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郃甘風在清剿丁零人於大漠西面的那些觸手的時候,丁零伸向南面的那些人,便是已經到了漁陽左近。
之前趙雲隱忍,是因爲北域的戰略佈局,而現在出擊,也同樣是爲了整體的戰略。
原本鮮卑還算是強大的時候,整個大漠大體上可以分成東西中,三個部分。東面是遼東一帶,中部便是原本步度根和柯比能相互爭奪的區域,而西部便是從陰山以北的拓跋鮮卑爲主,一直到西域附近。
斐潛在陰山擊潰了拓跋鮮卑之後,拓跋鮮卑的殘部就併入了中部鮮卑,整個大漠西部區域基本上就陷入了沒有特定主帥的散亂狀態,然後在趙雲二伐鮮卑王庭之後,中部的鮮卑也潰散了,柯比能逃,步度根死,於是乎丁零人崛起,和烏桓人瓜分了大漠的中部和東部。
因此在整體戰略上來說,分散的小國小部落,更有利於北域都護府的治理需求,趙雲可以等待東部的混亂漸漸明朗,但是發覺丁零人想要從大漠中部向西部伸出手去,自然就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出兵攻擊掃蕩,斬斷這些從中部蔓延過來的丁零人,然後一方面可以保持西部依舊是零散的小部落狀態,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刷一波聲望,展示大漢預備北域都護府的維護和平,主持正義的形象。
這些事情,趙雲自然是分得清。
東邊怎麼搞,怎麼亂,都行,但是想要將手伸到常山以西,就絕對不行!
有時候就是這麼的奇怪,如果不是丁零人出來攪合,說不得趙雲就可能會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漁陽之處,而現在丁零人侵蝕到了大漠中西部,就使得趙雲等人的專注力暫時從漁陽轉移而開……
但是丁零人不一樣,他們向西的觸角被切除了不少,雖然也痛,但是他們現在的注意力並沒有在西面,而是在南面,在漁陽。
這個世界很大,大的時候甚至雙發的定位明明重疊在一起,又都在一樓,可依舊見不了面拿不到快遞,但是有時候又很小,即便是漠北這麼大的一片土地,也會在漁陽這裡擠在了一起。
遊牧的胡人恐怕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就會像是被吸引的野狼一樣,彙集在漢人的城市周邊,每一次的胡漢之間的戰爭,也往往都是圍繞着城市和村寨。
這些胡人同樣也不會明白,只有定點下來的村寨,有了充足的食物儲備,纔能有專門的人脫離了生產去點亮科技樹,而遊牧的過程當中,即便是有些靈感,也往往會在馬背上消耗了……
在五胡亂華之前,在沒有大規模的漢人工匠進入大漠之前,胡人的科技水平一直都被壓制,從春秋戰國以來,都沒有改觀。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即便是有些胡人不願意承認,口口聲聲的表示他們纔是撐犁之子,也就是上天的兒子,但是實際上他們會很遺憾的發現,他們只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正統的天子,也就是漢家的皇帝。
於是乎,那一部分南下的丁零人,自然而然的就到了漁陽左近,幽北重鎮,進行劫掠和所謂的破除詛咒。
並且這裡近,這裡好打,這裡的東西不錯。
有千萬條理由支持者丁零人帶着奴隸兵前來。
大戰一觸即發。
而此時此刻,在漁陽的,不僅有公孫度,還有鮮卑人。
公孫度大部分都是步卒,騎兵只有少部分,再加上又是攻陷了漁陽,於是基本上都是在城內的,而城外自然就是鮮卑人的營地……
雖然有預警,但是丁零人來的太快了,幾乎是前腳那些預警的斥候才趕到了漁陽,後腳便是丁零人到了。
一時間漁陽左近,就陷入了一個非常詭異的氛圍之中。
丁零人想要攻擊鮮卑人,一方面可以破除所謂的詛咒,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確定自身的地位,取代鮮卑人成爲新一代的草原霸主,可是丁零人也擔心側翼的公孫度會出城襲擊,所以一時間多少有些遲疑。
鮮卑人的營地之中只有泄歸泥,柯比能因爲去追殺烏桓人了,暫時還未迴旋,導致鮮卑人對於迎戰丁零人也不是很有信心,有些猶豫,戰略走向也不是很明朗。
而漁陽這一個方面,公孫度自然是希望鮮卑人和丁零人打一個你死我活,最好兩方面都是半死,然後公孫度就可以施施然的出現,收編這些殘軍,壯大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和想法,但是誰都知道,這短暫的平衡必然會被打破,而血戰的時日,就在不遠的地方……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最先被攻擊的,並不是鮮卑人,也不是丁零人,而是公孫度!
