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間時候,消息傳來,那些前往埋伏漢人的西域邦國部隊,果然是敗落了。
據說漢人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側後方,然後所有人都以爲漢人的部隊是自己人,是前來支援的,然後等到了漢人近身之後才發現不對勁,被漢人一頓中出,也就都潰敗了。
消息傳來,便是連之前的『擊敗』漢軍的喜悅都減少了大半。
塔克薩下令召開大會,邀請各個西域邦國的統領議事。
一步慢,步步都慢。
這已經是西域聯軍面臨的現實問題了。
好好一場仗,現在打成了現在這個熊樣……
主要問題在哪裡,塔克薩不清楚麼?其實他是知道的,至少是在第一次的軍寨攻略過程中就明白了,否則他也不會有意的擴展戰場,讓一部分人攻打軍寨而讓另外一部分人前往設伏了。
明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塔克薩愚蠢,可是實際上是他的無奈。
戰爭打到了現在,塔克薩都還不清楚自己手下究竟是有多少人,這說出去旁人或許都覺得可笑,亦或是不相信,但是很無奈的這就是實際情況。
華夏的漢人大部分是文盲,能懂得十以內相加減的,都已經是中人之資了。而西域牧民呢?或許能好一點點,比如四隻羊加上四隻羊,牧民能知道是八隻羊,但是如果問同樣的這個牧民,四加四等於幾,然後這個牧民就抓瞎了。
因爲牧民無法從具體的事物,提煉到概念性的數字。
便是到了後世,近現代如果不是偉人以磅礴之力全國掃盲,想必也不會後來產生那麼多的鍵盤俠。
所以各個邦國上報的數字,塔克薩都保持一個懷疑的態度,甚至他派人親自去點數了,發現大多數的西域邦國的將領都有虛假水分。比如那個什麼若羌的人,就明顯是虛報了,原本只有一千人卻上報了三千!
這還是好清查的,那些比如八千的說成了一萬,然後零零散散的這邊一點那邊一些,能清算得出來麼?因此塔克薩也就只能是眯着眼,囫圇的認了。
最開始的時候塔克薩也以爲這算不了什麼大問題,但是在第一次攻打軍寨之後,他就發現,太多的兵卒數量集中在一起,根本無法完全有效的利用,反而因爲地域狹小,根本展不開導致許多力量被白白浪費了。
上陣的人要吃飯,難道在後面喊加油的傢伙就可以一天不吃飯了?
一萬人若是排成縱隊,展開行軍,一般來說會拉多長?很多人沒有概念,塔克薩之前也沒有,因爲他之前都是帶着騎兵,而現在這些大多數都是帶着牛羊的牧民,其實也就相當於有馬但是平常不會去騎的步卒。
簡單來說吧,一萬人,縱隊步卒行進,展開的長度大約是十里左右,因爲隊列當中必然有間隙。
三萬人,展開的距離就差不多是步卒行進三天的距離。
十萬人,展開距離基本上就是要十天了。
像是隋煬帝進攻高句麗,百萬大軍,前方的部隊已經敗落了,輸了,後方的部隊或許纔剛出發,然後走了幾天,哦,前隊變後隊,掉頭回家,然後留下隋煬帝在捶胸頓足咬牙切齒,我明明……
所以塔克薩之所以分兵,其實除了想要更好的掌權之外,也是爲了儘快將這些兵力用上去,而不是白白在後面喊加油吃飯飯,除了滿地拉屎之外什麼用處都沒有。
知道了問題在什麼地方,但是眼下能說解決就能解決了麼?
讓牧民識數,還是讓牧民立刻變精銳?
顯然都不可能。
那麼到了當下的這樣的局面,總不能說全數都是牧民的責任,轉頭去懲罰牧民罷?
法不責衆不是麼?
所以,誰來背鍋?
面對這一口又沉又大又黑又粗的鍋,大帳之中的衆人皆是不語。
塔克薩打破了沉默。
『你們都看到了……』塔克薩召集了西域邦國的將領,面容嚴肅,聲音沉穩,就像是之前張遼來襲,不過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樣,『人多,卻是我們的優勢,但是我們的人如果不能聚集在一起,在面對漢人兵卒的時候,就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力量!』
『散亂!』
『無序!』
『不停號令!』
『反應遲鈍!』
塔克薩揮舞着手臂,『我已經佈置好了一切,明明可以將漢人殲滅在這裡,不管是在軍寨當中的那些漢人,還是那些來援的漢人,都已經都在我們的手掌心了!可是因爲我們握起拳頭的速度太慢了,那些漢人才漏了出去!佛陀在上!這多麼的可笑!』
『首先!』塔克薩盯上了鄯善的童格羅迦,『鄯善王!爲什麼漢人來的時候,你竟然敢無令而退!讓漢人橫衝直撞,壞了其他諸國的陣列?!』
咣噹一口鍋,砸落在鄯善童格羅迦的面前。
童格羅迦想也不想,便是一腳踹出,將鍋踢飛,『胡說!我是遵從了將軍號令方撤退的!』
塔克薩眼一眯,『什麼我的號令?我怎麼不記得?』
童格羅迦嘿嘿笑了一聲,『我就知道將軍可能事情多,記不住,所以都留着將軍的手下傳令兵呢,放心,好吃好喝供着呢……當時將軍也是要集中力量,迎戰漢人麼,我要是不聽號令擅自亂戰,那纔是亂了將軍的安排罷!』
塔克薩微微一愣,旋即一笑,『怪不得說鄯善國都是熱情好客!好!』
空口無憑,而西域聯軍組建的時間也很短,並沒有所謂成套的指令符旗系統,更多的是依靠傳令兵來進行傳達的,所以塔克薩說是自己沒下達撤退的命令,而鄯善的童格羅迦說有,那麼唯一的證據就是塔克薩下屬傳令兵。
雖然說鄯善的童格羅迦未必懂得什麼叫做後世的痕跡管理,但是能伸手將鄯善的小王子的王位搶過來的傢伙,多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塔克薩下令召集的,顯然並不是鄯善的所有人,這一點毫無疑問,可問題是童格羅迦必然是宣稱他聽到的就是『全軍彙集』。
那麼是不是可以讓傳令兵進行對質呢?
