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軍兵卒陣列當中的鮑忠,面對這支驃騎騎兵的兇殘手段,不由得產生了巨大恐懼感,他第一次碰到這種幾乎是極致的,以快打慢的戰術。
馬是極速,箭也是極速!
死亡隨着馬蹄和箭矢在蔓延!
眼見着就要射到了自己這裡……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的,亦或是剛好到了鮑忠這裡,這些驃騎騎兵的箭矢用完了。
反正那宛如死神的鐮刀,切割到了鮑忠隔壁曹軍步卒陣列,快臨近鮑忠此處的時候,就停下來了……
『呼……』
鮑忠喘着氣,就感覺頭皮發麻,似乎有千萬只的小蟲子在爬,冷汗滾滾而下。
『看,發,發出,信號,還是,有,有些效果的……』
在一旁的從來似乎也被嚇得夠嗆,話都有些不利索起來。
鮑忠轉頭看着從來。
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對於身邊的這個河洛軍校,楊氏降兵重視起來。
沒辦法,這都是人的天性,在沒有確認危險到來之前,怕是誰都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等真意識到了危險,纔會知道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鮑忠看着就在身側的哀嚎慘狀,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連帶着對於從來的神情也略微恭敬一些起來,『從軍校,這……這……』
一時之間,鮑忠甚至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是問一問驃騎軍放過,確實是從來的信號的功效?
亦或是向從來表示一下自己現在的複雜心情?
還是說他原先態度不好現在請從來諒解一二?
還沒等他真的說一些什麼,便是聽到了從曹軍中軍高臺之上傳來的新指令……
鮑忠不由得一愣!
相比較其他的兵卒來說,鮑忠這個級別的當然對於指令很熟悉,所以幾乎是本能的就反應過來曹洪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這……
不可能!
這怎麼能做得到?
曹洪竟然要他們主動出擊!
鮑忠不由得轉頭看了看一旁的從來。他自己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從驃騎騎軍展示了強大的殺傷力之後,他的心境已經是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從來其實內心之中也是心驚肉跳,畢竟他自己雖然發出了信號,但也沒有預料到當下的情況,所以他見到了臨近軍陣的慘狀,他同樣心中也怕,但是多年的間諜生活,使得他很快恢復了鎮定,見鮑忠投來詢問的眼神,便是笑着說道:『將軍可遵令行事就是……只不過需要稍微慢上三分……』
『好,好!』鮑忠頓時心領神會。
畢竟在山東,執行是關鍵,不執行,肯定是有問題,但是執行的過程是如何,反而不會成爲太過關注的點,也難以成爲評判的標準,頂多就是成爲上級甩鍋的理由而已,而現在曹軍現在這個樣子……
鮑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方纔被驃騎軍收割的地方,臉上的肉都不由得抖了一下,然後強打起精神來吆喝着,收攏多少有些散亂的兵卒陣列,然後磨磨蹭蹭的開始按照曹洪的命令往前壓。
鮑忠原本以爲他這麼磨蹭,定然是少不得落在他人後面,或許到最後還要挨一頓批罵,但是總歸是比丟了性命要好些!
可鮑忠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慢了三分的動作,竟然還是最快出動的!
原來旁人不止是慢了三分,慢了五分都能算是快的了,還有的兵陣方塊半天都沒能走出一步去!
於是乎,曹洪想要讓這些兵卒軍陣攔截圍堵李犁分部的計劃,便是剛出爐,便是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徹底粉碎。
而面對遠處壓上來的許褚中部和另外一側的騎兵隊列,曹洪只能是讓人急切的鳴金收兵。畢竟自己這一方的陣型已經是完全破壞了,而驃騎一方只要一壓一衝,曹軍這一方肯定就是大敗!