就像是一場大戰的起因,或許是因爲某一方的新兵不小心走火了,亦或是一匹戰馬掉了馬蹄鐵,現在的這一場漁陽大戰的起因,卻是因爲幾艘船。
公孫度的船,而攻擊公孫度的,正是之前信誓旦旦要和公孫度簽訂友好和睦協議的曹軍!
春秋無義戰,就別說當下了。禮義廉恥這幾個丫頭,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被玩壞了,現在只是掛着一些少得可憐的遮羞布,裝作一副高傲的樣子,實際上稍微一碰,就嘩啦啦的流水……
到了後世就更加直白,『是兄弟都來砍我!』
這是祈使句,也是陳述句。
曹軍之所以在和談不久就立刻翻臉,原因很簡單,公孫度用來轉運兵卒糧草的那些船隻,對,就是孫權送給公孫的那些兵船,被曹軍發現了。
畢竟是機不可失。
船隻雖然可以在海面上航行,嗯,尤其是在渤海灣這個更像是內陸湖的海面上,但是也是要靠岸修整補充淡水的,尤其是在春末,進入初夏之後,這海面上的風就漸漸強勁起來,這些船隻既不能距離岸邊太遠,又要小心避讓在岸邊的礁石,於是乎,可以提供船隻靠岸修整的區域,就不是非常的多了。
要是這一次不抓住機會消滅了這些公孫度的船隻,難不成還等這些船隻跑回去,繼續給公孫度運兵運糧麼?
有意思的是,公孫度的兵船,並沒有出現在渤海灣,而是到了膠東半島。
原因很簡單,此時此刻的航海術,沒有被完全點亮。
現在這個階段的船隻,幾乎就是內陸船拿來當海船用,稍微有些大一些的風浪,這些船隻要麼就是被吹翻,要麼就是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這一次也不例外,因爲夏初的季風開始吹起來了,而剛開始的季風是非常不穩定的,因此這些船隻便是受到了影響,原本應該是在漁陽左近靠岸的,結果一路小風吹着到了膠東!
關鍵是這些遼東兵還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那裡……
海圖?
