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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一衆被擒,端王及其家眷亦被押送進京。因平叛成功,朝中低迷的氣氛瞬時一掃而空,京城今年的夏日較之以往卻反而更熱鬧起來。久病在榻的皇帝重掌朝政,繞過法司親審叛賊定了罪。這期間,不論朝官百姓,幾乎都翹首候着行刑那日,好像一旦端王徹底倒臺,他們的好日子便要到來似的。
可事實上,這些與平民百姓卻又談不上有多少關係。
端王及親眷謀士臨刑前幾日,衆藩王都奉旨進了京。明眼人都清楚,這是殺雞儆猴絕不會容恕的警告。被剝宗籍焚屍揚灰,這等慘烈下場雖不至於令有心者徹底絕了念頭,但一時間卻也不會有人再敢輕舉妄動。
其中勢力僅次於端王的晉王,亦是被單獨召見。那日皇帝特意留了家宴,直到宮禁時分這才讓人送晉王走。箇中明示暗示,外人雖不知細節,但也能猜個大概。
同晉王一道離宮的,除了這次平叛功臣裴九思,還有陳儼。
三人行至門口,晉王忽停住步子,轉過身來,同陳儼道:“我如今立場,不大方便去陳府做客,替我向你父親問個好。”
陳儼面有淡笑,低頭應了一聲,便再無他言。
晉王見他如此反應,脣角動了動道:“若有機會見到賈志敏,也替我問個好。”
陳儼又回了一聲“好”,隨即又道:“天黑路遠,王爺慢走。”
晉王聞言笑了一笑,這才轉回身,大步往馬車那邊走去。
待他走後,裴九思眯了眼道:“我只知晉王以前爲了個女人同你父親生過嫌隙,如今看來卻是不像啊。”
陳儼並沒有回他這個問題。晉王何等聰明寡情,而陳懋又何等理智,心都冷得像寒月雪的兩個人怎麼會爲了區區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爭於意氣的事?賈志敏一介女伶,當年借晉王勢力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其實也不過是晉王一顆棋子,遊走於權貴間,既是交際花,又是明處最好的眼線。
只可惜這樣的女人,卻也有不理智的時候。心稍微有了點偏向,便被抓了弱點,以至於當年陳懋藉此將在京城自由逍遙的晉王趕回了封地。
外人看着只以爲是權貴爲了一介名伶而生嫌隙,但其中角力,清楚的人卻少之又少。這其中又有多少是聖上授意,更是不得而知。
陳懋之後默認了與賈志敏不清不楚的關係,但陳儼知道,除卻興趣相通的部分,更多的其實還是交易。此後賈志敏一路富貴,再不必攀附某個人而活,是上蒼給她的機會,也是她的選擇。
世事總比看到的部分,要複雜難說一些。
裴九思似乎是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他問了陳儼一個思索了許多天也不得正解的問題:“捉拿端王那日你最後爲何要那樣做?”
“你當時已全無理智可言,爲給裴家留一支血脈,只想着替段書意保守秘密讓他離開。但當時那麼多部將在,幾十雙眼睛盯着,你那樣做便是自掘墳墓留人話柄,說不定將來連我都會被牽連。所以我必須讓人將段書意帶走,至於後來他有通天本事能逃走,便是你我所料不及的事。這樣一來,沒人好指摘。這手段雖卑劣了些,但這份自保私心,希望你能給予理解。”
陳儼寥寥數語,將那日的事已說了個明白。
可裴九思卻認爲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陳儼那天讓人將段書意關起來,在裡頭待了有足足一個時辰。那時段書意應當剛從藥效中恢復,陳儼與他聊了一個時辰,應是說了不少。
裴九思更願意相信,這不短不長的時間內,陳儼與段書意可能達成了某種交易。他當時已清楚自己這位族弟冒充段書意一事,心驚之餘卻也擔心這場叛亂從頭至尾可能是由他設計。若是這樣,那他手中的秘密,與觸角所及,恐怕十分驚人。
一個人知道得太多做了太多,很多時候都是禍事。
他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這位族弟於君國而言,的確是……有罪的。
就在裴九思艱難地在家國公私之間想要做出選擇時,陳儼已拿了他想要的東西出了那間斗室。
陳儼只說:“裴將軍平叛辛苦了,我請你喝茶。”
再然後,部將來報,說段書意跑了。
裴九思下令去追,陳儼卻說:“讓他死在平羌江不也很好麼?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於是軍中都傳,說那個人跳平羌江死了。
裴九思對此事未再說過一句話,他重整軍隊,押解着叛軍一路回了京。
抵京時烈日炎炎,已是盛夏。
時節是很奇怪的,一圈又一圈地輪迴,每一年都是一樣。變化的,大概只有人與事。
今年夏天迎他歸來的,是聖上隆重的賀禮及嘉獎。但裴九思心是虛的,雖知道皇帝這樣做是爲了向天下表達強硬的立場,可他放走了這場叛亂中的始作俑者——他的族弟,所以心中一直忐忑。
陳儼悄無聲息回了京,未受禮也未受褒獎。裴九思只聽說他那日進宮留了許久,之後便一頭扎進尚書府悶睡了好幾日,誰也不見。
裴九思今日是第一次回京後見到他本人,且是在皇帝所設的晚宴上。席間陳儼幾乎不說話,仍舊蒙着眼,只悶頭吃東西,好似餓了幾天幾夜一般,皇帝也由得他去,甚至讓內侍給他案上多添了一些吃食,其中縱容誰都看在眼裡。
