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伏在馬背之上,只是撿着小路往西而奔,一時間心中不知道浮現起來多少滋味,難以描述清楚。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最終一個聲音在心田之中響起,該死,該死!
當然不是孔融他自己該死,而是覺得王粲該死!
雖然在曹操之處,也沒有得到多少的重用,自己心中也漸漸積攢了不少的怨氣,纔有了和王粲合謀之舉,但是這不是代表着孔融就有破釜沉舟的意志。在孔融計劃之中,自己應該是屬於超然之態,然後長袖飄飄的在陛下和驃騎將軍之前,長笑三聲以抒發這麼多日在曹操治下的苦悶……
可是,一切的計劃,似乎在今天一開始的時候,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早晨孔融到了城南之處的時候,就不知道爲什麼,有些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原先孔融只是以爲大事在即,難免有些情緒不穩,但是等到了城中火起,喧囂之聲驀然升騰之時,孔融忽然覺得情況不對!
因爲按照原本的計劃,是要在陛下離開城池之後,再於城中先發動,如此一來,自然注意力都會被城中吸引,然後再假借護衛天子爲名,招呼文會的士族弟子一同而行,打亂原本劉協周邊的護衛佈局,最後或是魚目混珠,或是直接再做攪亂,掩護劉協逃亡……
可是,當下不僅是動亂的時間早了,而且陛下根本就沒有出城!
肯定是壞事了!
孔融接到了消息之後,幾乎就是立刻知道了不妙,趁着衆人都被城中之變所吸引,悄悄的就趕到了原本預備逃離的藏馬處,上馬就是狂奔而逃!
該死,該死!
不是計劃好的要在曹操這個傢伙面上來揚眉吐氣麼?
不是計劃好的要在天子面前表一表功勳勞苦卓越麼?
怎麼現在反倒是自己成爲了喪家之犬一般,惶惶逃命?
王粲到底在何處?
驃騎將軍又在那裡?
這天下,何處纔是某孔融的安身立命之所?
驃騎將軍究竟是來了還是壓根就沒有來?難道說這一切都是王粲,不,是驃騎將軍設下的圈套,只是想某等攪亂許縣,其實根本就沒有想要迎接天子?!
某被騙了不成?
身後的幾名護衛,也是面色驚慌。跟着自己的,也就這幾個了,至於妻子家眷,自然不用多說什麼了……
嗚呼,這亂世啊……
孔融在馬背上用力的縮小着自己的身形,甚至覺得自己穿着長袍大袖有些礙事,被風灌得鼓鼓囊囊的,很是不方便。有心更換一件吧,一來是覺得時間緊迫,二來也聽說風鼓起來的衣袍,可以防箭矢?
孔融雜七雜八的想着,在逃生慾望的支持之下,沿着小路狂奔,心中祈禱着自家不要被曹操的追兵趕上。
才轉過了一個岔道口,正在孔融策馬狂奔之時,忽然聽聞到了一些馬蹄之聲!
孔融嚇得臉色發白,竟然做出了原本絕對做不出來的馬背上的高超技巧,抱着馬脖子,幾乎是側身掛在了馬背上,拼命扭頭往來路上眺望,卻看不到什麼煙塵和追兵的蹤跡……
這?
可是馬蹄聲依舊,而且似乎還越來越響!
『家主!家主!前面,在前面!』
身邊的護衛神色驚慌的指着前方,大叫着。
什麼?!
孔融的念頭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聞前方有箭矢呼嘯的聲音,然後在前方引路的兩名護衛慘叫聲中,跌落馬下!
孔融猛地扭頭,脖頸中的椎骨都發出了咯噔一聲響,才猛然間看見在前方道路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票人馬,正在疾馳而來,當先的撞入眼中的,便是那杆三色戰旗!
是驃騎將軍人馬!
