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0章卿卿何計算,遭此兩重陽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唯獨只有任峻意外的血染長街,重傷。

這讓很多人設想不到,也包括荀或。

不過這也不算是多麼不可思議,畢竟大多數的計劃都很美,但是執行起來的時候總是不是這邊有問題,就是那邊有問題。

行刺任峻的,並非原先安排好的那一撥。

假行刺用的是去掉了箭頭的箭失,而真行刺的竟然動用了強弩!

任峻幸好在寬鬆的衣袍裡面穿了內甲,護住了重要的部位,但是依舊被射中右肩,一穿兩洞,血流如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喪失了戰鬥力……

雖然任峻本身就不是以武力着稱,但是也代表着曹操這一方暫時失去了可以鎮守許縣的一名大將。

意外的發生,打亂了曹丕和荀或之間關於關中和山東的局面研討,進而變成了處理面前的事務。

『誰幹的?』

曹丕怒不可遏。

荀或沉默着,皺着眉頭。

任峻娶的是曹氏之女,算輩分起來還是曹操的從妹,所以曹丕認真講究起來,還需要稱呼其一聲姑父。雖然說從妹不是親妹,姑父多少也是打了折扣,但是任峻一受傷,連帶影響着許縣周邊最大的戰鬥單位,潁川屯田兵!

到時候許縣動盪……

刺客已經服毒而死,身上當然沒有任何的特別印記。

行兇的器具,便是弓弩。

很明顯,是驃騎之下產出的制式兵器。

快狠準,一項是驃騎制式兵器的宣傳口號……

現在用在了自家親戚身上,便是讓曹丕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起來,也因此感覺到了憤怒,當然更多的是恐懼。

『一百步外!一弩而中!透甲重傷!』曹丕怒聲說道,『許縣之中,那條街有一百步寬?!若是在臨街之處……若是……』

曹丕沒說完,便是打了一個哆嗦。顯然是想到了一些什麼不太好的畫面。

誰也不能說天天穿重甲上街,這要是……

就像是任峻一項,就算是早做好了被『行刺』的打算,一樣也是中了弩箭,若是平時的時候沒穿甲呢?豈不是從上到下,人人都是活在旁人的不殺之恩當中?

這麼犀利的武器,爲什麼可以到處銷售?

爲什麼沒禁止?!

漢律不是明令禁弩麼?

這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盟約精神?!

『驃騎之人乾的,對不對?!』曹丕怒聲說道。他揮舞着手臂,就像是一隻恐懼的小獸,必須要用多餘的動作和聲音來掩飾自己的害怕。

荀或微微嘆了一口氣,『是江東。』

『我就知……啊?江東?』曹丕一愣,眨巴眨巴眼。

荀或仰頭,眺望着西方,『若是驃騎,不必用此策。更何況,若是驃騎在長安,以此行刺欲激怒於主公,引誘主公進兵,任中郎……並不是最好目標……若是驃騎不在長安,更是不會輕易挑動……以免雙面作戰……』

這事情並不是很難猜。

當然,荀或並不會像是羅老先生所描寫的諸葛一樣,動不動就說這個三歲小兒都如何如何,他只是帶着一些細微的感慨,亦或是傷感,就像是看見了堂堂大漢神像,如今躺倒在地上,色彩華光不在,不管是誰都可以在頭上拉屎。

驃騎沒有做這個事情的理由。

如果真要刺殺,不管是曹操還是曹丕,亦或是荀或,都是比任峻更好,更有價值的目標,而且刺殺這種事情往往是沒有防備的第一次最有效果,而一旦對方大規模的防備的時候,效用就越來越低。就像是這一次如果不是剛好安排任峻『被刺』,說不得刺客在推開窗戶的時候就會被護衛察覺……

