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很多小透明作者,深深愛慕着某些大手,他們把這愛埋藏在心底,不敢言,不能言。無彈窗小說網他們無一不蛋疼地問我:

“你是怎麼勾搭到那麼多大神的?”

我笑而不語,心說大神?大神就是個球啊。

其實混圈子就是這麼回事,尤其是網文圈,你以爲誰會去擺譜?大神,大神也是人,大神也一樣是透明過來的,這個年代不允許作家像阮籍那樣傲,傲到天上去,傲得嵇康他哥跑來想和他說兩句話也只是給人家翻個白眼就走了……即使是金庸,要是敢這樣對自己的粉絲,那也是要被掐死的啊!再舉個例子,鍾會當年身爲一隻純情的小透明,把自己血淚寫成的《四本論》丟給嵇康求指點,結果人家理都不理他——嵇康大大放在今天,必然會被掐成“jp!rp不好!仗着自己是大手了不起了啊!”云云。

所以其實很多時候我挺不能瞭解古人的,於是我從來都不寫古代文,這事兒以後再說。

我要說的就是如何混得好、混得開這回事。大手是什麼?大手不過是喜歡你的讀者多一點,大強哥後宮上萬,隨時都有人取代你,可能下一秒你忽然爆出個什麼出道作是抄襲、可能你明天因爲觸怒編輯而作品被打冷宮從此永遠不能上榜、可能後天你腦子抽筋寫了一個超冷的撲街王作品……你都不再是一個大手了。都是出來賣字的,和別人比,你有什麼可驕傲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誰能夠比別人更驕傲,天才也一樣。

我想如果我是嵇康再怎樣也得給鍾會籤個名再走啊,也許他會請求和我交換鏈接宣傳一下新書《四本論》什麼的,這當然可以我欣然同意,因爲我是圈子裡人人稱道的溫柔敦厚的大神啊,何況他那麼喜歡你,如果不是看得起你嵇康,爲何不找別人偏偏來找你?——何況你真的不知道鍾會這種上進努力的小透明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他也成了大神呢?那樣你還有提攜之誼;如果我是阮籍,風流狷狂只是你給媒體表現出的風尚和着裝style,這並不代表你能隨便鄙視嵇康他哥,人家不是作者人家只是你的讀者,這樣擺譜明天論壇裡就會爆出“阮籍耍大牌,rp不好怒視讀者”順便還會有女讀者們卦阮籍和嵇康兄弟的三角戀……

所以我不是竹林七賢。竹林七賢要是像我這樣,也就不是竹林七賢了——或者更恰當一點,魏晉要是像現在這樣,也就不是魏晉了。

幸虧現在不是魏晉,否則我小黃瓜無恥沒風骨而且毫無性格,到死也紅不起來。幸虧現在是和諧新世界的天朝,人人都知道朋友多,好辦事——所以,勾搭大神什麼的,真的很容易啊。

此刻我就站在一羣大神中間,臉上笑到抽筋,心裡內牛滿面:

“糖炒栗子大人!求籤名!我一直都在追你的書啊!……女主角已經都做別人的老婆去做了十幾章了,啥時候纔回來啊!”

糖大大今年三十歲,二十五歲投身框框,已經寫了快五年了,據說他妻子還是框框的員工,去年剛剛新婚,如今在家待產——不知道有了小孩後會不會寫慢一點?我胡思亂想着,不過如果他不寫了也無所謂,每年收入百萬,已經把一輩子的錢都掙回來了。

這個書生氣和商人氣結合得很好的男人笑眯眯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一邊看一邊籤:“就快了,彆着急啊。”說罷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道:“你家蘭蘭也很強啊……我夫人她弟可喜歡……哈,給他籤一個名。”

我看着面前遞過來的簽字筆和一本乾乾淨淨新拆封的框框紀念週邊筆記本——估計他是從展臺上直接拿的——不禁內牛滿面!我在給糖炒栗子大人簽名呢!我在給糖炒栗子大人簽名啊!——雖然是他小舅子要但是我是真的在給糖炒栗子大人簽名呢!

