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北繼續去追殺馬賊?
還是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去清剿馬賊的巢穴?
這就成爲了擺在張遼面前的問題。
分兵顯然不現實。
而且是一種已經被證明了是愚蠢的做法,尤其是在荒漠之中和胡人作戰的時候。這一點,大漢已經用上百年和匈奴鬥爭的血淚史,來證明了這個問題。
『叫那幾個羌人過來!』張遼收起了地圖,摺疊了一下,拍在了護衛的手裡,讓護衛收好。
讓羌人看地圖?
怕是隻有腦殘電視劇纔會這麼演。
羌人是知道西北方向的馬賊老巢的,雖然說不清楚具體多少距離,但是他們知道。因爲馬賊也是人,也知道要放牧就不能誰便殺牛羊,爲了長期的有吃喝玩樂什麼東西的考慮,所以在上繳了稅費之後,羌人相對來說便是處於一個比較安全的狀態,也不是撞見馬賊了就一定會被殺死。
因此馬賊老巢,並不算是一個非常嚴格的秘密。
這幾個羌人嚮導,其實並不是來自於同一個部落,而是分別屬於兩三個部落裡面的人,因爲張遼將塢堡內的財貨分給了這些部落,所以這些部落也就將這幾個人交給了張遼。
羌人部落頭人認爲,那些貨物錢財,便是換這個嚮導的。
而且這幾個羌人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他們沒有任何的反抗就跟着張遼走了,但是在途中有沒有起逃走的心思,張遼就不是很清楚了,畢竟他們現在並沒有逃。
幾名羌人來了,看着周邊的戰場痕跡,然後到了張遼面前,神情比之前多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似乎是多了一些緊張和敬畏……
『東北方向,就是這個方向上……』張遼指着斥候回饋的馬賊逃亡的方向問道,『有草泡子麼?還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張遼會一些羌語,但是張遼裝作不會。
在一旁的羌語翻譯,重複了一遍。
幾名羌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個羌人有些猶豫的說道:『草泡子……有……我,沒去過……』
草泡子,在羌人語言當中,就是綠洲。因爲很多時候綠洲就像是在地面圍繞着水源冒出來的一圈綠色的菌菇一樣,所以被稱之爲草泡子。
『哦,說說看……』張遼點了點頭,繼續問道,『讓他們知道多少說多少,沒事,不用擔心……』
或許是有人先打開了話匣子,或許是一些什麼其他的原因,幾個羌人嘰嘰喳喳的相互討論了一下,然後便是有人說道:『那邊……有兩三個草泡子……很遠,都沒去過,都是聽說的……還聽說……』
羌人相互看了看,有些遲疑,但是最後還是說道,『聽說那邊有神泉……他們是神的人,喝了沒事,一般人喝了,會死……』
『哦?』張遼看了看羌人的表情,點了點頭,揮揮手,讓幾個羌人下去。
神泉?是毒泉罷!
這無疑是這些羌人提供出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在並北陰山混過一段時間的張遼,對於毒泉並不陌生,甚至還因爲屬於驃騎軍事集團的高層,多少了解一些相關的諮詢,從斐潛那邊得到了一些關於水源的相關知識。
有些泉水的毒性是生物毒,煮沸騰了之後就會減弱甚至是消除,但是有一些不是。比如各種礦物毒,即便是煮沸了也不見得毒性會有多少變化,所以張遼一聽也就明白了,這是馬賊想要引誘張遼到那一條有毒泉的路上去,然後利用毒泉來對抗張遼。
當然,也不排除這些馬賊是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好恐嚇這些羌人,使得羌人不敢往東北的那個方向走。
現在問題就來了,是選擇不相信毒泉之說,追殺這些馬賊呢?還是撲向西北,去到那個基本已經可以肯定是空了的巢穴?