這並不可取,真要是讓傳令兵對質,那就是塔克薩是個白癡了。
因爲塔克薩向西域各個邦國傳令的途徑,只有傳令兵,所以他必須維持傳令兵的『正確』,否則就算是證明了鄯善是聽錯了,又能怎麼樣?懲罰了鄯善,但是隨後西域邦國的人還想不想指揮了?接下來是不是每個指令都需要再重申,再確認,然後還要配上什麼信物,寫上什麼文字?
若是西域邦國曾經統一過,有統一的語言和文字,那麼還好說。
沒有統一的語言,就沒有統一的文字,也就沒有統一的傳承,也就點燃不了文明的火種。所以後世侵略他國,摧毀文明,便是先從混淆對方的文字,弱化文字的效用上入手。
西域的文字,最開始是受到了一些阿卡德語的影響,是類似於楔形文字的一種語言,可能從中亞傳入了西域,後來西域又同時受到了華夏的象形文字的影響,導致西域根本無法形成屬於他們自己的文字,始終在各個語言文字當中徘迴。
考古發現,世界上大概有十種主要語系,而西域這裡就有四種,唯一長久流傳下來的,也就只有漢語。
當然也有分成是七大語系,或是九大語族的,而不管是分出多少種,只有漢語在千年歷史長河當中在西域沉澱了下來。
至於後世有些傢伙說什麼西域因爲語言和習俗和中原不同,所以就應該分裂出來,多半不是蠢就是壞,或者兩者皆有。西域不管是從地域上來看,還是從文化演變來看,都和中原有非常密切的關聯,而凡是有意破壞和割裂其中關係的,就像是某個公知宣揚說『出』和『重』是漢語文字的錯誤一樣,都是別有用心且枉顧歷史根源的湖弄欺瞞,能多矇騙一個傻子便是算一個。
而當下貴霜使用的文字,和西域文字並不一樣,還有一些從古印度傳來的文字,所以想要形成統一的文字手令,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靠通譯來進行傳遞號令……
號令兵的問題暫時只能如此,也只有如此。
如果塔克薩身邊有高層次的謀士,說不得還可以構建出一套西域聯軍都認可的臨時指揮系統來,但是現在塔克薩身邊只有光頭,總不能讓光頭排隊,在太陽下爍爍放光來表示陣列的變化罷?
甩鍋給鄯善不成,塔克薩二話不說就順着鄯善的話頭,將黑鍋咣噹一聲丟在了龜茲腦袋上。
龜茲人頓時就怒了!
漢人前來,是他們衝第一,漢人跑了,是他們第一個追,西域邦國之中,也是他們損傷最大,好麼,現在倒是變成了錯誤,感情不做不錯,少做少錯,多做便是多錯了?
龜茲人跳起來大罵,手舞足蹈捶胸頓地,但是西域邦國的其餘衆人卻是各自就像是沒看見沒聽見一樣,根本不多理會半點。
什麼脣亡齒寒,什麼守望相助,西域邦國等人不是不懂,但是西域這一塊地方,相互之間恩恩怨怨實在是太多了。龜茲在西漢時期,是很強大的,當時龜茲就是西域大善人了?對於周邊較爲弱小的邦國都是友愛互助,脣齒相依?
因此現在西域的各個邦國沒有落井下石,已經算是非常剋制了。
龜茲叫囂了一陣,然後抓住了一個重點,他質問塔克薩,若是塔克薩以這個罪名加在了龜茲頭上,那麼下一次漢人來的時候誰敢向前?
