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房內的景象確實讓斐潛有些意外。
黃月英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在木架子之間穿梭飛舞着,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這些東西,對於這些物件也是如數家珍,跟斐潛介紹着是那一年哪一個人送來的,然後大工匠們又對於這些東西是怎麼評價的……
斐潛臉上浮出了一些笑意。
好吧,別人家的都是喜歡繡花做衣裳什麼的,自己家的這位就是個喜歡搗鼓一些銅鐵木頭什麼的……
這麼多的物件,在現在士族的觀念裡面,大多數認爲不過就是個玩物,沒什麼特別的功用,但是斐潛卻認爲,這些東西卻濃縮着黃氏一族工匠們的心血。
更重要的是,這些東西里面,還有不少可以直接拿出來使用的,只不過這個“專利權”怎麼算的,嗯,漢代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概念……
在漢代,專營是有了,但是專利似乎還沒有看到。
斐潛轉頭四下看看,說道:“這個房間也太狹小了些,要不讓人在後院修個閣樓來放這些物件啊?”
“好啊!”黃月英見斐潛不但沒有指責她,而且還有支持她的意思,不由得高興的原地蹦了一下,然後跑過來扯住斐潛的衣袖,晃了兩下。
知識產權並非起源於任何一種民事權利,也並非起源於任何一種財產權。它起源於封建社會的“特權”。這種特權,或由君主個人授予、或由封建國家授予、或由代表君主的地方官授予。
在漢代鹽鐵曾經是專營的,其實也就是朝廷用特權壟斷了這兩項貿易的利潤,但是後來經過了一代又一代士族的不懈努力和抗爭,士族最終又將鹽鐵這兩項貿易拿到了手裡,也不知道算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倒退。
專營是保護經營者的利益,專利這是保護髮明者的利益,如果不能保護這種利益,也就自然沒有人會有動力去創造和發明……
斐潛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在方向上有了一點差池。
斐潛之前想的時候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進行的,要有大量的人才,要填充行政的架構,要對於知識的推廣,但是卻忽略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士族的利益怎麼保證?
想要敲碎原有既得利益者的飯碗,這些原有既得利益者會起來拼命的!
雖然說任何時候無產階級和低產階級都是佔據了社會的大多數,但是並不意味着打着無產階級的旗幟就能意味着勝利……
就像是黃巾之亂一樣。
那麼究竟怎樣才能做到溫和的改良,而不是流血的革命呢?改良,也就是對立的雙方在有限度的情況下進行統一行動,各自進行小規模的退讓而保障絕大多數的利益。
這種事情在任何時刻都能發生,就像是後世公司職工一同外出吃午餐,有時候聽某個人的去吃荷葉飯,或許下一次就聽另外一個人去吃水煮魚,其實每道飯菜在這個小團隊當中未必所有人都愛吃,但是基本上不會因爲這種事情而相互之間拔刀互砍。
那麼套用到現在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用一下?
斐潛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起了黃月英關於黃氏工匠的等級制度。
關於這個事情,黃月英自然是很熟悉,扒拉着手指頭便說起來:“黃氏工匠出師之後便算是能工了,然後要在外獨自經營兩年以上,纔可以帶着自己的器物回來考覈……”
能工,精工,巧匠,大匠,也不知道這一套方式是那一代人創立的,組建成了黃氏工匠體系的金字塔結構,而且從整個運作的過程當中,確保層級架構的卻是在其中隱藏的知識的價值。
一個剛出師不久的能工,帶來參加考覈的一般是什麼呢?多半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的改進品,也許是一把剪刀刃口弧度,或許是一塊鑄鐵的工藝配比等等,但是這些東西累計起來,卻能逐漸的改進了黃氏整體的工匠的知識積累。
反過來,這些低級別的工匠在考覈的過程當中,也能得到高級工匠的指點,因此在提升技能的過程當中也少走彎路。
這種互惠互利的模式,纔是讓整個黃氏工匠體系得以長時間的保存下來的基礎,並且不斷煥發出新的力量,西廂房的這些物件就足以證明這一切。
那麼學宮可否也採取這樣的模式?
將考覈的標準和百姓教化結合起來,要想獲得學宮授予的更高名稱,嗯,或許叫學位更合適一些,那麼就需要在百姓教化上做出更多的成就……
如此一來,一是可以借用蔡邕的聲名,建立起一個龐大的門生體系,另外一個方面,也可以很自然的讓原本只在士族之間流傳的知識在不知不覺當中擴展出去。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舉措,既符合儒家教化的道義,斐潛又不用出面做什麼損害士族利益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會給斐潛造成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然後再將行政官員的職位和學位掛鉤起來,這樣一來斐潛都不用特意去大力提倡,這些學員們都會自動自發的去提升學位……
這樣只需要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就從斐潛一人費力的推動,變成了讓士族們主動去推動,這樣的轉變或許就能鑄就另外一個從山頂滾落的雪球,至於將來這個雪球會撞上什麼東西,這就不是斐潛所能夠完全意料的了。
至於學位稱號麼,不是現成的麼,博士、碩士、學士,嗯,學士之下是什麼來着?
學子?
好吧,暫時就這樣定吧,至於學位的考覈標準什麼的,過段時間再找幾個人慢慢的商量出一個暫行辦法出來。
暫行麼,也就是意味着留個口子可以在後來不斷增加和修改。
“嗯,謝謝你,月英。”斐潛對着黃月英說道。如果不是今天來到這裡,說不定斐潛還不能那麼快的想明白。
黃月英今天高興壞了,郎君不僅沒有反對自己擺弄這些物件,還要給自己建一個小閣樓來專門放置這些物件,小腦瓜子裡面已經在想象着小樓要怎麼建了。
黃家工匠來了不少,除了黃鬥懂建築之外,也還有幾個也在行,所以只要斐潛開口,建一個小樓根本不是多大的問題。
“啊……郎君你說什麼?”黃月英還在想着小樓的事情,沒太注意斐潛說了一些什麼。
“沒聽到啊?沒聽到就算了……”斐潛聳聳肩,攤了攤手。
“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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