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並沒有走多遠,天色就暗淡了下來,不得不開始搭建營地。
大軍開撥,最是繁瑣,不說其他,單單是紮營這一項事情,就涉及到諸多方面,選地,取水,立帳,生火,設哨等等,一項一項,都需要安排妥當。
營地當中,已經是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騎兵開始忙碌着照料自己的戰馬,而步卒則是忙着幹着各種各樣的營地事務,雖然說斐潛這一次北上,行進的路線選擇的是相對比較安全且有保障的,但是該做的事情也少不到哪裡去。
立好營地,然後又要忙着做飯,各自的棚窩裡面搭夥在同一個飯釜內攪馬勺的便圍坐在一起,七手八腳的烹煮着,或者是相互說笑,或者是坐在一旁發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些兵卒才能算是放鬆下來,恢復下一天消耗的體力。。
兵卒們將篝火堆高,燒得旺旺的,看着釜裡的雜米野菜湯逐漸沸騰了,聞着飄出來的食物的味道,雖然沒有什麼大魚大肉,但是已經讓這些兵卒很滿足了,藉着火,烘烤着被汗水或者是泥水打溼的衣裳,等候着釜裡飯食燉熟的那一刻,什麼都不想,只剩下兩個字,舒坦……
而對於斐潛來說,卻不能什麼都不想。
在蒲子縣城,斐潛拒絕了陳睿的邀請,甚至沒有和周邊彙集而來的一些當地的小士族們示好,只是補充了一些消耗比較大的物資之後,便重新踏上了征程。
倒不是斐潛對於陳睿又或是其他有什麼意見,甚至陳睿也隱隱約約的表示願意爲斐潛的事業貢獻一份心力什麼的,只不過是軍情緊急,實在是沒有辦法多上半點的耽擱。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爲這一場突然的大雨。
大雨雖然可以緩解這一段時間來幷州的乾旱的狀態,但是對於道路來說卻有非常大的影響,人馬行走還好,主要是輜重車……
這是最爲糟心的事情,一旦天氣惡劣,最先影響到的不是人,而是輜重車,而且反過來輜重車跟不上,也會影響到整體的軍隊。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麼交通機械,甚至連單純的履帶都沒有辦法做出來,因爲傳動齒輪這些東西,並不是一兩個發明發現就能彌補的,還需要材料學和動力學發展到一定程度,纔有辦法點亮出來的。
而如今沉重的輜重車,一旦陷到泥坑裡面,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只能是依靠人力再將其擡出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墊木板?
開玩笑,那麼寶貴的戰略物資,豈能是隨隨便便扔到泥水當中去浸泡碾壓的?
漢代可是沒有刨木機械,全數靠手工,而這些木板不管是在立營又或是臨戰,都是十分重要的資源,要是一路上全數鋪墊過來,巨大的消耗根本負擔不起。
所以,現在整體的行軍速度並不快……
或者說,慢得令人髮指。
這就是斐潛和荀諶當時在平陽發現天氣忽然改變的時候所產生出來的憂慮,大軍行進,行軍速度並不是由最快的那一部分決定的,而是由最慢的部分決定的。
按照現在的進度,就算是一天走六個時辰,然後儘可能的以車陣立營,節省時間,但是這個行進的速度依舊不能讓人滿意,而且還是走得官道,要是再往上,因爲城池鄉鎮的荒廢,道路失修,還會更加的困難。
斐潛在大帳之內,看着桌上的簡易地圖,默然許久,然後吩咐道:“去請荀東曹過來。”
如今徵西將軍名號已定,也正式開府設衙,主要的幾個任命是徐庶被封爲徵西長史,棗祗是西曹,而荀諶則是東曹,至於其他的人也略有封賞。
東西曹,有點像是後世裡面的所謂的助理總經理,但是側重點有所不同,東曹主要負責對外,針對於武將監察和一些領地之外的事務,而西曹則是負責對內,審覈評定平陽地盤上行政官員的相關事務。