塔克薩這才變了臉色,笑呵呵的表示沒有任何想要怪罪於龜茲的意思,只不過是戰後總結而已,畢竟戰爭麼,有贏就有輸,又有誰可以保證自己永遠不會輸呢?然後塔克薩便是順勢定了一個調子,表示誰也不能繼續追究這一場戰事的輸贏責任,否則就是違背了戰爭的本質,背叛了佛陀想要團結的意志云云。
直至此時此刻,一些心眼通明的西域邦國將領,比如童格羅迦什麼的,纔算是明白過來,其實塔克薩或許根本就沒有想要……嗯,也未必是真的沒有想要論證罪責,而是塔克薩想要藉着這個機會看能不能甩鍋扣住一兩個來敲打一下,如果能讓黑鍋扣住某個人,那麼塔克薩首先就沒有了罪責,其次自然可以吃口肥,剩下點骨頭和湯什麼的餵給其他的人,自然其他人也是笑呵呵。
若是黑鍋甩出去扣不中,那麼也沒有關係,反正黑鍋已經是甩出去了,然後塔克薩現在則是像是寬宏大量的表示不追究衆人罪責,但是實際上也就代表了其他的人也同樣無法以此來追究塔克薩的責任。
果然不愧是貴霜宿將!
甩鍋告一段落,但是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塔克薩則頂多只能算是『不過如此』當中的『不』而已,因爲實際上他連指揮一萬人的軍隊都做不好,在相互協調,共同協作,號令傳遞等等方面上都有欠缺,這些問題隨着戰事的劇烈越發的凸顯,也使得塔克薩不得不重點思索要如何進行改變。
然後,塔克薩確實也想到一個應對的策略。
到了當下通過甩鍋先將各個邦國敲打一番,定下了調子之後,他纔將召集西域各個邦國的最終目的說了出來,他要直接抽調西域邦國的精銳勇士,歸於塔克薩的直接統領,組建成爲一隻全部是精銳勇士的部隊,這樣才能和漢人抗衡,在戰場上形成有效的力量。
塔克薩話音落下,便是引來西域邦國各個統領的譁然一片!
一時之間,幾乎是人人都在反對!
塔克薩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既不發怒,也不說話。
這一點,有錯麼?
從軍事上來說,也不算是錯。
塔克薩的能力麼,也就只是到了這個極限,可能他也意識到有一些問題,但是他現在只能做出這個應對,或者說他只想到了這個辦法還算是可以一試。
他不想要再被漢人軍騎突臉第三次,他更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這麼龐大的軍隊,卻像是牛羊羣一樣,一接戰就被咩咩叫着到處被驅趕。
很明顯,西域邦國,不管是哪一個部分,都無法單獨對抗漢人的軍騎。
原本塔克薩以爲在他的統領之下,會形成一個合圍的狀態,但是從攻打軍寨的前前後後來看,要配合,配合不起來,要協同,協同不到一出去,空有那麼多的人,就是被漢人隨意進進出出,還差點噴了一臉……
所以塔克薩現在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抽調精兵強將,組建中央核心部隊,讓原本各自統屬不一,號令不齊的問題得到徹底的改變!
一直都沉默的步森,最終嘆息着,制止了無謂的爭吵。他甚至有些失態的,紅着眼圈,述說了他和那些普通牧民的事情,告訴西域邦國的統領,現在已經死了多少人,並問他們還要繼續死多少人?
最終,雖然說西域邦國統領都不太願意,但後來勉強達成了一致。
因爲這確實也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在沒有統一的指揮之下,西域邦國基本上無法形成有效的合力,使得漢人軍騎可以隨意來去,肆意踐踏。所以西域邦國最後原則上同意了抽調部分精銳勇士組建塔克薩的精銳中軍的議桉,但是旋即就爲了各個邦國究竟是要抽多少人爭吵起來。
因爲西域邦國之前很多人都是虛報的,現在突然要按照虛報的數目去抽人頭……
至於爲什麼要虛報,一部分是真算不清楚,另外一部分當然是吃空餉了,反正我有這麼多人的數額,就算是剋扣三成,也還有富裕。而現在塔克薩的意思,多吃下去的就要吐出來,或是要捏着鼻子認賬,要麼就是要將多吃多拿的還回來,而顯然西域邦國兩個選項都不樂意,便是爆發了第二輪的爭吵。
因爲第二輪的問題深切的關係到了具體的數值,就不是第一輪的原則上的同意可以比擬的了,西域邦國的各個統領相互謾罵,指責,推諉,在整個的大帳當中就看見一頂頂的黑鍋在空中飛舞,被甩來甩去。
從天黑討論到了天亮,再從天亮又議論到了天黑,若不是塔克薩強行下令,表示議論不出結果便是誰也不許走出帳篷的話,說不得議論個幾天都未必有什麼確切的結果。
第二天的晚上,最終的結果出來了。
每個邦國抽調人員補充到了塔克薩的直屬麾下,但是相應的,塔克薩現在就要成爲戰場的中堅力量,直面漢人的威脅。
喧囂散去。
塔克薩樂呵呵的對於步森大加讚賞,表示步森當時說的話簡直就是恰到好處,無論是語句還是神態,簡直是妙不可言……
步森漠然的盯着塔克薩,等塔克薩臉上的笑意一點點的消融之後才緩緩的說道:『我不是爲了你才說這句話的,將軍……希望你能做好你的事情,不要讓佛陀繼續失望……』
說完,步森就走了出去,甚至沒等塔克薩說一兩句敷衍的話語。
『放……』塔克薩吞下了原本要說的話,然後目光微冷,盯在了步森的背影上,嘖了一聲,轉過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