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可以不講道理,但是漢人不行。
漢人必須要以規矩的制定者、護衛者和傳播者的身份出現,這樣才能讓這些胡人在潛移默化之中形成依賴於漢人診斷是非曲直的關係,也纔會漸漸的被漢人所影響。
沒有人喜歡徹底的混亂,除了那些頭上長角,噴吐硫磺的惡魔,大多數的人都是希望自己能夠生活在一個穩定的安全的環境之中,而不是生活在一個隨時都可能被殺的地方。
可是混亂總是喜歡找到秩序,然後咣咣咣的砸門。
聽聞了曹操使者前來的消息,趙雲不由得愣了一下。
『曹軍使者?何人?』
傳令兵低頭回稟,『說是辛評,辛仲治。』
辛毗手一抖。
趙雲沉吟了一下,揮手讓兵卒退下。
『都護,這是曹孟德之計也。』辛毗拱手,有些苦笑的說道,『定然是曹孟德知曉在下在都護身側,方派遣了某兄前來。』
這挺噁心人的。
就像是歷史上渣權派遣了諸葛瑾去川蜀和劉備談判一樣。
孫權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噁心人的事情了,至少渣權不是第一次讓諸葛瑾幹這種爛活了。
在赤壁之戰前,孫權就想要讓諸葛瑾代爲去招攬諸葛亮,但是諸葛亮在歷史上的那個時候,並沒有草船借箭,也沒有東風祭壇,還沒有展現出妖嬈的身姿,所以孫權對於諸葛亮也並不是太在意,聽聞諸葛瑾說沒辦法,兄弟有分歧,不會走到一起的時候,孫權也就算了。
要是諸葛亮真的像是三國演義當中那樣什麼事情都幹了,劉備只是負責哭的話,孫權估計就算是翻臉都會幹死諸葛亮,不丟十塊八塊的肥皂都對不起孫權天生薄涼的性格。
誰能想到諸葛亮最後能成爲川蜀的頂樑柱?
想必孫權在夜裡夢迴的時候,定然會喟然長嘆,『早知道……』
諸葛亮的隆中對和魯肅的榻上策是衝突的,因此江東和川蜀絕對不可能在荊州南郡這一片土地上取得一致性,雙方的利益從根本上來說,是相互衝突的,所謂聯合共同對抗曹操自然也就成爲了一種空談。孫權派遣了諸葛瑾,直接砍廢了諸葛亮的一張嘴,使得諸葛亮在一段時間之中,實際上無法插手軍務,也無法在大戰略上對劉備有什麼好建議。
如果諸葛亮真的有三國演義當中的經天緯地的才能,那麼就要知道在荊州問題上他和江東是不可調和的,要麼就是趁早打到一方服氣,要麼就是畫出一個更大的蛋糕讓對方跟着走,拖延並不是一個好辦法,長時間的拖延則更是會讓對方的怒氣值爆棚。
孫權讓諸葛瑾梅開二度去找諸葛亮,讓諸葛瑾千里迢迢前往川蜀,和劉備商議荊州南郡的事項。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孫權其實早就有了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在諸葛瑾回來表示很抱歉的時候,孫權甚至連一句責罰的話都沒說,只是說辛苦辛苦,爲孫權已經準備好了兵卒,直接開撕。
劉備和孫權鬧矛盾,曹操來救場了。當時曹操進軍漢中,劉備見漢中已經被曹操攻佔,恐川蜀有失,這才和孫權表示可以再談談。雙方便再次坐下來談,切割了分界線。然後劉備領軍進攻漢中對抗曹操,孫權左看看,右看看,去進攻合肥新城給張遼刷經驗值大禮包去了。
和歷史上孫權派遣諸葛瑾的惡意相似,曹操這一次派遣辛評前來,只能說要麼是故意的,要麼就是有意的。
曹操能不知道辛毗在北域?