張遼前前後後思索了一陣,想到了一個主意。
……(*`ェ´*)……
戰馬奔馳。
滾滾的煙塵彷彿是一條黃色的長龍。
曾大戶只覺得自己從嘴巴到嗓子,甚至到心肝肚腸,都被風沙給灌滿了,腰和腿都疼的厲害,而且越來越疼。
『……』曾大戶豎起手臂,原本想要喊出號令,卻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來,只能是晃動着手臂,示意一旁的心腹代爲下令。
『停!都停下了!到那邊!到那邊休整一下!』
馬賊隊列緩緩的停了下來,到了一個已經呈現出乾涸的草泡子邊上。
因爲地下暗河的時不時改道,地面上的草泡子也隨之而興衰。
這裡曾經是一個面積不小的草泡子,但是現在已經是即將乾涸,外圍的樹木全數都已經枯死,半點葉子都沒有,只剩下一些枯乾的枝幹,就像是向天空伸出去的乾瘦手臂。
曾大戶喘着粗氣,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坐在一顆枯樹之下,伸直了雙腳,抖着腿,然後瞄了一眼後面,『追上來沒有?人呢?』
曾大戶,嗯,曾曉,算了,還是大戶順口,年輕的時候也是跑馬的漢子,當年也是彪悍得很,要不然也不會拉扯起這麼一大團的馬賊來,但是這些年,年歲畢竟大了一些,從腰骨到腿腳都是有些問題,平常還沒有覺察到,當下這麼高強度的疾馳,就將弱點給暴露了出來。
馬賊呼哨着,然後落在後面的哨探急急向前,到了曾大戶面前,『報!沒看到追兵!』
『沒看到?!』曾大戶怔了一下,『沒追上來?』
旁邊的心腹說道,『該不會是我們跑太快了,追丟了?』
『不可能!』曾大戶皺着眉頭,撐着枯樹幹站了起來,抖了抖腿,然後指着地面上的馬蹄印,『就這麼明顯的印跡,瞎子都能看得見,他們會看不見?』
『那麼是……是我們這裡泉水的事情泄露了?』心腹說道,『但是他們怎麼知道的?』
曾大戶瞪着眼,呼哧呼哧喘息了幾下,『在等等看……要是他們真的不來……我們就變成了在暗處了……哈哈,嘿嘿,到時候殺到他們後面去!看他們怎麼辦!』
『哨探給我放出去!盯緊了!』曾大戶大聲吩咐道,『其他的人輪流休息!別去碰那些清的泉水!讓馬去喝那個渾水!』
『知道了,大頭領……』
曾大戶叉着腰,眯着眼看着南面的方向,半響之後才喃喃的說道,『不上鉤?嗯?這些人想要幹什麼?』
馬賊的巢穴,也就是那個軍寨,雖然說也不是不重要,但問題是在戈壁大漠之中,顯然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手下有人,那邊不能當新的巢穴?老的巢穴丟了,再佔一個新的巢穴就是了。
所以曾大戶覺得,張遼是一定會追上來了的。
可是現在……
難道說這一次的所謂驃騎將軍,傳聞之中是多麼了不起的這些戰將,也像是當年漢靈帝時期的那些將領一樣,只是來走個過場?撈取一些戰績而已?
那不就更好辦了?
可是,真的會是這樣麼?
不知道爲什麼,曾大戶忽然有些擔心起來,就像是捏着一把黃沙,不管是用力還是不用力,都在漏着,最終可能便是漏得一乾二淨,什麼都剩不下……
……(o´゚□゚`o)……
北宮也是有些疑惑,他也是搞不清楚張遼是在做一些什麼。
『大貴人,我們現在要不要動手?』一名羌人頭人湊了過來說道,『漢人停了下來,還讓我們去,是不是要趁機將我們都召集在一起,然後都殺了?要不我們乾脆先下手算了!』
北宮哼了一聲,『你部落裡面就兩個人?漢人只是要一個部落去兩三個人,什麼時候要說整個部落都去了?』
『啊?』羌人頭人呆了一下,『只有兩三個麼?我怎麼聽說都要去?』
『那是所有部落都要派人去,然後一個部落裡面,只要去兩三個……』另外的一個羌人頭人說道。
『呃……哦……呵呵,哈哈,不好意思,我聽錯了,聽錯了……』
北宮懶得理會他,猶自在思索着張遼這個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
人質?
兩三個羌人,又沒指定是什麼重要的,當然即便是張遼指定了重要的,北宮他們也未必會照着做就是了,各個部落加起來,也不過是一百出頭,這一兩百能做什麼?
替漢人打仗?
一兩百人……
真要是大場面,一個衝鋒都不夠用罷。
『大貴人……』一個羌人頭領說道,『曾大戶那邊……』
北宮擺擺手,『先不用管他,現在先處理我們自己的問題。』雖然說北宮和曾大戶這些人有了一定的約定,但是對於北宮來說,只有當曾大戶和張遼分出勝負的時候出面,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
曾大戶勝利了,北宮便是一起打掃殘局,維持原有的平衡,張遼勝利了,北宮則是根據情況,選擇是趁機偷襲張遼,還是乾脆捨棄曾大戶,但是像是現在這樣,還處於沒有完全分出一個勝負的狀況下,北宮當然不肯輕易的將自家的底牌扔出去。
所以……
『派!』北宮下了決定,『就按照漢人說的,每個部落派兩個!不就是兩個人麼?去看看漢人搞什麼鬼也好!』
就算是真的每一個部落都損失了兩個人,對於那些個羌人所屬的家庭來說當然問題很嚴重,但是對於一整個的部落來說,甚至像是北宮這樣已經算是有一些初步的部落聯盟跡象的羣落來說,即便是損失了一兩百人,基本上都不算是什麼大事,如果能用這一兩百人的代價,換取對於漢人的一些詳細情報,北宮覺得,也是相當值得的一筆交易。
交易?
是的,對於上位者來說,人命也是一種資源,既然是一種資源,就是一個東西,爲什麼不能交易?