幫別人的親戚要完簽名我還要去給我自己的親戚要簽名。我掏出手機,十七歲的小侄女今年大一,點名要陌小草女王、華妝女王、櫻簌簌女王等等……哦這都是女作者那邊的都好說,先看看男作者這邊的……榮囍!第一個就是榮囍!原來小姑娘你最喜歡看種田文!

“榮哥榮哥!”我把榮胖子一拍,訕笑着把紀念本高高舉過去,道:“我侄女最喜歡看榮哥的文了!幫她籤一個。”

“好啊,”榮胖子笑得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有妹子喜歡我當然籤!有沒有妹子照片爆啊哈哈……”

榮囍是整個框框站的吉祥物,他爲人最好口碑最棒,永遠都沒有架子和誰都能嘻嘻哈哈的,而且在提攜新人方面特別有耐心——榮哥是我的榜樣!

“對了榮哥您啥時候完結?都三百萬字了……雜交水稻啥時候出來?”

“要雜交水稻幹嘛?”他嘿嘿一笑,“直接轉基因啊!一個蘿蔔千斤重,兩頭毛驢拉不動!”

“胖子你瞎說個啥!拖文就拖文還不敢承認了!”旁邊躥過來一個黑衣的瘦高個兒,最驚奇的是他竟然綁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這小帥哥是哪位?求交往啊!”

我趕緊自報家門:“我是小黃瓜……”

“小黃瓜啊!”此人邪魅一笑,雙眼發亮:“就是蘭蘭他爹嘛!走走走小牡丹一直和你神交已久恨不能相逢快去見見他……”

“無常你這個死基佬!”榮囍在他後面笑着狂罵。

無常!我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這個一身僞娘氣質的男人……原來他就是寫妖怪文的那個裘無常——我擦淚!這貨不會是真基佬!全身上下都是妖孽氣質難怪會去寫妖怪文!

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被拖入了一羣鶯鶯燕燕之中,滿眼都是裙子、黑絲、高跟鞋、香水味兒……一羣漂亮姑娘圍着我和另一個沒見過的男人起鬨,爲首的赫然就是我家編輯於秀大人,她臉色稍微有點紅了,帶着邪惡的笑意把我和一個白淨面龐的年輕人推在一起,大聲說:“合影合影!小黃瓜和小牡丹——茄子!”

所有的姑娘們都拿出手機、數碼相機等等帶着莫名的笑意咔嚓咔嚓——這其中唯一的男人是裘無常……哦,他該不會真的是該死的基佬……

我和那個年輕人默默對視一眼,立刻洞悉了對方。

一樣的無恥,一樣的不要臉,會被其他人公認最適合站在一起照相的,只有我和他了——

“你好你好……久仰久仰,”他伸出手來和我握手,“我是牡丹花……”

“牡丹花下死大神對不對?”我由衷地讚美道,“框框站的驕傲啊!史上第一神肉文!”

“哪裡啊,”他有些落寞地說,“慕容笑笑生纔是第一……”

我有點怕他提起這個問題,趕緊轉移話題道:“你的肉寫得太震撼了!每天晚上我都要掃一遍……”

“我靠哪有你厲害?”他笑道,“沒你那本事……我黃牌都收了一堆了,你擦邊球打的……到現在一張黃牌都沒有!不公平啊!”

“哪能啊!”我趕緊說,“黃牌是框框作者的驕傲啊!!!”

“我都要被我家編輯罵死了!哪裡驕傲了!”他狂笑。

一旁的於秀馬上挑了挑眉毛,指着我說:“小黃瓜你是不是皮癢了!要黃牌是!回去先關你一個月小黑屋!”

關小黑屋在編輯那裡意味着啥?意味着你整整一個月都沒有榜單!

我嚇得虎軀一震,趕緊乾嚎道:“不要啊!秀姐我錯了!秀姐你不能這樣啊……”

旁邊有一個女孩子很好奇地問了一句:“小黃瓜真的到現在還沒有黃牌哦?”