所以真的噁心人……
趙雲看着辛毗,笑了笑。
辛毗拱手,很是認真的說道:『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在下就不去見某家兄長了……若是家兄問起,都護就說各自安好就是。』
趙雲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要不要寫封書信?某替你轉交?』
辛毗搖頭說道:『不必了。這些年來,家兄未曾有書信與某,某也不必寫書信與他。此次家兄前來,未必是其本意,多半也是受了曹氏脅迫……家兄頗爲愚忠,當年勸某西投長安,自己卻不願離開冀州,也是可憐之人……』
『嗯。』趙雲點了點頭,『放心,我不會特意爲難他。』
辛毗拜謝,『多謝都護。』
辛毗不想要變成第二個荀諶。
若是說才能,論謀略,荀諶自然也是不差,可是爲什麼這麼多年,荀諶就是在平陽任太守,甚至連動一下都沒有人提呢?
因爲誰都清楚,荀諶有給荀或寫書信,荀或也會給荀諶寫書信。
雖然說這些書信都是經過了驃騎手下的驛站進行傳遞,也統統是沒有封口的,從來就沒有遮掩過,似乎很是光明正大,無可不對外人言,可問題是誰都清楚,這不是什麼好事情。
辛毗自從擔任了驃騎麾下職位之後,就不給他兄長寫信了,他兄長也不給他寫信。
這是一種自覺,也是一種自保。
歷史上諸葛亮給諸葛瑾寫信,也是在他大權獨掌了之後才這麼做的,而且寫書信的目的更多的是在藉着諸葛瑾的名義在和孫權溝通,比如諸葛亮在北伐的時候,就給諸葛瑾寫過書信,信中還隱約透露了他進攻的成果……
辛毗甚至認爲,驃騎至今沒有幹掉荀諶,還讓荀諶留在平陽做太守,已經是非常的仁慈了,至少如果是他的手下有人敢做這樣的事情,即便是不殺也會將其攆得遠遠的。
趙雲看着辛毗,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如此你就守在營中,某前往常山一會汝兄。』
辛毗再次拱手而拜,『都護放心,某當盡忠職守,不負都護之託。』
辛毗退下了。
趙雲獨自坐在大帳之內,沉思良久,叫來了甘風和張郃,細細吩咐了軍事事務之後,便是讓甘風二人留在大營之內統御兵馬,然後自己帶着直屬衛隊,趕回了常山。
甘風等人在營寨門口送走了趙雲。等往回走的時候,甘風臉上掛着的笑,便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甚至是走路的時候都快飄起來的感覺。
張郃皺眉看了甘風一眼。
甘風見到了張郃表情,便是哈哈笑了兩聲,然後停頓了一下,又是叉腰哈哈笑了兩聲,很是得意的對張郃說道:『終於要開打了!哈哈哈!開心!開心啊!』
張郃斜藐了甘風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辛毗從一旁走過,『白癡。』
辛毗心情顯然不好,所以他也沒和甘風客氣。
如果辛毗剛來北域不久,那麼斷然是不敢和甘風這麼說話的,但是如今相處的時間長了,也就相互瞭解許多,語氣自然也就隨意了些,而且辛毗真是覺得只懂得打仗就高興的甘風,確實就是一個『白癡』。
『辛從事……』甘風撇着嘴,眉毛挑起,『怎麼說話啊?開打了,兵卒將校有軍功,不是好事是什麼?』
『好事?』辛毗搖了搖頭,『未必。』
『嗯?你什麼意思?』甘風怒道,『你這是畏戰麼?!』
辛毗哼了一聲,『所以說你是白癡。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懂!』甘風叫道。
甘風叫喊聲引來了一些兵卒的目光……
張郃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此地非談話之所。』
『嗯。』
