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南大營,斐潛直屬的騎兵步卒主力列陣次第出發。
騎兵由斐潛自己來帶,而步卒麼,就交給了許褚。
主力騎兵兩翼,配備的是中裝和輕裝的遊騎兵,這些騎兵大多數不負責正面的作戰,只是用來驅逐對方的斥候,同時攪亂敵方後線,以便於主力軍團進行作戰。
在騎兵後面,則是一道道紅色的戰袍,如同河流一般,彙集而來,在步卒方陣中最爲醒目的,就是沉重的火炮。在火炮周邊還有工匠在道路前方檢測地面,然後再讓後續的車輛次第通行。
斐潛的部隊,並非是單一的騎兵部隊,而是混雜了騎兵,步卒,工程兵等等的複合軍團。
這種軍團的調配,極其考驗將領的基本功。
許褚跟在斐潛身邊已經很長時間了,這是他第一次指揮這麼大場面的戰鬥部隊,也是他第一次走向臺前。和歷史上,或是遊戲當中的許褚形象不同,許褚在當下並沒有獲得『虎癡』的稱號,因爲他在斐潛身邊,並不需要扮演一個白癡的角色。
垃圾當中的戰鬥機,依舊是垃圾。
白癡當中的老虎,依舊是白癡。
歷史上『虎癡』的這個名頭聽起來挺屌,但是實際上依舊是在罵許褚,畢竟當時太多人想要曹操死了,而許褚無疑是擋在曹操面前最後一道防線,自然也招人記恨。
斐潛的步兵陣列並不是用來進攻的,而是用來防護的,所以配備了大量的大盾。
這些盾牌都放在隨着步卒陣列前進的車輛上,由駑馬拖拽而行。
在許褚之下,還有類似於薛平,王當等軍中軍校小吏往來奔走,負責各個小部分的協調。穿行的傳令兵揹着高高的認旗,在軍陣之中時隱時現。
前鋒已經開始動身了小半時辰了,而後陣還沒有往前邁出一步。
雖然沒有大體上的數值衡量,但是萬人部隊進發,長度大概是十里左右。
因爲古代軍隊的長度是一個變量,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包括士兵的裝備、地形、行軍速度等等,甚至連兵卒編隊的方式都會影響其行軍的長度。先鋒部隊已經次第向前,在官道邊上搭建出了臨時的望臺,並且在道路上插了道標作爲指引。
斐潛隨着軍列一路往前,直至汾水。
汾水上新架設了五座浮橋,連着原本的兩座橋樑,使得大軍可以比較順暢的越過汾水,然後翻上峨眉嶺。
張繡帶着幾名護衛站在汾水邊上相迎,見到了斐潛便是立刻躬身行禮。
斐潛示意許諸自行指揮,然後便是跳下馬來,和張繡走到路一旁,『曹軍主力過了安邑沒有?』
『上一次斥候偵測,曹軍主力正在前移,但是因爲安邑城被圍,無法得到確切的信息。』張繡回答說道,『不過按照旗號來看,曹氏將領旗已經到了坡下。荀長史認爲坡下的曹軍可能是誘餌,他已經帶着一部分人馬前去試探。』
斐潛點頭說道:『確實很有可能是誘餌。聞喜那邊情況怎麼樣?』
『前天斥候發來消息,說是曹軍一部已經過了孤山,攜帶着大量的民衆,應該是河東運城的百姓……正在往聞喜方向前進。主將領旗號是個「路」字,並不是曹氏或是夏侯氏。』張繡稟報道。
『路?』斐潛重複了一下,然後問張繡,『這一支的曹軍偏軍,你要如何應對?那些曹軍所攜帶的百姓,又是要如何處理?』
斐潛準備派遣張繡去戰聞喜。
張繡哈哈一笑,剛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豪情,結果瞅見斐潛的表情略有些不對,便是心中一突,『啊,這個……』
斐潛說道:『那麼你知道爲何是荀長史帶隊去試探坡下曹軍軍營,而不是你去?』
張繡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並且這些東西和他原先所想的似乎有些不同。他順着斐潛的目光望去,只見在汾水上,火炮等沉重器物正在過河。
和普通兵卒走的浮橋不同,火炮和輜重車走的是原先架設在汾水上的石橋,雖然要繞得更遠一些,但是很顯然,沒有人會讓火炮等器物去走浮橋……
爲什麼?