我依稀記得這個格子裙的小姑娘——聲音軟綿綿的,臉好像棉花糖般柔軟,似乎就是女頻那邊一個叫棉花糖的新晉作者,——看到妹子開口我心情大好,得意地說:“是啊是啊,真的一張都沒有。”

“好厲害!”她拍手讚歎道,“我還以爲你起碼要和我哥一樣多咧。”

“你哥……”

“我妹。”無恥yd的牡丹花下死同學微微轉頭,對我擡了擡眉毛,低聲道:“剛認的。”

我擦!我在心裡狂罵,這麼萌的妹子居然被這廝給泡上了!還是用的2001年網文圈纔有的爛手法!人生贏家自重啊!人渣!

“究竟是怎樣做到沒有一張黃牌的?”她和她身邊的一羣作者都好奇地衝着我眨眼睛。

“這個……就是沒有寫到肉啊……”

“拉燈黨?”

“也不是,是還沒有發生肉……”我汗顏地笑道,“每次都在發生前幾秒……啊哈你們懂的……”

“那樣會少掉好多樂趣啊,”棉花糖姑娘有些妒忌地看着我說,“我一篇文起碼七張黃牌,看到章節被鎖心裡好難過。”

“啥!七張!怎麼會那麼多!”我大驚。

“她寫人獸np父子**的當然有七張……”百合子端着酒杯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熟稔地往那姑娘脖子上一搭,笑嘻嘻地指着大廳對面說:“那邊有人喊你。”

“快去快回就不關你的小黑屋。”於秀笑着說。

我告了個罪,也捏着酒杯匆匆地往另一個角落裡跑,心裡滿是震撼——我擦淚!長得像個小白雪公主似的小妹子竟然是寫人獸np父子**的……這一刻我內牛滿面……我真的內牛滿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還以爲她和陌小草女王一樣是青春頻道的甜蜜校園小說作者!我擦淚!我錯了!我早該明白會和於秀女王百合子女王還有牡丹花下死這個無恥混蛋也許還有裘無常這個死基佬死僞娘混到一起去的傢伙必然不是普通人……貴圈真亂!

正走到大廳中央時,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彷彿是有什麼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我……那種感覺,是電或者稍縱即逝的光,它看不見也摸不着,卻不斷地追隨着你的心——

我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光照下來,有點眩暈。

我平時不怎麼運動,作息顛倒,有時候寫文寫着寫着就忘記了吃飯,經常吃也只是吃點泡麪之類的玩意……你別指望宅男的生活會過得有多健康,也別指望作家的生活會過得有多浪漫,總而言之我就是個貧血的人。剛纔走得快了,現在站在最大的那盞水晶吊燈下,腦袋便微微有些眩暈。

整個大廳都亮得宛如明珠。穹頂上的流晶吊燈閃着璀璨的光芒,那些金色的影子就垂直着畫成一個圓從我頭頂落下來、落下來……就好像ff8裡的情境,流水一樣的女聲隨着星星一樣倘佯在酒杯中的光華唱了開來:

有誰在看着我?

我驟然驚覺,剎那間福至心靈地迅速轉過頭,赫然看見角落裡兩個黑色的影子在看着我!

不……不是兩個,準確的說是隻有一個!

我睜大眼睛看過去,心裡七上下的,不知爲什麼好像一塊大石頭落到了水裡一般——那是大強哥!

我的老闆一身黑西裝,教父一樣站在角落裡,神情像一隻鷹一樣平靜,透過重重的人羣看了過來。

他的身邊站着沉默的陸湛,兩人都一語不發。

他腳邊還立着一架長長的鋼琴。

看到我看了過去,他平靜地眨了眨眼睛,平靜地把手中的酒杯衝着我舉了起來,微微頷首示意——那張臉,那種眼神,還是平靜得好像鷹一樣!