抱歉。
在漢代當下,除了在斐潛那邊有標準尺度的地圖之外,其餘地方的地圖大概率都是像是山海經的那種地圖模式,『大人國在其北……在北……在其北……又在其北……』,具體北多少,多遠,一律忽略。
『現在我們這地方不對!我們應該沒到漁陽,還要向這個方向走!』
『走你個頭!我們已經超過時間了,再往前走,怕是越走越遠,現在應該是向那個方向走!』
『你們都不對!我們之前沒有風,這一次有風吹着,我們應該是走偏了,現在是走錯了!應該往回走!』
『……』
十八艘船,有四個船老大,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拿着地圖比劃着,爭論不休。
跟船的將校雖然已經是習慣了船隻在海上的顛簸和震盪,但是多年陸生,使得即便是停船了,也依舊是感覺非常不舒服,『別吵了!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沒有?』
『回稟軍司馬,還沒有……』一名兵卒迴應道。
『¥%@@……』公孫度的軍司馬嘀咕了一聲什麼,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再派二十個人出去!這一次往西南方向走!查探到什麼立刻回報!』
兵卒領命下去了。
『其餘人等,原地待命!』軍司馬依舊是非常煩躁的嘀咕着,然後轉頭回船艙睡覺。他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炸了,實在是沒有心思和這些人嘰嘰咕咕。就像是長時間坐火車的,下了車彷彿依舊能聽到腦袋裡面咣噹咣噹一樣,坐船久了,便是總覺得自己在晃盪着,即便是現在停在岸邊,也是覺得自己深一腳淺一腳,非常不舒服。
從某個角度來說,軍司馬當下做出的決定,是比較正確的,畢竟在不清楚具體位置的情況下繼續亂走,是一種純粹碰運氣的行爲,還不如搞清楚自己身處何處,再來做出新的決定和安排……
但是或許是因爲疲憊,或許是因爲什麼其他的原因,軍司馬忘記了一個事情,就是他的這些手下大部分都是遼東人,而這些遼東人突然出現在膠東半島,簡直就像是煤坑裡面多了一個屎殼郎,亦或是人民裡面多了一個富豪?反正基本上來說,差不多就是這樣,這種巨大的差別性,即便是如何掩飾,也無法消除。
很自然的,公孫度的船隻就被發現了。
未知就是一種恐懼。
當然也有一些人會覺得好奇,但是大多數的人是恐懼居多。
尤其是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夜幕降臨之後,便是越發的使得船上的這些公孫度的兵卒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尤其是在外面的公孫軍的崗哨。其他的小夥伴可以在船隻上睡大覺,結果自己偏偏要到外面來喂海蚊子……
這海蚊子又兇又饞,一口咬下去,便是腫起碩大一個包,然後便是又癢又痛。
公孫軍在外的崗哨,根本就停不下來,一會兒動一下,撓撓這邊,然後一會兒又動一下,拍一下那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付這些吸血鬼上,壓根就沒有注意有黑影在漸漸的逼近……
不多時,公孫軍的崗哨就被放倒了,然後從黑暗中走出了更多的人。
『令君,這一帶我都熟悉,現在都退潮了,這些船都卡在灘塗上,他們走不了!』一個稍微蒼老一些的聲音說道,『這水要等到天明之後纔會重新漲回來……』
令君是陳應。
樑口縣令。
一個並不是很富裕,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什麼名氣的小縣城。
陳應,屬於下邳陳氏。算起來應該是陳登的從弟,正常來說應該官職不至於這麼低,可問題是現在下邳陳氏已經大不如前,原因很簡單,陳登死了,死在徐州之中,悄無聲息,卻有痛苦無比的死去。
陳登是病死的,死於吸血蟲病。這一點,後世也有一定的推測,但是問題是在大漢當下,沒有人懂得這個玩意,以至於有一些閒雜人等就會說是陳登是死於妖魔鬼怪,是惡鬼索魂,是陳氏當年做的壞事,當下受到的報應……
陳珪白髮人送黑髮人,悲痛得不能自己,一時間下邳陳氏頓時就像是被命運迎頭一棍,打得暈頭轉向。
陳登算是好人麼?當然也不完全算,但是在當時那個時間段內,陳氏上下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戰亂之中保全自身,至於是陶謙還是劉備,亦或是呂布或是曹操,都無所謂。他們的忠誠只有對着自己的家族,對着自己的產業。
所以下邳陳氏上下所作所爲,真的就是錯的麼?