『啊!』張繡低頭拱手,『屬下明白了。』
斐潛點頭,『說說看。』
『因時,因地,因人,因物。』張繡說道,『講武堂內其實有說過……』
斐潛看着張繡,『不錯,但是要看做得如何。不僅要看曹兵,還要盯着曹民。這一仗若是打得好,就讓你去北域,如果不成,你就還要磨礪數年……』
『去罷!』斐潛擺手。
張繡單膝點地,行了一禮,『謹遵主公之令!』
旋即張繡站起,呼哨一聲,領着他自己的幾名護衛,上馬往東而去。
……
……
就在斐潛帶着大隊前往峨嵋嶺的時候,在冀州之中,一杆曹氏將領旗幟在風中高高飄揚。
在旗幟之下,是一隊威風凜凜的兵卒隊列。隊列之中的兵卒全數都穿着盔甲,披掛整齊,一看就知道定然是曹氏精銳。
曹應沉着臉,走在隊列之中,時不時的會斜眼看一下跟在他身邊的魏延。
這些打着曹軍旗號,穿着盔甲和曹軍沒有什麼太大區別的兵馬,自然就是魏延一行。
混進了冀州之中以後,魏延就像是回到了老家。
對了,魏延本身就是南陽人,所以當他說出一口流利的豫州方言時,愣是誰都不會認爲他是個『山西土佬』。
高柔帶着些尷尬走在隊列前面。
在高柔帶着魏延坑了曹應之後,魏延立刻將高柔棄之如敝屣,甚至還打發高柔作爲前軍差事去應付那些遇到的曹軍小隊。
高柔不敢跑,也不敢做什麼其他小動作。
畢竟他腿上的傷還沒有好,騎在馬背上裝樣子可以,真要跑起來……
當然,關鍵還不是傷,而是魏延說了,如果高柔一旦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爲來,他就會將曹應廢了,但是又會保證曹應一定會得到曹軍的救治。
這就麻煩了。
高柔絕對相信曹應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心胸寬廣之輩。曹應不敢記恨魏延,但是一定會將仇恨記在高柔身上!
說不得現在已經在記恨了……
高柔一想到那個後果,便是老實得不行,甚至有些後悔他爲什麼當時就沒和魏延拼命,而是怕死的出賣了曹應?誰知道自己當時爲什麼沒了勇氣呢?要在沒遇到魏延之前,高柔也以爲自己應該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哎,真是一失足便成那啥啥啊!
而且原本高柔的手下雜兵,如今是被囚禁在了黎陽縣內大牢內。
命令當然是曹應下達的……
黎陽城內的一些文吏小蠹什麼的,以爲是高柔和曹應產生矛盾了。
反正在山東這裡,很是奇妙。
沒有哪個官吏會多問一句爲什麼,也不會有什麼官吏會越級上報一些什麼,因爲這在山東官場內都是非常忌諱的。
反正既然是曹應發出了命令,那麼他們就是執行。
想不通的也是執行。
曹應如今的情況,也是很麻煩。
他關押了高柔的兵馬,並且很有可能會被認爲是魏延的同謀。
因爲在黎陽的官吏誰也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只是遵照了曹應的號令在辦事,到時候如果萬一露出了什麼馬腳,曹應便是真長了兩張嘴,也未必能說得清楚。
於是乎,在曹應和高柔真的想出什麼徹底解決魏延這個麻煩之前,他們也不敢亂動。
可魏延還在想要找麻煩。