我心裡忽然一震,周圍的記者、編輯和作者們吵吵鬧鬧的,到處都是咔嚓咔嚓的閃光燈聲,可是我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一樣……我有些迷茫但是着魔地分開人羣走了過去,一直走到最角落那裡,這裡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兩個黑衣男人沉默地站着,無人敢靠近;

但是我走了過去。

我看了一眼那架鋼琴,這是酒店大廳裡都會有的那種,棕黑色,德國出產,在燈光下看起來每一塊表面都流光溢彩……如果有人打開它,翻開它沉默的琴蓋,彈起那寂寞卻美妙的黑白琴鍵,在這樣的酒會上彈奏起來,應該是什麼樣?

“小黃瓜?”一個聲音開口了,這嗓子低沉穩重,但是有些沙啞。

我意識到這是我的老闆在說話——我立刻擡起頭趕緊湊上去:“強哥。”

黃自強笑了一下,抿得緊緊的嘴脣忽然抖開了。他有着一張堅毅的臉——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很想給他遞煙!

如果這是在大上海之類的什麼地方的話……我胡思亂想道,我的老闆真的很適合去演黑幫電影,絕對可以去鎮住場子,他得穿西裝,戴禮帽,抽雪茄,最好是黑白電影——三十年代的華爾街金融紳士和三十年代的上海青紅幫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讓你情不自禁地叫“哥”。在天朝,最具有這樣的爺們氣質的人,就是春哥……與之類推,每一個人都會情不自禁地管我的老闆叫強哥!

現實中的王霸之氣,大概就是這樣了。如果這個時候他掏出來一根雪茄——雖然好像大廳裡不準抽菸——我一定會去不自覺地去幫他點菸。

……看起來,好像我好沒出息啊。

……不過,對着自己的領導沒出息,我也認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一直被我忽視的陸湛忽然開口道:“我先回去了。”說罷轉身就走。

我震驚了——我明明是爲了見陸老師一面纔過來的呀!框框最大的神!今日作者大會的男主角!——怎麼他居然就這麼走了——

“陸老師!”我脫口而出地叫住他。

陸湛回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我只覺得充滿了愁苦……怎麼說呢,那是一張四十多歲中年人的臉,它明明應該沒有太久的歲月,甚至面龐也看得出該是英俊儒雅的,可是卻有着深深的眉間皺紋,嘴角微微抽搐着,一見之下便只覺他,心太重了……

見我愣在原地,他衝我笑了一下。只是這淡淡地笑了一下,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我忽然有種感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陸湛……陸老師,你爲什麼……會這麼憂愁呢?

“在想什麼?”黃自強靜靜地看着我,問道。

“啊……”我回過神來了。

“你叫他陸老師?叫我強哥?”我的老闆笑了起來,“這是什麼個輩分。”

“黃總!”我馬上改口表忠心。

他皺了皺眉頭——這種表情分明就是會議上不滿意下屬議案的那種標誌性的總裁臉,看得我心驚肉跳:“還是叫強哥比較好。”

我點頭哈腰:“強哥。”

他沉默地注視着我,臉上是一種我完全看不懂的神情,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才繼續開口問道:“第一次來?”

“是,”我如實答道,“以前沒有被邀請過。”

他眯着眼睛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才說道:“去年我還沒接手網站……玩得很開心?”

“是,認識了很多朋友……”

“你還挺會交朋友的麼。”

“哪裡……”我額頭上冒出一滴汗,這是唱的哪一齣啊!我怎麼跑到大老闆面前來了!看這幾丈之內,都沒有人敢靠近大強哥的啊!

而且陸湛也跑了……他跑個什麼啊!

現在這場景,太尷尬了!

“哪裡不是?”他驟然打斷我的話,清清楚楚地說:“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啊?!”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算了不說這個,”他又喝了一口酒,悶悶地揮揮手:“你過去。”

我如蒙大赦,無比後悔地衝了出去,心裡在狂罵自己爲毛會鬼迷心竅地跑了過去……我一個作者,和老闆關係又不大,這種基層員工拜見董事長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啊!