顯然也不算。
但是在陳登死後,陳珪病倒之下,徐州上下看見陳氏露出了衰敗的樣子,便是立刻打着各種旗號,吞着口水,咧着牙齒貼了上來,甚至還有直接挖了和陳氏相鄰的田壟,硬生生的搶了土地走的……
陳應身爲陳氏家中,陳登從弟,想要幫忙,卻有心無力,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於是在拜見了陳珪之後,便是效仿重耳,置身事外,反倒是更有活動的空間,只不過因爲陳氏的力量已經衰減,所以只能是給陳應謀劃了一個縣令的位置,至於其他的麼,就要看陳應自己了……
因此陳應在縣城之中發現了異常,知道了有遼東口音的人員出沒的時候,就幾乎是敏銳的聞到了一些氣息,然後進一步的跟着這些遼東兵,有心算無心之下,摸到了公孫軍停泊的左近。
遠處海水反射着一些零碎的光華,一些碩大的黑影落隱落現。
『這麼多……』隊列當中有人低聲說道,顯然是有些猶豫。
『別怕!』陳應回頭說道,『我們又不和他們上船打!』
『我們出其不意,必定勝利!』陳應鼓舞着士氣,『主要是燒船!記住,燒船!偷偷先靠過去,燒船!出發!』
在海水波浪有一聲沒一聲的嘩啦啦當中,一些黑影在星空之下偷偷的逼近了這些公孫的船隻……
火把被點燃了,油罐被砸在了船上,然後隨着火把落下,烈火熊熊而起!
『敵襲……敵襲……』
在船隻上的公孫軍總於是反應過來,開始亂叫起來,但是依舊很多人懵懵懂懂,在昏暗的船艙之中相互撞來撞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這是一場滅頂之災!
基本上沒有什麼水面作戰經驗的遼東公孫軍,並不是上了船,不暈船之後就可以成爲一個合格的水軍了,就像是會騎馬但是不能代表就是騎兵一樣,這些半桶水的公孫軍在平常的時候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但是在當下緊急情況之下,就立刻暴露出了弊端。
『射擊!射擊!』
站在陸地上的曹軍毫不客氣的將箭矢拋射到這些連戰甲都沒有穿就企圖衝出船艙的公孫兵身上,將這些公孫兵射得哭爹喊娘到處亂滾。
曹軍的人不多,只是一個縣城當中的守軍而已,但是曹軍的目標非常的明確,就是燒船,他們也不跟公孫軍糾纏,甚至連收割公孫軍兵卒首級的動作都沒有,只是趁着公孫軍反應沒過來的時候,突進到了船邊,然後投擲油罐,燒船。
而在這個時候,非正式水軍的弊病又展現出來,若是江東水軍,對於船隻的防火那已經是成爲了習慣,日常的養護和習慣性的防禦,都會使得船隻防火性得到提升,但是現在船隻在公孫兵的手中,而這些遼東土地上的兵卒,平日裡面大大咧咧就習慣了,再加上根本沒有經歷過水面上火箭亂飛的戰陣,對於什麼防火不防火的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概念,原本應該做的防火工作更是什麼都沒搞,就連防火用的水缸的水,也被他們當成是一般的水給用光了……
尤其是當軍司馬下意識的先下了一個後撤的命令,原本是想着退回海里躲避攻擊,但是沒有想到卻卡在了灘塗上的時候,公孫軍整體的潰敗,不可避免的產生了。
一場大勝。
陳應以不到八百人的兵力,大破公孫軍十八艘的戰船,焚燬了其中十二艘,捕獲了六艘,同時殺死殺傷公孫兵無算,俘虜了近千人……
三天後,快馬將當膠東半島遭遇了公孫軍,然後獲得了勝利的消息傳遞到了鄴城的時候,曹操也不知道應該是要高興,還是要罵娘。
陳應沒有錯,應該嘉獎,畢竟戰機不容錯過,可問題是曹操一直渴望着將趙雲裝進口袋裡面,但是一直都沒有收到消息,而現在趙雲遲遲沒有在漁陽出現,而另外一邊已經是動了手。
雖然說公孫度不一定會馬上察覺到這個流血的傷口,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也不得不下令開始收緊漁陽的口袋,否則真的等好不容易纔佈下的網裡的魚都跳走了之後才收網,豈不是虧大發了?
導火線已經點燃,至於是炸出漫天的煙花還是血肉,就要看究竟誰在網中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