孔融心中狂喜,然後看着這些兵馬殺氣騰騰的又搭上了第二波的箭矢,不由得立刻臉色刷拉一下子變得慘白,忙不迭的舞動着雙手,大叫起來:『且住!且住!某非曹軍!某乃孔融孔文舉是也!』
在跟着朱靈和張烈一同而來的的王粲,在隊列之中聞聲瞄了一眼,也是叫道:『手下留情!是孔使君!』
朱靈放下了手中的戰刀,皺眉喝道,『讓開道路!』
其實不用朱靈特意吩咐,孔融等人已經忙不迭的往路邊竄去,畢竟孔融等人雖然也是騎馬,但是一來最好的戰馬肯定是先供給給曹操之下的馬軍,二來麼就算是在豫州上好的戰馬,和正兒八經雍涼的戰馬還是有些差距的,就像是某泰的車,雖然猛一眼看去,外表差不多,但是實際上差距依舊蠻大。
孔融等人的馬根本不敢和朱靈等人的戰馬對衝,都不用孔融等人特別去控制,早早的避開了主要的道路,甚至被道路旁的灌木荊棘扎得哀哀直叫,也不敢擋在路中……
眼見着朱靈張烈帶着人馬呼嘯而過,孔融呆了那麼一個片刻,忽然叫了起來:『等等,等等某……』孔融想要調轉馬頭,可是胯下的馬怎麼都不願意,七扭八扭的反倒是跑得更遠了,急的孔融一邊怒罵一邊踢打。
被逼的急了,孔融的馬頓時人立起來,將孔融摔下了馬背。幸好當下已經開春,樹木雜草從生,加上速度也不快,摔下來的孔融只是覺得手腳疼,倒也沒有傷到筋骨。
這麼一耽擱,孔融便只能見着三色戰旗奔騰而去,只留下來滾滾的黃塵撲面而來,還有那些掠過的驃騎兵卒肆無忌憚的嘲笑之聲……
孔融是又疼,又氣,又覺得收到了羞辱,可是站在地上喘息了半晌,忽然也笑了起來:『臨戰之時,竟如行獵一般!驃騎之兵,悍於天下,果不其然!!』
這個地界,怎麼說也是曹軍的底盤了,而這些驃騎兵卒,不僅是沒有什麼緊張的顏色,甚至讓孔融覺得似乎還很輕鬆的樣子。雖然只是驚鴻一覽,但是那種舉重若輕的感覺,似乎比起孔融所看見的由夏侯淵統帥的那些騎兵要更好些。
夏侯淵手下騎兵裝備似乎也很齊備,行進也很有規矩,但是就像是一篇過於追求筆畫齊整而顯得有些生硬的文章,而剛剛過去的驃騎將軍人馬,卻像是隨意迸發出來的幾句妙語,雖然有些隨意,但是更顯得自然和從心所欲。
這就是稱雄關中北地的驃騎人馬?
有意思。
孔融忽然覺得心中不是那麼慌亂了,轉頭叫着:『那該死的畜生呢?牽過來!走,跟上,跟上!』
……()……這是一條木得感情的分割線……
這是……
馬蹄聲?
正在沿着孔融留下的蹤跡,往前追蹤的嚴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不由得勒住了戰馬,左顧右盼起來。
林鳥驚飛!
似有黃塵滾滾而來!
忽然之間,從遠處的樹林拐角處,就奔出了一隊人馬,飛馳而至!
人馬還未到了近前,箭矢便是先到了!
嚴匡下意識的就頭一縮,藏在了馬脖子後面,頭頂上一陣勁風呼嘯而過,一根箭矢幾乎就是擦着他的頭頂飛了過去!
在嚴匡身邊的曹軍兵卒,則是沒有那麼幸運了。嚴匡親眼看見,一名兵卒雖然盡力躲避了,但是依舊被一隻箭矢插在了肩膀之處,而且還是穿透了皮甲,沒入了血肉之中!
還有一人,不知道是來不及躲避,還是傻了那麼一刻,被一箭正正的射在了面門之上,血花四濺當中,當即就一頭栽到,跌落馬下!
嚴匡心中大驚,偷眼看去,只見到一杆三色旗幟高高挑了出來!
該死,竟然是驃騎人馬!
什麼時候來的?
從河洛到豫州這一路上的警戒哨塔呢?怎麼沒有示警?!
是這些哨塔的兵卒有眼無珠都懈怠了?還是這些哨塔都變成了擺設不成?!
嚴匡並不知道,若不是朱靈和張烈爲了盡肯能的隱蔽,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了就派人偷偷摸了戒備的哨塔,然後才通行的話,那麼還會來的更快。
從河洛到豫州,曹軍一路防備,難道太史慈之下就一點事情都沒有做?
很顯然,對於這一路的偵測,甚至是對策,太史慈還有其下的朱靈張烈,平日裡面不知道研討過多少回,這一路來,簡直就將上一次奔襲鄴城的模式發揮到了更新更高的層面,雖然說人馬也不算少,可是一直到了陽城附近才被發覺,而等發覺之後再行傳訊,也來不及了,曹軍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朱靈等人一路奔着許縣而來!
嚴匡心中種種念頭才轉了幾個,就見到奔馳而來的驃騎人馬似乎又拉開了弓,準備第二波的拋射!