只不過是任峻和其護衛都沒想到是他遇到的是真刺客而已。

而對於江東來說,理由可就是太充足了,甚至都不需要細說。

『江東?』曹丕皺眉,『江東怎麼敢?!江東就不怕……』

荀或沉默了片刻,『聽聞江東周公瑾病重……怕不是熬不了多久了……』

曹操這裡有曹操這裡的麻煩,而孫權那邊也有孫權的難處。

這年頭,面對斐潛強大的軍事勢力的壓迫,再加上經濟的收割,誰都不容易。尤其是在江東明明已經發出了三波的兵卒,而曹操卻在明面上奔去了幽北……

曹丕在堂內轉悠了兩圈,『江東,嘿!江東!』

荀或垂下了眼皮,『世子,雖說這事多半是江東所爲……然而當下,卻可以是驃騎做的……』

『啊……啊?』曹丕停下了腳步,盯着荀或,片刻之後恍然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請世子下令,緝拿刺客同夥……』荀或拱手而道。

雖然任峻是真遇刺了,才搭建好的舞臺上出現了意外,但是戲該唱的,還是要唱完。

早是已經枕戈待命的曹軍兵卒,接到了信號之後,立刻從丞相府以及校軍場等處撲出,迅速鎮壓和撲滅許縣紛亂的火星。

畢竟亂得太過分了,也是不美。

……d(·`ω′·d*)……

宛城。

在擊敗了曹真之後,宛城一時之間風聲鶴唳。

在荊州一帶,黃忠的威名是家戶知曉,因此曹軍雖說吃了大虧,但是沒有立刻就翻臉有什麼大動作。只不過誰都清楚,這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這幾日來,黃忠都是帶着部曲親自巡查城牆,查缺補漏。

城中商戶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留在了宛城,徹底落戶成爲宛城戶籍,而另外一部分在查明沒有犯事之後,便是匆匆逃離了宛城。

因爲和曹軍關係緊張,宛城的商貿基本上都停滯了下來。

在龐山民治理了龐氏家族內部之後,暫時是沒有什麼聲音,但是若說這些龐氏族人就此就安分守己,再也不會有什麼非分之心……

誰信?

只不過暫時而已,至於能保持多長時間,誰也不好說。

黃忠例行帶着人巡查城牆的時候,忽然有兵卒叫喊,發現有一行人馬急急從東奔來,而後面有曹軍兵卒正在急追!

蔣幹帶着黃琬,騎着馬衝在最前面。

黃琬人老了,自己覺得還可以逃,但是實際上真逃起來的時候,才知道這身軀實在是不堪驅使了,上氣不接下氣,若不是蔣幹死活拖拽着,然後又有那幾名的壯士在後面斷後,根本就別想着能逃多遠。

黃琬也沒有多少廢話,畢竟現在他就算是喘氣都費勁,只覺得胸口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臉色都有些絳紫,兩眼死死盯着遠處的宛城,就像是伍子胥盯着韶關。

蔣幹也沒有了所謂名士的風流,臉上沾染了汗水和泥塵,衣袍歪斜,就連頭巾都是散亂不堪,只是紅着眼瞪着宛城,大聲狂叫:『救人!速救黃司徒!』

在黃琬和蔣幹身後,那些精壯漢子穿着簡陋的盔甲,用鐵棒和長槍在攔截着後面的曹軍追兵。有的人身上帶傷,也有的人手上的盾牌都在搏殺之中斷了一半,殘缺的露出牛皮之下的木頭渣子,也都是狼狽不堪。

『將主!』宛城兵卒看着黃忠。

黃忠皺着眉,思索了片刻,便是下令讓兵卒戒備,並且去告知龐山民。

曹軍越追越近。

黃琬蔣幹一行當中,便是有人反身而鬥,企圖連接阻礙曹軍追兵,雖然確實也擋了片刻,但是很快就被曹軍砍翻在地,血花飆飛,慘嚎連天,一時之間慘烈無比。

黃琬畢竟年歲衰老,身軀筋骨僵硬,雖然有蔣幹拖着馬繮繩,盡力讓黃琬的馬也跟在身後,但是畢竟因爲無法配合馬匹奔馳起伏韻律,不僅是人痛苦無比,連帶着戰馬也是同樣的辛勞。

黃琬身下戰馬噴着響鼻,不知道是因爲體力耐力即將耗盡,還是因爲蔣幹一直拖拽着導致皮膚摩擦疼痛,跑着跑着便是勐的一甩脖子,而蔣幹一時沒抓緊,竟然讓黃琬的戰馬繮繩脫手了!

