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思認出那身影是陳儼後,已是驚了一驚,再看到那營帳門口的守衛一動不動地站着,全然當陳儼跟個隱形人一般,他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軍營中如此離奇之事他還是頭回見到,那些守衛難不成跟陳儼一樣都看不見嗎?還有陳儼到底是如何進來的?雖說茂州城內守衛的確有些馬虎,但陳儼這樣一介書生,眼睛又不大方便,想要進城也太難了些,更何況是光明正大地進這軍營呢?
裴九思自然不會蠢到以此相信陳儼會是奸細。儘管如此,但他心中此刻存了種種疑問,這時候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旁邊部下見將軍的目光一直盯住西邊那營帳,於是小聲道:“主帳在東邊方向,得往那邊走,不知將軍是否還按照原計劃行事?”
裴九思略略一想,只見那邊陳儼已是收了傘,旁若無人地進了那座營帳。他眉頭緊蹙,似乎在費力思考,沒過一會兒,他與部下吩咐道:“你帶人在這裡守着,若那營帳內有任何不對,便給信號。”
部下點頭道了聲明白,以爲裴九思要親自帶人去主帳抓人,於是加了一句:“將軍小心。”不過轉眼間,他便見裴九思消失在了這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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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陳儼已進了營帳內。他不慌不忙將傘收起放在一邊,擡首道:“看來我要等的人還沒有來,不知王爺眼下還能開口麼?”
對方全無言語迴應,只有嗚嗚嗚的悶哼聲。
陳儼摘下了矇眼布,帳內光線並不至於亮到刺眼,他稍稍適應了一下,看清楚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的端王,眉頭輕輕皺了皺,道:“這樣綁着實在是太粗魯了罷。”
粗繩將人圍了個結結實實,嘴裡也被塞了布團。
想反抗?不能。想說話?也不能。
陳儼餘光瞥了瞥,尋到一張椅子,走過去閒適萬分地坐了下來。屋外下着大雨,閃電頻頻露面,間或有巨雷聲,大概無人會管顧這邊一座小營帳,果真是適合做事的好天氣呢。
陳儼的袍角有些溼了,在這夏夜裡,他竟莫名覺得有些冷。這營帳簡單得很,看着像是副尉級別住的。至於原先住在這裡的副尉去了哪兒,陳儼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端王眼下之所以被捆在這兒,全部都拜段書意埋在軍中的奸細所致。
包括外面的守衛,一路領他過來的小兵,統統都是段書意的人。而這位可憐的王爺,卻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事情爲何會變成這樣——轉眼之間自己被部下綁到這座營帳中,身邊的謀士與護衛突然間就不見了,外面眼下是什麼情況更是不得而知。
端王方纔見陳儼進來,一時間以爲他就是主謀這一切的人,才費力地發出聲音以示憤怒和不滿。陳儼看向他那怒氣衝衝的臉,當然明白自己已被誤會,心道難怪段書意能輕而易舉控制這一切,端王本人實在不是什麼有大智謀的人啊。
任憑對方歇斯底里,陳儼卻依舊無動於衷地坐着。過了好半天,他大約是覺得有些無聊,這才道:“我知王爺眼下一定很是憤怒,但有件事我需要澄清一下,免得王爺誤會。事實上今日我也是應邀而來,王爺遭遇的這些事,我先前並不知情,因此王爺不必對我生不必要的氣,免得傷了身體。”
端王聽明白他這話,頓時表情一變,連口中嗚嗚的悶喊聲都變了調,似在問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陳儼再看看他,發覺他很是憔悴,面容髮色全然不似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狀態,難道是因爲得知段書意橫死杭州,太過悲痛才致如此?
那可真是傷心錯了地方。
帳外又是一聲響雷,像是要將這天給炸開一樣,很是嚇人。陳儼這時略略偏過頭看了一眼放下來的帳門,輕壓了脣角,又重新轉頭看向端王:“我有個好消息忍不住想告訴王爺,世子他……”
端王眼眸都亮了一下,陳儼卻故意停住了。
陳儼見狀忍不住淺笑了笑,重新偏頭看向帳簾那邊:“世子不打算進來麼?”他懶懶說着轉回頭,見端王的表情已瞬間變成不可置信狀,甚至有些驚駭意味,於是接着道:“風大雨大,淋到了會病的,世子若病了王爺會擔心的不是麼?”