嚴匡不過一個典農中郎將,而且還比任峻還要差一截,手下更是一些騎術普通的兵卒,嚴格講起來不過是一羣剛剛能騎馬的,距離『會』,還有『純熟』差的還有老大一截,更不用說還能在馬背上開弓拋射了……
因此嚴匡面對洶涌而來的驃騎人馬的時候,基本上根本就沒有產生出任何的抵擋慾望,幾乎是沒有停頓的就往斜刺裡一衝,然後高呼轉進。
縱然如此,依舊是沒能全身而退,不知道哪裡射來的箭矢,紮在了其後臀之上,讓嚴匡嗷一聲差點落馬,搖搖晃晃一路淌血而逃。至於其他的兵卒,更是不堪,有的慌亂之下,竟然和戰馬較勁到了一處,生生導致戰馬撞到了樹樁之上,人馬在空中拋飛,慘叫聲不時響起。
在曹軍紛亂的呼喊慘叫聲當中,如雷一般的馬蹄聲奔騰而起,就像是每一下都敲在了曹軍上下的心頭一般,最終匯聚成爲了一個名字,『驃騎將軍,驃騎將軍來了!』
這個如同傳說當中一般崛起的名字,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鑄就了威名的傢伙,在短短几年時間,就將三色旗幟插滿了北地關中,打得困擾了大漢幾十年的鮮卑羌人服服帖帖,收攏了西涼幷州的騎兵,展露出耀眼的光華,就算是明知道是對手,也不由得不在心中暗自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要讓自己面對面和這樣的人馬對抗,多少還是有些膽寒,反正自家不過是屯田兵才轉職的騎兵,人數也沒什麼優勢,還是讓個頭大的去抗罷!於是乎這些曹軍,上上下下就心安理得的一路逃亡,徑直讓出了道路,使得朱靈等人一路奔到了許縣之下!
這麼多年來,自從董卓之後,位於潁川的豫州人,再一次感受到了雍並騎兵的鋒芒,就像是一柄鋒利的戰刀抵到了自己咽喉之處!
一方面得益於原先清剿城內的時候就已經封閉四門了,另外一方面也是看見了從陽城綿延而來的烽火傳訊,等王粲朱靈等人到了許縣的時候,許縣如臨大敵,吊橋高懸,曹軍各個神情緊張,心中如同擂鼓,撲騰撲騰的安定不下來。
有誰能想到,從河洛開始佈置的那些用來預警的哨塔,竟然像是紙糊的一般,看起來似乎可以遮風避雨,但是等真的風雨來臨的時候,便是迅速垮塌下去,裸露出了薄弱的環節來。
曹軍,在騎兵上面極度的短缺。
雖然大家都知道,曹司空之下,有一支直屬於曹操統轄的騎兵,號稱『虎豹』,其下騎兵,有人說是五百取一,甚至是千人取一云云,好像聽起來十分的強悍,而且門檻極高,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程度……
但是實際上呢?
知道實際情況的人,都對這個五百取一,或是一千取一的比例,既無奈又感嘆,他們何嘗不想降低比例,甚至降低到十取一,五取一啊,可是真要是那麼低的比例,戰馬哪裡來?不是他們想要將標準拔到那麼的高,而是因爲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戰馬!
『虎豹騎』三千左右已經是極限。當然,若是將治下所有的戰馬全數硬湊起來,大概也能湊個七八千,但是問題是要不要留後備替換?要不要留些種馬蓄養?各地各縣要不要留一些方便緊急傳遞軍情調運兵卒?還有各家將軍各個世家要不要留一點充個場面?林林總總下來,能湊到三千多,曹操真的是已經盡力了。
戰馬數量少,裝備不如人,所以整個豫州的防禦,便只能是依託每一個的城池這樣的要點來進行,而一旦碰到驃騎將軍麾下這樣的,既可以奔襲,又有足夠的後勤支持的騎兵,真像是矮子和高個子打架,然後被高個子一巴掌按在了頭頂上,任憑矮子手腳亂揮,可就是夠不着……
很早的時候,曹操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急切的想要進攻冀州,同樣也是爲了搶奪原來在袁紹之下的那些馬場,位於河北的養馬地。是,現在曹操是基本上獲取了冀州的控制權,但是騎兵並不是說今天佔領了馬場,明天就能刷新出一大批的騎兵來直接使用的,而在這樣的節骨點上,面對這奔襲而來的驃騎人馬,許縣上下不免尷尬異常。
王粲越衆而出,直驅城下,聲音沙啞之中帶着一種異常的亢奮:『某,山陽王粲,王仲宣,前來迎接陛下!爾等還不速速放了陛下,以免刀槍相見!』
許縣城上,一片寂靜。
任峻瞄了瞄城下的王粲,轉頭對着荀彧輕聲說道:『令君,此子已於一箭之地內,要不要下令,直接射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