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起那件事情,也是我的心結,我很喜歡李真這個孩子……我帶了他三年,這三年來,我是看着他長大的……”
中年男人說到這裡的時候,言語裡已經涌現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愧疚。
“李真是單親家庭,你們知道吧?”
二人點了點頭,表示清楚這件事情。
“知道。”
“他父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因爲意外去世了,媽媽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的……”
中年男人嘆道:
“是的,他們真的很不容易。”
“李真是個很愛笑的孩子,他媽媽也是,每次我跟他們見面,或是我給李真補課的時候……他們總是在笑。”
“有時候我就很好奇,偶然的機會下,我問了李真一句『你在笑什麼』,而李真的回答也讓我感覺到很意外,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但是我的媽媽告訴我,如果我對別人笑,那別人也會對我笑,父親死後,很多人都欺負過我和我的媽媽,我想別人可以對我們好一點,就像老師這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中年男人感覺到了鼻子有些酸。
爲了能供李真讀書,李真的母親幾乎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40多歲的女人老的像60多歲一樣。
他可是親眼看見過李真母親那張被風霜侵襲過的臉,還有那雙佈滿了老繭,以及一些不明傷口的雙手。
李真母親所承受的那些,遠遠不是語言能夠描述的。
“事實上,李真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哪怕學校有同學跟他開玩笑,惡意整蠱他,李真也從來不惱怒,只是笑笑就過去了……”
“他很愛他的媽媽,也相信他媽媽跟他講的那些話。”
“他們母子倆雖然窮苦,但一直熱愛着生活,並且相信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李真的母親也和李真承諾過,等他讀完大學出來工作後,她就退休,不再繼續做那些苦活累活了。”
“我想,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發生……李真也不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
提起了那件事,中年男人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寧秋水喝了一口茶,問道:
“哪件事?”
中年男人閉上了雙眼,神色間有些痛苦,似乎不願意去回憶這件事。
“6月22號那天中午,李真的母親……去世了。”
聽到了這個消息,二人的神情都怔住了。
“去世了?”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
“是醫院打電話給李真的,當時我也在現場,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李真的媽媽已經不行了……”
“臨走前,他的媽媽就只跟他說了三個字……”
寧秋水問道:
“哪三個字?”
中年男人:
“要笑着。”
他說完之後,三人都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許久後,寧秋水才又問道:
“冒昧問一句,李真的媽媽是怎麼死的?”
中年男人捂着手中的茶杯,神情有些恍惚。
“車禍,失血過多。”
“失血過多?” ωωω ¤тtkan ¤C 〇
“嗯,當時的醫生告訴我們,李真的媽媽其實身上的傷勢並沒有多重,是失血過多導致她的死亡。”
寧秋水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傷勢不重,卻因爲失血而死?
“車禍之後,不應該是第一時間就有人報警或者打救護車嗎?”
“如果傷勢不是很重的話,怎麼可能會因爲失血而死?”
中年男人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茶杯,手指的指節甚至有些泛白。
“因爲當時很早,李真的媽媽是在掃大街的時候被車撞的,撞人的司機逃逸了,期間倒也有一些路過的上班族……但沒什麼人願意停下來打電話。”
“他們害怕遲到,也可能是害怕攤上什麼事,都選擇了繞開……醫院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鐘頭之後的事了。”
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二人能夠明顯感覺到這個中年男人的憤怒。
他在爲這個社會的冷漠而感到憤怒。
只是停下來打一個電話,哪怕耽誤了幾分鐘導致上班遲到,卻能夠拯救一個人的命……這很難嗎?
他沒有想到。
誰都沒有想到。
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劇,就這樣荒謬地發生了。
“再後來,我出了錢,幫李真的媽媽火化了,本來想要再幫他請個假,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回頭我再去李真的家裡幫他補補落下的課程,但李真拒絕了我……”
他說到這裡,寧秋水忽然擡頭打斷了他:
“抱歉打斷您,但是我想知道,6月23號是李真的生日嗎?”
中年男人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
“那天的確是李真的生日,我還送了他一個生日蛋糕,但是由於準備得太匆忙,所以沒有準備賀卡……”
聽到這裡,寧秋水微微地眯着眼睛。
他的腦海裡已經腦補出了一些事。
“李真的室友……是不是經常欺負他?”
這回,中年男人也搖了搖頭。
“這我就不清楚了,這個孩子很多事情都是埋在心裡的,我之前也問過他,但是他都說沒有,宿管同學們對他都很好……”
“但我想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估計寢室裡還是有很多矛盾的,要是我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說完,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臉。
寧秋水知道,中年男人對李真的愧疚,源於他對李真的喜歡。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所以,看見原本即將擁抱美好明天的李真,一下墜入了無盡深淵,中年男人便將罪責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覺得,是自己缺乏對這個學生的關心,才導致他走到了今天。
所以在事後他辭去了自己的班主任職位,選擇留在圖書館當一個管理員。
“我想,我知道『笑男』殺人的契機了……”
腦海中無數的細節開始拼接,寧秋水嘴裡發出了輕輕的呢喃聲。
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的呢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