辛毗點了點頭,轉身就想要走,卻被甘風一把扯住,『不行,你不說清楚,就不能走。』
『你就是個渾人!』辛毗皺眉,嘖了一聲,『也罷,就去將軍你的大帳……對了,你大帳之中,是不是私藏酒水了?』
『啊……啊?我沒有!你亂說!』甘風瞪眼,『還是去你的帳篷罷!』
『呵呵……也行。』辛毗轉了一個彎,『都護出營,要是你飲酒誤事……軍法可是無情!』
『放心,我絕對不……呃,我就沒有酒!』甘風瞪着辛毗,就覺得辛毗越發的形象可惡起來,『走走,你要不說個清楚,我放不過你去!』
『儁乂,』辛毗示意了一下,『正好也要議事。』
張郃點了點頭。三人就到了辛毗的帳篷之內。
辛毗的帳篷裡面很是簡單,就只是和大多數軍官的帳篷一樣,先用石灰鋪底層隔絕泥土防蟲,然後墊一層的稻草,鋪上木板就完事,而且鋪木板的只是帳篷後部,也就是休息睡覺的地方,在帳篷立柱的前半部分依舊是泥土,只不過日常走來走去,再加上挖有火坑,所以也相對乾燥結實。
辛毗叫隨從去搬了軍用馬紮,三人在火坑邊上坐下。
甘風坐下之後,便是自動脫鞋,將綁了裹腳布的臭腳丫子伸到了火坑邊上的殘餘炭火上烘烤,一股陳年鹹魚味頓時瀰漫而開……
辛毗皺眉,往邊上錯開了一下,『我後悔了,不該帶你到我帳篷裡。』
甘風大笑,得意的搖晃着腳丫,『軍旅在外,那有那麼多講究!儁乂,你也脫靴烤一烤,舒坦!』
張郃笑着搖頭。
『算了……』辛毗看了一眼張郃,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直接說道,『最近有胡人部落在傳言,說是交易的時候,便宜都是漢人佔了,然後有人在教唆那些族長首領不要和漢人做生意……』
甘風頓時臉色一沉,『查到是那些人在傳言麼?』
『查不到,不過能猜得出來,大多數都是左右賢王或是左右大將之屬……』辛毗笑了笑說道,『以某之見,這些傢伙說不得是想要讓其族長和我們鬧翻,然後借我們的手……等到他們當上族長之後,多半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什麼意思?』甘風有些撓頭。
張郃在一旁說道:『就是說,胡人想要借刀殺人,要借我們這把刀,讓我們去殺人,殺完了人之後,那些傢伙不僅是可以得到好處,還可以繼續挑唆胡人和我們之間的關係……能明白麼?』
『啪!』甘風怒而擊掌,『那我們就去殺了傳言的這什麼左右大將!』
『都說了是傳言的……』張郃搖頭,『你能指望胡人那樣子,二加二等於幾都算不清楚的,能說明白傳言的來龍去脈?到時候我們殺了左右大將,那些胡人的首領不但不會感激我們去除了他的隱患,反而會覺得是我們多管閒事,甚至是插手他的權柄,反而心生怨恨!』
『那就連首領一起殺了!』甘風咬牙說道,『都殺乾淨就沒事了!』
『哈哈哈……所以說你是白癡……』辛毗搖頭嘆息,『儁乂,還是你跟他解釋罷,我覺得我跟他多說一句話,都會變笨一分……』
張郃笑着解釋道,『都護在北域行商貿交易之策,不是爲了殺人,而是爲了聚攏更多的胡人爲我們所用,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會有胡人不滿,這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大規模殺人,那麼對於胡人來說,他們是更相信他們原本的胡人統領還是會相信我們?到時候人心散亂之下,再想要重新聚攏這些胡人,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辛毗點頭說道:『我說這個事情,不是說這個事情我沒辦法解決,而是用這個事情告訴你,殺人是解決問題的一種辦法,但不是唯一的辦法……就像是你方纔覺得說要開戰了,很是歡喜,但是呢……這兩個問題也一樣的,開戰是一種辦法,但也不是唯一的辦法……』