按照賈詡原先的計劃,是說在等兩天再出動的,爲得就是一舉將整個鮮卑部吞掉,但是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突如其來的大雨,很有可能會導致周邊的部隊行進的變化,也就同樣意味着整個戰局也會產生一些變化。
賈詡的謀略,斐潛是贊同的,和荀諶也有商議過,確實也是可行,但是……
不得不進行調整。
這場戰事,對於賈詡來說,固然是展現才華的一面,當然另外一方面也有一些爲了鞏固自身地位的意思,因此整體的計劃……
嗯,怎麼說呢……
辛辣吧。
或許還有些毒……
整體來說,就是以陰山營寨爲中心,利用陰山營寨爲固守點,然後張濟騎兵在外遊弋,將周邊的敵對勢力都吸引過來,然後馬越和於夫羅從陰山西側繞出去襲擊陰山之北一片區域的已經空虛的鮮卑部落,搶奪牲畜和人口……
而在陰山東道口則是建議斐潛派遣出一部偏軍設伏,然後堵上鮮卑逃竄的通道……
然後只要斐潛的先頭部隊抵達陰山,那麼鮮卑軍必然陷入被包圍的境地,到時候黑山軍如果想出來撿便宜,那麼留在楨林大營之內的後部部隊往上一壓,就能將進犯的黑山軍壓死在五原的菏澤處。
因爲很簡單,從楨林到陰山唯一能夠穿越庫布齊沙漠且又能夠補充到水源的,便只有菏澤一處,除非黑山軍有膽子闖進沙漠,否則必然只能是走這一條路線。
這場戰事,在賈詡的調配之下,似乎已經成爲了一場簡單的排兵佈陣。
之所以會認爲賈詡的計劃可行,因爲在所有針對領軍將領的命令當中都是極其簡單明瞭的,各自的目標都是非常明確,達成什麼樣的效果也一併有解釋和說明,因此對於這些將領來說,進攻和撤退都有標準和定數,雖然可能會有些死板,但是在執行的時候,將領也多半不會感到困惑,也沒有什麼所謂的錦囊之類的不靠譜的行動方案……
當然,最危險的部分依舊是陰山營地,最根本的一點,至少要在斐潛的援軍到來之前,營寨依舊能夠堅守得住。
其他部分的將領行動,都是圍繞着這個來配合的。
而現在問題就是,如果行進緩慢,抓不住機會,或者說沒有能夠提前抵達戰場做好準備,那麼陰山營寨就算是最後能夠存活下來,也必然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斐潛盯着地圖,手指頭在幾個關鍵的節點之上劃過……
眼前的這一切,在歷史上或許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所謂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對於現在的局面來說根本毫無用處,所有的信息,所有的決斷,都需要自己從這些年的征戰經驗當中來判斷,一旦錯誤,失去的可能不僅僅是成千上萬的性命,甚至是整個斐潛集團的未來。
這樣的壓力,便只有壓在斐潛一個人的肩上。
賈詡也罷,荀諶也好,所有的謀劃都是想着好的方向去的,只不過這些謀士的計謀,都僅僅代表一種未來事態的預估方向,而作爲整個集團的統領,則是必須承擔其選擇的後果。
“君侯?”荀諶來了,拱手見禮道。
斐潛擡起頭,一邊示意荀諶就坐,一邊用手在地圖上的某處一拍,說道:“某欲派文遠先行!搶佔陰山枯骨道口!”
“先行?”荀諶微微皺了皺眉。
騎軍脫離大部隊搶先,自然是可以動作更快一些,不過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大部隊的庇護和後援支撐……
荀諶拱手謝過,然後坐了下來,問道:“君侯,爲何做此決斷?”
“某有些擔心……”
雖然說這個時間點上,以步度根爲主的中部鮮卑,依舊在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和東部鮮卑的內訌上面,相互之間也是互有摩擦,加上之前斐潛的在兩方接壤處的行爲,使得這兩個鮮卑之間關係日益緊張,很有一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
正常來說,步度根是捨不得調派出鮮卑王庭的部隊南下的……
可是,萬一呢?