先不提灰頭土臉的曹洪,以及意外得到了『表揚』的鮑忠,沉寂了一段時間的潼關,也準備搞些動作了……
……
……
潼關。
麟趾塬。
土塬之上一陣呼嘯,幾道白煙騰空而起,在空中留下歪歪扭扭的印跡,然後朝着遠處落下去。
龐統將雙手揣在袖子裡,然後放在肚皮上,看着那些灰白色的印跡,從空中墜落而下,然後在土塬上濺起一些黃色的塵土,旋即在有些地方炸開了耀眼的光火。
『嗯,不是每根都會成功爆炸,』龐統問朱靈道,『大概是多少的的概率?』
朱靈說道:『呃,這個……回稟令君,現在,現在差不多就是七八成的樣子……』
『七八成,嗯……』龐統點了點頭。
朱靈有些忐忑的看着龐統。
這玩意是他新搞出來的……
龐統沉吟着。
他知道朱靈沒說老實話。
這玩意其實成功率大概只有一半就了不起了,而且還必須有工匠加入配合,否則到時候不知道還有什麼問題。
畢竟是火藥。
萬一搞不好,方向搞錯了,那就真的是……
朱靈吞了吞唾沫,有些緊張。他當然明白他現在搞出來的小玩意,多少是有問題的,但是他也想要獲得龐統的認可。
朱靈或許是真的有些『靈』,搞出了新發明,新武器。
戰爭,這一充滿爭議的現象,無疑是最能激發出人類智慧的一種方式。
在人類文明的整個進程中,或許正是那些生死存亡的邊緣時刻,才一次又一次地擦亮了智慧的火花。從古代的希臘火到現代的原子彈,對於如何更有效地屠殺人類自身,人類似乎總是持之以恆、孜孜不倦地探索新的技術與方法。
這雖然多少是充滿了悲劇色彩,但也反映出人在極端環境下,所爆發出的那種對生存的追求和創新的力量。
這種追求和力量從遠古時期人類和自然之間的搏殺抗爭開始,就深刻的留在了基因當中,不爭不搶不能活!
每一次技術的進步,既帶來了戰爭的恐怖,也推動了科技的發展。
當然,這種發展也會被用於和平目的,促進了社會的整體進步。比如雷達和無線電技術在二戰期間得到了快速發展,這些技術戰後轉化爲民用技術,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通訊方式。計算機的發展也始於戰爭的需求,後來成爲現代信息社會的核心,否則也不會有馬猴蹲在樹上齜牙咧嘴的敲鍵盤,然後被一羣人大喊水水水……
然而,這並不意味着戰爭本身是可取的或是值得讚揚的。
戰爭,這一人類歷史上的常態,往往被描繪爲國家間的衝突、文明的碰撞,或是意識形態的較量。然而,究其本質,其實往往是由一小撮政治人物之間的利益巨大沖突引發的悲劇。表面上看起來,戰爭似乎只是國家或軍隊之間的對抗,但看待事情往往需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這些政治人物,無論是出於對權力的渴望、對資源的爭奪還是對戰略優勢的追求,其決策最終導致了大量的普通民衆被無辜捲入其中。
在戰爭的機器下,普通民衆往往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們可能對政府的決策無權置喙,甚至對戰爭的起因一無所知,卻不得不承受戰爭帶來的苦難,包括但不限於家園被毀、親人離散、生活困苦等等。這種災難的後果並不侷限於直接參與戰鬥的人員,而是波及到整個社會,影響了幾代人的命運。
三國絢麗的戰爭史,鑄就了一批璀璨的明星,但是又有幾個人會真正注意到正是因爲三國釋放了令人可怖的野心,最後打空了人口,拉開了五胡亂華的序幕。
內因,外因,加上那麼一丁點的花火。
就像是在龐統和朱靈眼前綻放的這些花火。
有些像是藥發傀儡,但又不完全是。這煙火之法是在宋朝纔有文字所確切記載,但是種種跡象表明其實在隋唐之時,就有類似於火藥在這方面的使用了……
至少在宋代之時,藥發傀儡就已經是很成熟的表演方式,那麼就可以反推至少在宋代之前,就有這方面的研究和發展。
而當下斐潛將火藥的開發提前了,那麼也就同樣的將火藥的後續研發,以及相關的科技樹都提前點亮了,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在這顆樹上攀爬。