……⊙﹏⊙|||……
張遼在前方推進,而後面的韓過則是帶着人員進駐了姑臧縣城之中。
在姑臧縣衙的大院之中,一邊站着的是有些惙惙不安的皁衣小吏,低着頭,目光都是釘在了地面上,而另外一邊則是站着韓過帶來的年輕稽覈人員,擡着頭,目光則是在院中貼了封條的箱子和對面皁衣小吏上來回掃視。
韓過朝着姑臧縣令拱手,『姜令君,煩勞了……』
姑臧縣令,姜隱,有些慚愧的還了一禮,然後站到了臺階之前,沉聲說道:『今驃騎有使,覈查賬目,各地縣鄉,不得隱瞞虛報,不得妄言假託,如有虛假之處,皆嚴懲不怠!聽清楚沒有?!』
一排皁衣小吏連忙齊聲應答。
姜隱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臉上略帶出一些賠笑來,『韓上使,請……』
韓過也是還了一禮,往前走了兩步,然後環視一週。
『神烏吏何在?!』韓過沉聲問道。
『屬下在,』一名神烏縣的小吏躬身回答道。
『賬目皆備否?』
神烏的小吏幾乎都要將頭貼到地面上一般,『回上使的話,神烏縣賬目共計十二箱,合四百六十八卷,盡數於此……』
『第一伍出列!』韓過沉聲說道,『開箱,清點,計數,備檔!』
旋即在一旁的行列當中有五個人走了出來,然後領命,上前開始對神烏縣帶來的賬目進行登記覈對……
『昌鬆吏何在?』韓過繼續問道。
『屬下在……』
……
姑臧縣令姜隱看着,不由得眼角有些抽搐,這哪是普通的小吏啊,簡直就是跟軍旅的規格一般……
姜隱和姜冏都是一個氏族的,只不過姜冏算是天水的,姜隱算是漢陽的,說起來像是兩個地方,實際上漢陽就是在天水的西北方向,相隔並不遠。
在姜冏上位之後,姜氏裡面的一些人自然也得到比較好的晉升渠道,姜敘,姜隱等人都是如此。只不過有好的晉升渠道,並不代表者這些人就一定比一般的人有更強的能力和手段,因此姜隱在處理覈查各地賬目這個事情上來說,不免有些滯後了。
倒不是姜隱個人有什麼問題,畢竟姜氏也是替斐潛養馬的,本身就不是很在意一些蠅頭小利,只不過是因爲習慣了一直以來的那些慣例,並且周邊的也都是一些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朋友啊,七拐八彎的親屬啊什麼的,所以在執行號令的時候,就強硬不起來了。
都是親屬,或者都是有一些關係,在某些時候確實是有用的,畢竟一個人的事情,也就算是大家的事情,相互幫個手啊什麼的,但是在另外一些情況下,當大家都不認爲是個事的時候,光姜隱一個人着急,也急不起來。
驃騎將軍很早的時候就下令要覈查賬目了,後來又是下令改用四柱記賬法,雖然說姜隱並沒有什麼牴觸之舉,但是他本身確實是不懂這些算經賬目上面的東西,所以……
這也是大部分的年歲長一些的治理者的通病。
算術懂一點,但不是很懂,因此大部分的賬目都是交給了手下的主簿,亦或是戶曹,倉吏等等去算,去管,然後他們覈對一下而已。即便是如此,覈對的時候也往往很有問題的,有時候只是睜眼瞎,走一個過場。
主官有權柄,但是落不到實處,也就讓下面的官吏有了渾水摸魚的機會。所以將水攪渾,幾乎就是每一個搞事情的慣用手法。
看看,水這麼渾,站在岸上能看清楚具體有多少魚麼?
而下水摸魚的,當然就是這些小吏。
然而韓過帶領的這麼一大幫子,幾乎是用軍隊的方式來管理的記賬清賬官吏,其中大部分的人是近些年來學宮培養出的學子,還有一半左右是寒門小戶的即將畢業的工學士和農學士,對於記賬算賬基本上來說都是必修課……
現在,就是將這些縣鄉的那些看起來繁雜無比的流水賬,一個個,一條條的清理出來,形成新的賬目,四柱賬,而在這樣的賬目之下,很多東西就無所遁形了。
一個箱子接着一個箱子被打開,一條跟着一條的錢財往來賬目被登記,十幾張的桌案排開,嘩啦啦的算盤擺上,在噼裡啪啦聲中,在廊下的各縣皁衣小吏們不由得都有些哆嗦起來。
作爲地方官吏,他們心中其實清楚一些事情,但是他們不敢講。這一次前來也是帶着一些僥倖心理,覺得那麼繁雜的賬目流水,哪裡能夠算得清楚,即便是自家的倉曹戶吏老爺,也要用算籌擺個半天,稍有不慎便是又要重算,但是看着眼前的陣勢,他們原本的僥倖心理,便是宛如烈日之下的冰雪,正在迅速的消融。
一名重新抄撰登記,一名審覈確認無錯後封存原件。然後重新抄寫的流水賬,再由另外一個人,按照格式記入四柱賬目之中,再由第二人覈對通算,得出月表和年表,最終形成總表,交由伍長或是什長,然後由隊率進行覈對……
筆走龍蛇之間,就像是將水面的雜物一點點清理梳洗,使得水流開始乾淨清潔起來,又像是戰場之上的規整隊列,然後整隊規建一般,一些怪異的,不和常理的,甚至是毫無道理的賬目,也就水落石出一般,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