甘風摸着腦袋,『我有些湖塗。』
『抱歉……我剛纔沒能忍住……』辛毗瞄了一眼張郃,示意了一下,『儁乂還是你說罷……你繼續……』
張郃笑着說道,但是說着說着,面容就有些嚴肅了起來,『是這樣的……你覺得我們這裡兵強馬壯,可以一戰,這倒也是實情,可是開戰之後,兵馬後援有沒有齊備要不要考慮?川蜀各線配合要不要協同?攻伐敵方領地之後是穩固還是突進?是徐徐而進還是直撲其要害等等這些問題,都是必須先有一些預桉的……當然,你或許覺得這些事情都是辛從事,或是都護考慮的事情,和你無關……對吧,你也點頭……那麼既然說和你無關,你又憑什麼歡喜,又爲什麼要替都護,辛從事做決定?』
『我沒……』甘風看了看張郃,又看了看辛毗,『我就是說說……』
『身爲一軍統領,自然當謹言慎行。』張郃搖頭說道,『就像是從事方纔所舉的例子,你以爲只是胡人纔會傳言?你信不信你就是隨意說說,明天營地之內就開始有人傳言說要開打了?到時候都護回來,一問,誰說的?到時候……』
『那個王八兔崽子敢亂說話!』甘風怒道,旋即看到辛毗和張郃的表情,便是尷尬笑笑,
一時之間三人略有些沉默。
過了片刻之後,辛毗打破了沉默,『都護回常山,是爲了見曹軍使者,這事情你們都知道,但是你們不知道的是,這曹軍使者,是家兄……』
『啊?』甘風一愣。趙雲只是給他交待了軍事上的事項,並沒有說曹軍使者具體是誰。
張郃目光閃動。
辛毗看了張郃一眼,『看來儁乂已經想到了。』
『想到了什麼?』甘風瞪着辛毗,然後又瞪着張郃,『我最討厭說話說一半……』
張郃苦笑了一下,『離間之策。』
辛毗點了點頭。
『什麼離間?』甘風問道,『你?從事,還是儁乂?』
『都有。』張郃嘆息一聲,『何止在此地,更是在整個的關中,河東,以及川蜀之地,估計都是這個計策範圍之內,牽一髮而動全身,這確實是曹丞相慣用的手段……』
『聽不懂。』甘風皺眉說道,『曹軍那裡有那麼厲害?真要厲害,也不至於被我們壓着打……』
辛毗擺擺手,很是無力的笑了笑,『曹軍是曹軍,山東是山東……這完全不是一個事情,你怎麼能扯到一起去……也真是人才啊……』
『我也覺得我是人才!』甘風哈哈笑,然後收了笑容,『不過你們兩個還是要說清楚一些,我依舊沒能明白。』
『這麼說吧,』張郃在一旁說道,『如果說在之前主公和曹丞相結仇,比如當時出兵攻伐了兗州,劫掠兗州之人口填補關中,大肆屠戮地方官吏軍卒,掠奪當地大姓財貨轉運三輔,不服不願者皆殺之,殺人盈城,屍骨擁塞河川……那麼現在關中和山東會是怎樣的局面?』
『那裡有人這麼傻,會幹這種事情?』甘風擺手說道,『你的假設不可能!』
張郃笑道:『曹丞相干過。』
『呃……』甘風愣了一下。
辛毗點了點頭說道:『徐州。直至今日,徐州之地恨曹丞相入骨者,衆也,雖說此時或不爲患,不過等曹丞相一死,下一代麼……這就是吾等主公行仁德之法所妙也……』
『別之乎者也的,難懂!』甘風打斷了辛毗的話,『還是說直白些……你們的意思是,主公其實是故意不打?爲什麼?』
『哈!』辛毗嗤了一聲,『怎麼你到現在還不懂?主公留手,不殺曹軍大將,不侵吞山東土地,不以兵事威脅……其實目的很簡單,你怎麼能……唉,忘了你沒腦子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還是繼續不懂下去算了!』
甘風怒了,瞪着眼,氣結半響後咬着牙說道:『你要是不說,我就要解開裹腳帶了!』
『嚇!』辛毗頓時一驚,『甘將軍!你怎能如此無恥!』
這沒揭開就是這麼重的味道,要是真揭開裹腳布一薰,這帳篷還能不能要了?
甘風得意大笑,『說!看你說還是不說!』
說,還是不說,真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