朱靈無疑是一個頭腦很靈活,很願意去思考,去創新的這麼一個將領。之前他搞出了大黃弩,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也獲得了戰功,但他依舊沒有滿足現狀,而是在發現了更多火藥的用途,比如當下類似於火箭的武器。
大黃弩射程遠,精準高,但是也有不方便的問題,拆卸安裝,然後上弩,要多人協同,而且還要熟悉大黃弩的機構,要不然不小心掰斷了個零件什麼的……
所以當下的這個火箭,就是完全不需要什麼技巧。
找個地方插上,點火就完事。
龐統看着,眼中帶出了一些讚賞之意。他作爲當下一流的謀士,當然清楚這玩意和大黃弩之間的差別。大黃弩可以定點打擊,但是很是繁瑣,而這種火箭使用卻很簡單,而越是簡單的東西,就越是容易適應戰場。
就像是在民間武勇,遊俠鬥殺的時候,總是各種武器,十八般的武藝云云,可是上了戰場,就剩下了刀槍弓箭這麼簡單的幾樣。
大黃弩很強,但確實是太麻煩了。從製作到保養,從組裝到使用,所以即便是朱靈開發出了大黃弩戰術之後,龐統都一直否則了大規模生產大黃弩的建議。而現在朱靈新搞出來的『小玩意』,雖然沒有任何準頭可言,可是勝在方便,便宜。
現階段這種火箭想要殺傷殺死多少敵方兵卒,那簡直就是個笑話,但是如果用來打亂對方陣列,尤其是當對方處於密集狀態的時候……
龐統知道自家騎兵的厲害,也懂得山東步卒的強悍。
如果是在河東運城盆地那種相對開闊的地形,騎兵馳騁的範圍自然是極大,可如果是在狹小窘迫的區域呢?
比如在潼關阪道。
騎兵也就根本沒有空間可以進行馳騁,如果衝不過去,就只能戰死在阪道上,亦或是跳入大河。
那麼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進行交戰,如果說潼關要進行反推曹軍潼關營地,那麼就必須不得不以步卒相抗,即便關中有手雷的輔助,也是比較虧的,而且從種種跡象上來看,其實山東也製作出一些火藥,只不過不知道用在哪裡,也不清楚是打着什麼算盤就是了。
而且潼關的上城下城是有一定的高度差,行人走馬還算是湊合,要調用火炮……
那繁瑣程度真不是一般工匠能做的。
之前能將火炮架到潼關城頭,那是因爲在沒有開戰之前,用吊臂一點點擡上去的,現在要在曹軍眼皮底下搭建手腳架吊臂,那不是開玩笑又是什麼?
『龐令君,你看這個……』朱靈搓着手,嘿嘿笑着。
『可以一試。』
龐統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
朱靈大喜。
『呵……這個玩意確實是有些意思……』龐統笑了笑,然後瞄了朱靈一眼,『但不是現在……』
『啊?!』朱靈有些懵。
『準備好,等消息。』龐統笑着,拍了拍朱靈的肩膀,然後在護衛的幫助下爬上了馬背,走了。
朱靈有些撓頭,目送走了龐統之後,不由得疑惑的問自己的手下,『龐令君這意思……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等他的消息?』
『什麼消息?』
『這……』護衛撓頭,『將主這我哪裡知道啊……』
……
……
河洛之地,有一隊列沿着大河一路向西。
隊列像是運輸車隊,有車輛,有押送的兵卒,也有領隊的頭目。
其中領隊模樣的,坐在一輛車上,則是有兩人,明顯是一正一副的樣子。
有一人相貌儒雅,卻穿着一身工匠纔會穿的粗麻長裳,頭上也沒有戴頭冠,而是用麻布綸巾包着而已,表情略有一些愁苦……
而在這人邊上,穿着一身錦袍的,身形肥碩,滿臉油光,正在喋喋不休的和身邊愁苦臉說道:『不是我說柴兄你啊……杜公良這人,是你能得罪的麼?你看看,現在柴兄不僅是丟了官職,還要跟着我跑這麼一趟……』