即便是冀州當下的麻煩已經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了。
因爲旱情,冀州的一切又發生了許多變化。
如今地方鄉紳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田畝上,誰也沒心思去配合曹丕陳羣去管什麼到處流竄的驃騎兵馬,只要魏延不找他們麻煩,他們根本就不想要理會除了田畝之外的任何事情。
黃昏的餘暉灑在大地上。
飛舞的塵土彷彿在空中獰笑。
曾經肥沃的土地如今龜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乾涸而無力。
連日無雨,使得這片華夏孕育了無數生靈的土地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田野裡的莊稼低垂着頭,乾癟的身軀彷彿在無聲地訴說着生命的艱辛。
很明顯,因爲乾旱,地下水位也在下降,使得一些井水也枯乾了。
農夫不得不去更遠的地方找水。河渠之中的水也漸漸變得渾濁,水量明顯的在減少。
每一次取水都像是農夫在與大自然進行一場艱苦的博弈。
路上的行人也都是垂頭喪氣的,似乎意識到了他們即將到來的命運。
在這樣的災害面前,官府的組織能力自然是最爲重要的。
但是很遺憾,魏延這一路行來,根本就沒有見到有什麼官吏在組織什麼自救活動。
這或許就是山東的傳統,朝廷的賑災官員似乎總是姍姍來遲,即使來了,所帶的糧食和水源也只是杯水車薪。村民們在絕望中等待着,期盼着能有一場甘霖降臨,解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反正只有等到最壞的情況出現,民衆都快要,或是已經造反了,纔會有人驚呼,『救救他們吧!』
就像是這些人剛剛學外語起牀,忽然發現學費不夠用了一樣。
在這樣的情況下,死亡成爲了常態,每天都有人因爲飢渴和疾病離開這個世界。
生者的悲痛和死者的沉默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悲慘的畫面。
可經典的畫面,似乎就是喜歡重複出現。
魏延也依舊能夠見到鮮衣怒馬架鷹走狗的士族子弟,一羣羣的在踏青賞景,迎風高歌。
大道上。
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騎着名馬,疾馳向右。
衣衫襤褸的佝僂民夫推着水車,艱難向左。
『呵呵,山東啊!』魏延盯着曹應笑,『山東啊!看看!真真的,人·傑·地·靈!』
曹應強笑,『這……謬讚了,謬讚了。』
『嗯……』魏延沉默了一會兒,『這事情……難道你們就不羞愧?你們在山東執政這麼多年,就混了個這?當沒看見?』
『這怎麼說呢?』曹應嘆了口氣,說道,『這乾旱又不是我們造成的……又不是我們害得這田裡沒水……這,這真不是我的錯……』
『跟你們沒有直接關係,所以你們就沒錯?』魏延笑呵呵的說道,但是眼眸裡面卻有些寒芒閃動,『要知道這些百姓都以爲……算了,說了你恐怕也是不懂……』
曹應乾笑兩聲。
他好好走在道上,沒有害誰,也沒有傷害任何人,所以他又有什麼錯?