自古以來,君主對有價值的人才予以寬縱。那麼陳儼手中,自然有值得被器重的籌碼。裴九思一介武人,心思雖粗了些,但這點還是能想得明白。
或許陳儼手中的籌碼,正是從段書意那裡換來的。端王已敗,可朝中密線遍佈,要清理乾淨,耗時又費力。段書意狡黠愛玩,能給到陳儼的部分,恐怕也十分模糊。
陳儼最終還是沒有明明白白地回答裴九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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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臨刑那天,京城晴空萬里,地表乾燥得幾要冒煙,蟬鳴連片,叫嚷不息,熱鬧得好似比賽。
西街茶肆點心鋪子涼棚下都坐滿了人,沒位置坐的便站在路邊,伸長了脖子等囚車經過。牢獄之苦非人人能忍,端王那樣一個人竟能瘦成這般枯槁模樣,頭髮散亂形同乞丐,身披粗布囚衣,目光無神地望着前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儼這時換了身白裳坐在天棚下悠閒喝茶,身邊便是熙攘人海。他想,如果這時候有一盆冰鎮葡萄便好了,酸酸涼涼應是十分解暑,可惜哪裡有葡萄呢?他果然是在做白日夢啊。
他將最後一隻點心塞進了嘴裡,夥計瞥見他蒙着眼,遂走過來提醒道:“公子您碟子空了,要再上一盤否?”
“哦。”他應了一聲,“不用啦。”
夥計識趣離開,陳儼則接着吃茶。
街上的人潮跟着囚車往刑場走,陳儼卻仍舊坐定。說實話他對行刑並沒有興趣,他不過是在等人。
這夏日如此好,是他最喜歡的時節,可他卻並不開心。因爲一些麻煩事,他需要在京中留更長的時間,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打算。
開始學着做計劃似乎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如今這樣大概是受常臺笙影響太深了罷。
他想着想着竟有些走神,就在這時,忽有一疊冊子在他面前放了下來,緊接着,便有一人坐到了他的對面。
陳儼端起杯子淺抿了一口茶,等對方開口。
“別來無恙。”段書意,哦不對,裴渠的聲音。
對於精通喬裝之術的人而言,換個身份活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事。
陳儼沒回,又喝了一口茶。
裴渠側頭看向旁邊人潮涌動的街道,不自覺道:“這樣的結局太令人滿意了,我原先以爲不會有這麼多人來觀刑。”
“多數人只是閒得無聊,他們並不關心事情本身。”陳儼極自然地說着,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潑了一盆冷水。可他想了想,卻說:“如果你覺得失望,不妨再哭一場,你那日哭得似乎很是痛快啊。”
陳儼指的是他暈後被關押那次。當時大約是受了藥物影響,陳儼與他說裴家往事時,他竟失聲痛哭。
那大概是裴渠身爲“段書意”這一段短暫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刻了罷。
裴渠卻並沒有在意他這嘲笑,徑自從袖袋中摸出一張方子遞過去,隨即換了話題,道:“你要的方子。”
已死的商墨留下的方子,用來治他的眼睛。
陳儼接過來也未道謝,只收進袖袋,不鹹不淡地說了聲:“還有事麼?”
“你看起來似乎不大高興。”裴渠說完又朝街上看了一眼,行人漸漸少了,大約是都已聚集到了刑場,就等時間一到,刑場點火焚殺叛賊。
他微微眯了眼,又重新看向蒙着眼的陳儼。
陳儼此時面色淡淡,實在沒什麼情緒可言。他回:“拜你所賜我需要在京城待更長的時間,你認爲我有理由高興?”
“不要緊,又不會閒着。”裴渠說着低眉瞥了一眼桌上的一疊冊子:“我燒了芥堂所有的藏書,但留下了書目。”他說着擡起頭,看着他緩緩道:“我想你治好眼睛後,應當有興趣將芥堂藏書默寫一遍,你不是全看過麼?既然有過目不忘的天賦,自然也該用到實處。”他微微笑:“你說是不是?”
陳儼無聲地回了他一個笑。
此時不遠處忽傳來敲鼓聲,裴渠掩脣懶懶打了個哈欠,淡笑着說:“哦對了,其實你不問我要這個方子也是無妨的。杭州城有個大夫叫商煜,是商墨的關門弟子,得了商墨真傳,醫術並不輸他師傅。你找他看眼睛,或許會好得更快。關於這位商大夫,據我所知,他近來似乎準備了五口棺材,一口留給了程員外的兒子,一口留給了商墨,一口要留給程夫人,另外兩口,會留給誰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猜,殺弟弒師害母這樣的事都能做得出來的人,大概會有一口棺材留給自己作後路,另外一口大概是——找個陪葬?是要弟弟做陪葬,還是要求而不得的愛人做陪葬呢?”`p`*wxc`p``p`*wxc`p`
作者有話要說:常叉叉:興奮!據說明天就大結局惹!!我就要粗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