一旦鮮卑不顧其他,提前南下,那該怎麼辦?
漢兵大隊,自己掌握着當下幷州最大的騎兵集團,形成高度集中的態勢,撲向來犯陰山的鮮卑軍隊,固然可以一舉將其擊垮,但是按照現在的行程,卻沒有辦法保證側翼的絕對的安全……
甚至因爲要防備黑山軍的關係,不能將楨林的兵力調動向北去對這一條路線去做預警!
就算這種最壞的情況不曾發生,鮮卑人並沒有南下攪亂的想法,只是抱着一定要攻克陰山營寨而來的,那麼對於陰山的漢軍來說,也是同樣的艱難。
張濟可以拖住兩三千的鮮卑騎兵,但是不意味着就可以拖得住兩倍以上的鮮卑兵力,一旦被鮮卑騎兵反向包圍,也是同樣有危險。
按照正常的來說,現在斐潛部隊應該已經接近楨林了,至少應該是在圜陰以北,但是因爲道路難行,如今才才過了蒲子縣城……
並且現在自己已經是沒有等全數的物資備齊便先行出發了,後續平陽還要調配一些物資跟進,但是就算是如此,時間上也是差距了不少。
斐潛現在的班底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但是要想曹操鼎盛期時那樣,什麼屁大點事情都是十幾個智力數值在九十以上的傢伙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一陣子,估計什麼計劃都能拿出十幾個備案出來……
然而現在雖然說大體上的方案是由賈詡定下來了,但是在這個通訊不方便的時代,要形成戰局上的整體配合就是眼下斐潛必須考慮的問題。
荀諶捋了捋鬍鬚,說道:“君侯是說,鮮卑也會提前發出援兵?”
原先在平陽陳過的時候,斐潛和荀諶也曾經探討過關於鮮卑援軍的問題。正所謂戰事一開,國不二徵,糧不三調。漢人是如此,胡人也同樣的不喜歡一而再,再而三的調集戰力,這種行爲無異於是殺雞取卵,後患極大,因此一般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所以正常來說,來犯陰山的鮮卑部隊既沒有遭受到重大的打擊,在斐潛這邊又沒有被其察覺出什麼動向和徵兆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去請求什麼援軍的,那麼在原本的計劃之內,先收拾完了來犯陰山的鮮卑之後,再去堵截鮮卑的援軍,這個時間差還是有的。
然而現在斐潛忽然又重新將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萬一呢?”對於現在這個局面的憂慮,斐潛也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只能說是一種可能性。
荀諶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文遠統領一部分騎兵先行前往,不是不可,不過第一餘下的騎軍誰來統帥?第二,如此一來便意味着和文遠部署距離會增大,一旦發生變動,便只能是靠文遠獨立支撐……”
“急調雕陰趙子龍前來!在子龍未趕到之前,剩餘騎軍,便由某來統領!”到了這個份上,斐潛也就只能是充當萬金油了。
至於第二點,斐潛卻並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既然是脫離大部隊搶先行軍,便必然是沒有辦法獲得充足的補給和側翼的防護,可以說斐潛如此的做法,基本上等於是讓張遼去冒着風險去彌補一個或許可能發生的事情。
“或者調西河郡崔使君的兵力?”荀諶提出了另外一個解決的方案。
斐潛想了想,搖了搖頭。
對於崔鈞的西河郡來說,一方面要防備雁門附近的鮮卑人,一方面要維持楨林大營的運作,其實對於原本就不算是富裕的西河郡來說,就已經是比較大的負擔了,現在再讓西河郡抽調兵力,雖然說多少也算是能湊出一些來,但是這個兵卒的質量上就難以保證了。
荀諶又思索了一陣,然後說道:“若是君侯決意如此,便可讓楨林先備些糧草,然後待文遠提取,另外可遣書至崔使君處,籌集一些糧草運往枯骨道口……如此一來,或可彌補文遠軍之用度。”
“……就這樣吧……”斐潛沉吟一會兒,說道:“來人,請文遠至大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