一隻手要開車,冷然哪怕也已經十分心動了,卻沒有像平常那樣習慣性地又揉又抱,憐愛她。
然後,這便聽到盛靖櫻難得打着飽嗝,說:“好吧,猥瑣的中年大叔,我們繼續往裡走咯,”
……
這個小女生剛纔還萬般柔情,滿心地要中年大叔負責,聽着也使人心悅地足可以盪漾很久的笑意。
而現在,
溫飽之後,盛靖櫻本不應該如此嗜睡,與他自己轉瞬間感覺到的充盈,並且似乎已經堅硬如鐵了,有着鮮明的對比。
呵——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冷然的潛意識反差太大了。
他顧不得身在何處,飛快地又把記憶,畫面般地倒退回去。
嗯,更早一些的時候。
他和盛靖櫻沿着堤壩外一條陳舊昏黃的柏油路,一路直往海岬上尋來,爲的只是想找一處民宅趕緊居住下來,然後吃點東西。
大自然巧奪天工的海岬上,顯然沒有多少人工路標,只有一處燈光如晝的地方,迎風招展着一條大紅幅,上面隨便地標識着“觀音岬上美味海鮮”。
哦,這在黃昏時候,看上去是那麼美麗、令人留連忘返的海岬,就叫作觀音岬嗎?果然岬如其名。
冷然也只是一念間的事情,甚至很快就忘了。
他繼續單手開車,忍不住逗留片刻,也只是爲了望一眼,此刻正目不轉睛、自顧自留戀岬上夜景的盛靖櫻。
這似乎也是她的一種習慣,只爲了要把大自然美好風光記在心裡頭,以便能夠在畫稿上充分地揮灑自如麼?
盛靖櫻一本正經靜謐的樣子,雖然還沒有任何食物以及水份的補充,但青春少女散發着天然自有的明媚與飽滿。
哦不,似乎還有另外的一些什麼神秘東西,使得她這時,竟是如此的珠圓玉潤。
冷然害怕下一刻情不自禁,他纔有可能在這顯有秋意的漫漫夜色之中,繼續前行。
他也顯然瞭解,盛靖櫻會安靜地不帶任何反抗地,默默接受他的一切小動作,所以沒有事前的過渡,徑直就這麼地胡作非爲。
就好像他決定夜行的方向,她不會有任何的意見一樣。
好吧,多情的男人也需要感覺。
僅此而已。
冷然這才把剛剛撤去的油門輕輕地帶了下,一邊在想,這海岬上既然有吃的,不可能沒有住的吧?
於是,在這醉人的夜色之中,一輛毫不起眼的小轎車就這樣輕快地穿過,有些間隔的一棟棟打着各種體面招牌的酒樓。
車和人都是如此,只想找一處兼營餐飲以及住宿的地方,哪怕只是農家小本經營的那種,也都行。
那樣,顯然要方便些,可以速度地驅逐疲勞,更好地休息下來。
冷然似乎真的很累,到了筋疲力盡的邊緣,所以一看見有“逍遙居”字眼的招牌,想也不想地,這便驅車直入。
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取名的老闆應該是一個神經病,或者說是有知識沒文化的吧?
地地道道的,還是一家專門經營海鮮的酒樓。
而所謂的酒樓,實在也只有一層樓,卻相當的寬敞。
只放眼過去,至少便有三十多張,能容五六人一起共同用餐的淺色圓桌。
哦不,還不止,隨着稀疏的人流,目光能及的室外,依着歷久不變的攀巖巨石,錯落有致地還擺放了一些。
顯然,這會兒用餐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了。
所以食客不多,以至於服務員也不知道一下子都湊到哪裡去偷懶了,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打招呼。
風塵僕僕的男女相互攙扶着,只好徑直往裡走,在一處收銀臺模樣的地方,也就見到了那個神經病,或者說是有知識沒文化的酒樓老闆。
很明顯,是一箇中年男人,如果配有一副墨鏡,外加一些行業特殊的道具,他儼然就是一個算命先生。
所以等盛靖櫻饒有興致地,隨同一位美女服務員去現點活鮮的時候,算命先生也就一驚一乍地指着冷然說:“哎喲嘞,這,這可不得了了,小夥子呀,你,你印堂發黑,恐怕是鬼上身咯……”
真是無比的掃興!
冷然這便以不和陌生人說話的高姿態,悄然走開。
直到他和點完菜餚的盛靖櫻會合,兩人尋一處最偏僻的,濤聲彷彿就在腳下的位子,他都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挑錯了地方。
沒錯,冷然一貫以“晚餐是要吃得少些”這句話去經營自己的生活,卻也不能太將就了吧?
他如是想。
好在沒有太長時間,便已上來了一桌十分豐盛的佳餚,哪怕冷然還沒有試筷,小女生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也已略知一二。
再看朦朦朧朧、無比壯觀的潮起潮落,呼吸着城市裡絕對不可能有的海水鹽溼的新鮮氣息。
冷然因此改變了對“逍遙居” 最初的忐忑,也因此忘了那個胡說八道、令人生厭的算命先生。
……
但此時,“因此”沒有了所有的前提以及背景。
冷然明顯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倒退的畫面又突然地停滯了,他自然而然地斷了思緒。
嘎然而止的這一瞬間,他想到的還是算命先生一驚一乍“鬼上身”的話語。
噢,這便應驗了嗎!
他剛剛回憶的時候,坐在黑暗之中,眼睛依然可以清徹明亮。
這一下,頭腦發麻,條件反射般地也就緊閉了去。
冷然封死了自己也無濟於事,只感覺身上的可人兒,以及支撐她的這個身體,始終都在漠然地前行。
很確信,他們還是在車上,只不過,不是他的那輛老爺車了。
難道這是一輛開往地獄的末班車嗎?
冷然忽然間很想流淚。
他的淚,這便順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
人鬼殊途,這以後再也見不到最親最愛的人了。
比如他那年邁的母親,她的養育之恩都還沒有來得及報答,又怎麼可能讓她白髮送黑髮啊……
又比如他的大姐以及姐夫,從來也不懂得尊敬他們的自己,到底有想過多少次了,要賠禮道歉,卻始終鼓足不起勇氣來,現在似乎可以了,可,可又能如何是好呢……
還有冷怡,那段刻骨銘心的情感要不要向她坦露,坦露了,又會怎麼樣,有用麼……
還有潘妙妍,對她到底有沒有愛過,有嗎……好吧,暫且不糾纏這個,不管怎麼樣了,一起共同生活了這許久,臨終的交代,總要說的吧?可又能說些什麼呢……
還有黎婷、趙普、周啓麗……
……
紋絲不動坐着的人一時間交織着無數的情感,流出來的便不是淚,是血麼?
好吧,冷然赤紅了雙目,準備用盡全身的力量抱緊身上的可人兒。
然後,向命運做最後的抗爭。
便在這時,似乎感受到了,他這最後一搏的力量是那麼的驚人,一切靜止了下來的。
是的,末班車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