杜夔杜公良,在東漢靈帝中平年間,曾任太樂裡的雅樂郎。中平年間迴歸故里,後來投奔荊州劉表,在劉表的手下充當雅士。後來劉琮投降曹操,杜夔也到曹操手下,參與太樂,創制雅樂。
而一臉憂愁的這個儒雅之士,則是喚做柴玉。他也在音樂方面多有才能,但是現在麼,卻成爲了一個工匠,甚至是要做最爲危險的活計的工匠……
曹操不是讓杜夔創制雅樂麼,而雅樂在漢代基本上就是鐘磬之類的東西了。於是杜夔讓柴玉鑄銅鐘,但柴玉所鑄造的銅鐘聲音清濁大多不合要求,杜夔就讓柴玉多次毀掉重鑄。
『可是我鑄造的鐘磬根本就沒有問題!』柴玉依舊很是疑惑的說道,『是真沒有問題!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爲確實是有什麼問題,於是親自在鑄造現場盯着,看着工匠一點點的做,一遍遍的檢查……』
柴玉說着說着,聲音忽然就小了下去。
『可就是有問題了!』一旁的胖乎乎的錦袍小吏說道,『哎呀!你真是……要不是看在我們從大父那個時候就開始三十載通家之好上,我……算了,算了,你靠近些……我說你聽啊,雖然我學識不如你,但是這裡面的道道啊,你就不如我了……』
柴玉沉默着,點了點頭,然後注意傾聽。
『你知道什麼叫做能者多勞麼?』錦袍小吏說道,『這就是你啦……能者多勞,你越是能耐,就越是要幹活……你不是音律也懂,鑄造也懂麼?現在好了,杜公良一來,曹丞相令其負責雅樂……結果你也懂,關鍵是你還指出杜公良的錯……這就犯了大忌諱了……所以你不倒黴誰倒黴啊,連帶着我……嗨嗨……能懂麼?』
柴玉皺起眉頭來,『可是,可是……我沒錯啊……』
『嗨!你怎麼還沒懂啊?』錦袍小吏說道,『柴兄啊,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嗯,這也是對錯的問題……嗨!這麼說罷,杜公良是誰派來負責雅樂的?』
『曹丞相。』柴玉回答。
『這不就結了麼!』錦衣小吏一拍手,然後轉頭看柴玉依舊一臉懵,便是長長嘆息一聲,『還不明白?所以啊!你說杜公良錯了,那就等於是……啊哈啊!嗯?所以杜公良說你是錯的!其他人也就跟着說你是錯的!你說,你還報到上面去?!上面會說是誰的錯?是不是依舊說是你的錯?是錯在這!在這!你上報了!明白麼?』
『可是……』柴玉說了兩個字,然後就沉默了。
『我知道,誰不知道?雅樂是國家大典,不能有錯,但是這玩意是你該操心的麼?』錦袍小吏繼續說道,『你敢說杜公良有錯,那他知道了還不把你往死裡整?說你是鑄造出錯,都已經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的話……嘿嘿!這年頭,那個上報的會有什麼好下場?記住了,能者多勞,意思就是別太逞能!要不然累死你!知道不?而且我告訴你啊,這多勞啊,還不一定多得……這是兩個詞,多勞者多勞,多得者多得,明白麼?』
柴玉沉默着。
『這是兩個詞啊,原本就連不到一起去……上面也覺得不好看,所以纔會將這兩個詞合併在一起……』錦衣小吏嘿嘿笑着說道,『總是要平均一下麼……不平均一下怎麼得了?要不你看看,這山東之地,多得的都是那些人?要是完全不平均,讓多勞者知道了多得者究竟是多了多少得,那可就是……那就真是大恐怖啊!反正我覺得,你這出來一趟也不是壞事,辛苦跑一趟,也算是有些苦勞,到時候再向杜公良認個錯,該乾的活你去幹,該得的名利讓他去得,也就過了這一關。總是要有人幹活的麼……只是這一趟運的東西,我總是覺得有些瘮得慌……這些天雷要是路上……』
錦衣小吏說了一半,似乎是覺得自己這話不吉利,便是連連呸了幾口,然後又是合掌祈禱了一陣,才說道:『反正就這樣,我們這些人,這輩子,不就是求一個平安麼……明白了吧?嗯?』
柴玉默然許久,然後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夕陽晚照,殘霞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