『黃公!』

蔣幹驚呼。

黃琬也如同身下的戰馬一般呼哧呼哧喘息,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是略微擡起手,示意蔣幹先行,不要管他。

蔣幹咬牙,然後大叫一聲,便是急驅戰馬一邊往前狂奔,一邊朝着宛城城頭大喊,『救人啊!救人啊……』

黃忠站在城頭,看着一前一後兩隊人馬越奔越近,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曹軍騎兵並沒有用弓箭拋射,一方面是拋射準頭不好,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曹軍騎兵並不熟悉騎弓,所以只是揮舞着刀槍,大呼小叫的追殺。

除了那名衣袍歪斜的文士之外,黃忠也藉着漸漸升高的晨曦,看清楚了在逃離的隊列之中,有一名花白頭髮的老者,胯下的戰馬或許還算是良馬,只是老者騎術實在是差勁,使得拖累了馬速。而在老者身後,有些精壯漢子正在攔截曹軍追兵。

大多數都是身染鮮血,只是咬牙護着老者往前急奔。

文士依舊在奮力大吼,聲音也漸漸地清晰起來,『……黃公,救救黃司徒!黃司徒有天子密詔啊……』

黃忠目光一凝,『取某鐵凋弓來!』

一名曹軍騎兵突破了那些護衛的阻攔,在衆人驚呼之中接近了黃琬,正待一刀將黃琬砍下戰馬的時候,便是聽到空中有尖銳的呼嘯之聲,還未來得及擡頭查看,就被一箭射穿,翻滾着落於馬下!

曹軍兵卒大駭,然後紛紛擡頭,看見了宛城城頭之上,那一名披着紅色披風的武將,還有他手中的長弓,以及長弓之上閃爍的寒光!

……Σ(?д?lll)……

宛城之中。

蔣幹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黃琬也幾乎是去了半條命一般,連動都是動不了一下。雖說黃琬身上沒有什麼致命傷口,只有奔逃之時不小心弄出來的擦傷和挫傷,但是看起來倒像是比一旁被砍傷扎傷的精壯漢子還要更慘三分。

宛城之中,自然也是有軍醫。

黃琬帶着的人手基本上都已經在逃亡途中或是被追上,或是爲了掩護黃琬逃離,一個個都已經死去,而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蔣幹招募的好手,其中最爲勇勐精壯的一人身上帶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在宛城軍醫的治療包紮之下,便是一言不吭,只有在用鹽水清洗曬乾的白布纏繞在傷口上,才皺起了眉頭。

如此做派,自然引得在屋外值守的宛城兵卒暗中稱讚。

有輕傷之人,當然也有重傷的,只不過幸好的只是傷口較大,並不是致命的那種,但是也需要漿養一段時間,不可能再行奔波。

『黃公何在?』龐山民走了進來,環視一圈,便是看見了黃琬,便是上前,皺眉問軍醫道,『黃公如何?爲何不行救治?』

軍醫應答說道:『並無大傷,只是脫力了……最好漿養些時日,否則……』

黃琬此時此刻也多多少少緩了一些過來,站雖然還是站不起來,但是掙扎着說道:『世事如此……何惜……額咳咳咳,何惜殘軀……』

龐山民連忙令人扶起黃琬,讓黃琬斜靠着,然後躬身施禮,『山民見過黃公。』

黃琬點了點頭,然後指着蔣幹介紹道,『來,九江蔣幹,蔣子翼,忠義之士也。若不……咳咳,若不是他,老朽便是亡於許也……此壯士,呃……』

黃琬指着那名精壯的壯漢,原本是想要誇獎兩句,畢竟一路逃離的時候也替黃琬擋了一兩刀,但是話到了嘴邊之後纔想起他竟然還不知道壯漢的名字。因爲這壯漢是蔣幹帶來的,一路上緊張無比,誰也沒空多閒聊問其性命。

『這位是冀州甄敏甄子服也……』蔣幹在一旁補充說道,『忠勇之士是也!昔日董仲穎亂雒陽之時,曾投其門下,欲尋機殺國賊,不過後來蹤跡暴露,無奈逃離四方……後幹遇於青徐,多得護衛安全。今日之時,也是全仗其武勇,一路護衛得全。』