當然,曹應他是想不明白作爲一個享受了更多社會資源的士族子弟,應該是做一些什麼,而不能做一些什麼的。
大漢秩序如今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那些曾經引領着大漢的思想文化,政治制度的士族們,漸漸的成爲了妨礙大漢前進的絆腳石。而最爲關鍵的問題,就是如同曹應當下的反應一般,他們依舊還認爲他們並沒有錯,或是死硬的絕不認錯。
不認錯,就自然沒有錯……
冀州在袁曹之間的戰事的時候,並沒有遭受什麼重創,只有個別區域有些傷了元氣,但是後來曹操很快的就接受了冀州佬的投靠,自然也就使得冀州很快的恢復了生產。可以說冀州在曹操之下,甚至會比在袁紹手中還要更好一些。畢竟袁紹那個時候上面要打公孫,下面要搞曹操。
直至這一次曹操和斐潛的戰爭,冀州佬可真是『狠狠的』出了一次血。
大概就像痔瘡突然迸裂的那種程度,滿褲襠都是紅彤彤一片。
這就很讓冀州佬不滿了。
而且自從曹操進兵不利後,這痔瘡就沒好過,血流個不停。
雖然每一次都是小刀子割肉,可是割得多了,這些冀州佬也是很疼啊,再加上這一次的旱情明顯這麼嚴重,各個冀州地方鄉紳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在保全自己的糧食,導致曹操前線的供給更加的緊張起來。
好在曹操很早的時候就在冀州豫州兗州一帶修建了規模龐大的糧草中轉營地,存儲了不少的糧草……
而現在,魏延也就盯上了這些地方。
畢竟冀州這麼大,這種糧草中轉營地也不會嚷嚷得滿世界所有人都知道,必定只有某些人才會掌握其中的信息……
沒錯,知道這些地方信息的人,就是之前巡查各地,並且大受好評的曹應同學。
可即便是曹應貪生怕死糊塗不堪,他也清楚這些糧草對於曹操的重要性。
於是越是靠近這糧草中轉營地,曹應心中就越發的矛盾起來,神色也是越來越是緊張。
魏延冷眼看着,忽然想到了方纔曹應的話,便是對曹應說道:『別緊張!這不是你的錯!』
曹應愣了一下,轉過頭來,『啊?這,這怎麼說?』
魏延嘆了口氣,指了指周邊的那些乾涸的田畝,以及那些爲了澆灌土地而在拼命的農夫,『看看,戰爭能帶來什麼?死亡,還是死亡。就算是丞相在前線贏了,這裡的死亡能避免麼?這樣一場乾旱下來,少說會死幾萬十幾萬人!對不對?』
『啊,啊,對,對。』曹應依舊是有些茫然。
『現在如果說將前線的那些勞役都發回來,是不是可以搶救一下這些莊禾,緩解一些旱情,減輕災害的一些損失?』魏延又是說道。
『那是自然。』曹應點頭。
如果幹活的人多一些,有更多的人手,當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現在救災不力,曹應絕對不會認爲是官府組織不到位,鄉紳不肯拿出錢糧來,而是那些普通民夫,佃戶農夫還不夠努力,幹得還不夠多。
魏延忽然又是嘆了口氣,『可是現在這戰事,恐怕沒那麼快結束啊!一年,兩年,拖上幾年,就現在這個樣子打下去,到底誰能有好處?當年打西羌用了多少年?不是我詆譭曹丞相啊,你們自己也想想,就他一個人,可以頂得上多少人?當年大漢還沒分成這麼一塊一塊的呢,還有河洛那麼富庶的地方支撐着呢,打了多少年?結果怎麼樣?現在又要打多少年?你們自己說句實話,又有多少把握能打贏驃騎?』
如果在曹操出發之時,曹應多半還有信心說能贏,可是當下拖得這麼久了,這原本八九分的信心,現在也就是剩下了一半,甚至連一半都不到。
魏延笑眯眯的說道:『既然不能贏,那何不……這樣,我還有個辦法,大家一起賺錢……』
『呃?!』曹應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連連咳嗽。
他被魏延的這個神轉折給嚇到了。
一個來自於驃騎的將軍,來到這裡來和曹操麾下的官吏談論賺錢的話題,這是一個什麼精神?
魏延笑着,笑得很是開心的樣子。
『我來問你,要是旱情真的不可控……』魏延指了指周邊的那些乾涸的土地,『這些莊禾必然是救不回來了,那麼糧食一定會產生很大的短缺……對不對?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麼東西最值錢?你該不會想不出來吧?嗯?』
魏延的聲音,就像是魔鬼的誘惑,低沉卻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曹應吞嚥着口水,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是他心中又是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太太荒謬了!
不過,萬一……
萬一要是真的能做呢?
那麼不僅是他之前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甚至曹應他自己都可以大賺一筆橫財!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魏延拍了拍曹應的肩膀,『畢竟我們都沒做錯什麼,爲什麼要讓我們來承擔罪責呢?爲什麼不能是大家開開心心,一起賺錢呢?』
『這,這這這……』
曹應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是下意思的舔了舔嘴脣,然後又是舔了舔牙。
就像是一隻貪婪的豺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