匆匆地衝到對面,豹豹同學正在那裡和幾個人說着話,一見我便開懷大笑:“小黃瓜!我和你說……無常和阿易的文改編的話劇馬上要在北京演出了!就在下個星期!到時候大家都會去……你去不去?”

“啊?”我馬上激動地說,“恭喜啊!我一定去!在哪裡?”

“喏,”他笑着把一張票塞了過來,眨着大眼睛說:“有沒有女朋友?有的話拿兩張。”

“你都把座位和人家的安排在一起了還扯個毛的女朋友啊!”安易大神看起來就和採訪照片裡的差不多,一臉神棍樣,帶着點廣州口音,在旁邊嘲諷道,“一張就一張啦!再多我也沒有啦!”

“沒有沒有,”我趕緊陪着笑說,“這麼大年紀了還沒脫團啊!”

安易大神看我的眼神立刻憐憫了起來,熱情地拍了拍我的肩:“沒事,你看在場這麼多女作者,今天就是相親會啊!有咩中意的啊?”

我笑了兩下,低頭驚喜地看着那張票,北京大劇院……譁我這輩子都沒去過北京大劇院!票上端端正正寫着“河神”兩個字。

《河神》是裘無常和安易大神這兩個網文圈著名的神棍倒騰出來的作品,靈異,懸疑,推理……反正怎麼嚇人怎麼來,怎麼刺激怎麼來,是今年年初出版的最具噱頭的一本書!

它居然在我還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改成話劇了!

哇……我這輩子都沒怎麼看過話劇呢!

“效果據說很逼真,到時候別害怕哦,”僞娘無常在一旁笑嘻嘻地說,“怕了就縮到寶寶懷裡去……哎呀寶寶你幹嘛打我!”

“等一下……出什麼事兒了?”豹豹轉移話題般地說,我們齊齊轉過頭,赫然看到無數人都往同一個地方涌去,現場都寂靜了下來,獨獨話筒裡司儀的聲音格外清晰:

“下面……黃總將爲在場的各位朋友彈奏一首……”

他沒說完就自己掐音了,因爲鋼琴聲已經響起來了。

我大驚:啥!老闆還會彈鋼琴!

聽說,你會彈琴,會經商,會管理,是不是?容嬤嬤給他點厲害……哦不,是這貨也太厲害了!

我們紛紛懷着驚疑的心情擠了過去,剛接近人羣外圍時,一雙手狠狠地伸了過來,大力氣地把我一捏,直直穿過人流,拉到人羣裡去——

“喂喂你輕點!”我低聲叫道。

“別吵。”百合子皺着眉頭說,“安靜地聽大強哥彈鋼琴。”

她真是一個插隊高手。拖她的福,我現在站在內圍,站在靜靜的琴聲裡面,站在那架鋼琴對面,站在大強哥奏出的每一個音符面前……燈光搖曳,水晶吊燈流下水一樣的旋律從每一個角落裡跑了出來:

不知何時,有人開始跟着琴聲唱了起來。

百合子跟隨着節奏,開始輕輕拍掌。

每個人都在微笑,低低跟着吟唱,輕輕地打着拍子。

我看了一眼黃自強。他就像一個上海灘的黑幫老大,像一個三十年代的華爾街金融家,可是他也能彈鋼琴——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突兀,對不對?

他面龐剛毅,眼神沉默,我猜這樣的人一定十指運作飛快,因爲他們有着很強的控制慾;鋼琴,鋼琴本來就是男人來彈奏的;

這旋律就像漫漫的流水,太憂傷了。我想,如果我有女兒,我決不讓她聽這種浪漫卻註定傷感的圓舞曲,彷彿帶着某種不能宣諸於口的愛情,最終的結局必然是悲傷……

一曲終了。掌聲如雷霆般地響起來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興奮的笑。

我隔着漫漫的流光和掌聲看着他,緊緊篡着手心裡那張票——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擡起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