說完,蔣幹還特意起身,向甄敏拱手深深一禮。

甄敏連忙上前攙扶。

龐山民自然也是交口稱讚。

在相互介紹結束之後,龐山民便是問道,『聽聞……說是有天子密詔?』

黃琬一愣。

蔣幹便是先搶過話頭來,點頭說道:『不錯!黃公曾受天子密詔,欲詔驃騎東進,救天子,誅亂臣,正乾坤!』

黃琬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點了點頭,『老朽無能……未能除奸妄,唯有彷效先賢,奔武關,求得驃騎以匡漢室,助天子,除奸逆!』

信息量太大了,使得龐山民一時之間有些應接不暇。

這許縣究竟發生了什麼?

蔣幹見狀,便是將曹操表面是上表請辭丞相位,但是實際上是在逼迫天子,以退爲進欲求更進一步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憤慨的罵曹操貪心,至天子顏面於何地云云。

『請辭丞相?』龐山民重複道。

蔣幹點頭。

大漢三四百年,年邁的臣子請辭的,不知道凡幾,可是曹操顯然不一樣。

龐山民不相信曹操會輕易放下權柄,那麼曹操就算是真的辭去了丞相位,但是曹操依舊軍權在握,又是掌控着尚書檯,照樣可以把持朝政上下,就算不是丞相,也是更勝丞相,所以光請辭一個職位名稱,又有什麼意義?

而且就在驃騎西行,遠征西域的時候,曹操此舉究竟是爲了什麼?

許多想法紛至沓來,一時之間讓龐山民難以明白。

晃了晃腦袋,龐山民只能先將揣測曹操用意放到一邊,而是面對當下的問題,『那麼,請問黃公……這天子詔令呢?在下可否一觀?』

既然是詔令,當然要有書面的文書才行。

黃琬還沒說話,蔣幹在一旁似乎是口快,搶了說半句:『是天子口詔……呃,抱歉,抱歉……』

蔣幹縮了縮脖子,往後拱手而退。

龐山民轉頭看向了黃琬。

黃琬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然後說道:『確實……確實如此。當時事發突然……再加上尚書檯也是落於曹賊之手,天子之令難出崇德殿……不過,天子確實多次與老朽提及,當除奸妄,掃蕩賊逆,以穩大漢社稷,再復中興之言……』

黃琬說得情真意切。當然他也不是在撒謊,畢竟天子劉協之前確實有私底下表示過這樣的態度,暗示黃琬去對付曹操,只不過黃琬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而已。

龐山民聽了,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這意思,就是說沒有文字版的詔令,也沒有任何信物,可以說是啥都沒有,就只是口頭傳達?

『這……』龐山民皺着眉。

黃琬顫巍巍站起身,然後朝着龐山民施禮。

龐山民哪裡肯受,連忙攙扶助。

黃琬抓住龐山民的手臂,眼眶微紅,老淚滾落而下,『天子……難啊!天子欲展抱負,卻不得不日夜被困在崇德殿之中!老朽實在是力微,上不能承天子之恩,下不能順百姓之願,如今……如今雖無明文詔令在手,卻有忠義於心!山民也不必爲難,只求能送老朽過得武關,入得關中即可。老朽願將此身殘軀,點燃大漢中興之火!』

蔣幹也在一旁表示,他也不是要龐山民出兵進攻許縣,只是想要借些宛城內的好手,好護送黃琬安全的進入關中雲雲……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不管是有詔令還是沒有詔令,有具體的文書還是隻是口頭的傳達,都不是針對於龐山民的,而是針對着驃騎大將軍斐潛。那麼龐山民頂多就是過一手,然後將人送到長安去而已。

事情似乎很簡單。

但是很顯然,並不是這樣……

旋即有人報信,說是襄陽方向上有曹軍出現,逐漸逼近了宛城,曹軍斥候前鋒揚言要求宛城交出黃琬和蔣幹!

龐山民只是一怔,荊州曹軍在這個時候,怎麼突然做出了這個舉動?

真要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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