他說得慢悠悠的,十分閒定。話音剛落,忽有人挑簾而入。端王看清來人陡然愣住,嗚嗚嗚的悶喊聲更大起來,雙手也努力掙扎着,似是希望段書意趕緊過去幫他解開。可沒想到,段書意卻只是站在帳門口看着,一雙眼裡透着難得的寡涼意味,好像就算端王馬上快死了,也會是這無動於衷的模樣。
端王突然燃起的希望驟然破滅,與此同時,他忽然想明白了些什麼,臉上的表情變化可謂是精彩絕倫。
陳儼看在眼裡,不打算起身也不打算開口,以靜制動簡直是和常臺笙當初選了同一條路。
不過常臺笙當時內心尚有懼意,他卻是什麼都沒有的。
就在這時,端王忽地發起狂來,但無奈椅子很重,他那本來就算不得壯碩的身體哪裡挪得動這椅子。
陳儼看着心想,段書意果真是壞極了,爲了方便行軍,正常軍營中哪會有做得這樣沉重的木頭椅子,想必是爲了綁住端王特意送進來的呢。
能將這麼大的物件輕而易舉地送進來,還能將他自己這樣的活人正大光明地帶進來,看來外面的將士大多數都是段書意的人了。
一個人有本事能佈局成這樣確實很厲害,不過陳儼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這不過是一個想要復仇的糟心孩子自以爲是的一場遊戲,和商煜在本質上並無什麼不同,只是兩個人玩的規模不同罷了。
這兩場遊戲的共同部分在於,對手都很蠢。和不在一個段數上的人玩,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很快就會感到厭倦,並且在輸贏明瞭後,都不會獲得預期的快意。
陳儼認爲段書意很快就要鬱結了,謀劃良久的復仇終於到了盡頭時,這種空虛和失落感是無可比擬也難以避免的,真是好奇這個人最後會怎麼給自己安排結局呢。
他慢慢想着,懶懶坐着,直到段書意走過來,這才稍稍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着。
段書意淡笑着看他一眼,他也微微笑着回看他一眼,簡直同府裡的小白貓一樣看不透脾氣。
段書意道了聲久違,又問:“陳大人眼睛大好了?”陳儼微笑着回說:“還沒有。”他環視四周,又補了一句:“噢,似乎沒有多餘的椅子了。”
於是段書意就站着。
那邊端王卻已經努力掙得鼻子喘粗氣,瞪向這邊的目光彷彿帶了鋒利刀片。
段書意偏頭看向陳儼:“不妨你替我向父王解釋看看,眼下這情形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陳儼擡眸看他一眼:“世子太擡舉我了,我可什麼都不知道,今日到這裡來,原本以爲是王爺想要議和,卻沒想王爺被人綁了,我看了好生不解,卻又不敢妄自動手,還是世子來解惑罷。”
他不介意裝傻子,在這裡多費口舌展示他最近的調查結果纔不是明智之舉。段書意必定認爲依照他的性子會炫耀般地將這些事全盤托出,可他偏要跟他對着幹。
段書意果不其然地輕抿抿脣角,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回。他重新看向端王道:“我知父王不想這般不明不白的死,但有人不願意說,我也懶得講,看來父王只好這麼去了。”
陳儼坐在椅子裡漫不經心地看着聽着,心道段書意這也實在太口是心非,以爲這樣便能逼得他幫忙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嗎?他看起來難道像多事的人?端王是否知道真相同他有什麼干係?天真。
他一臉淡定,端王那邊卻急死。他大概到現在都不能相信是段書意綁了他的事實,發狂似地掙繩子,卻根本徒勞無功。
陳儼想,段書意大概是不會再給端王說話的機會了。這可真是世上最歹毒的做法了,比給啞巴吃黃連要過分得多,這一口氣堵得端王估計得嘔出血來。
段書意忽然慢悠悠道:“陳大人既然不知道爲何我父王會被綁在這裡,那我也不勉強。不過,可否說說看,我父王爲何會做不成事?”
這次造反爲何不成的原因不就在眼前麼?有你段書意插手安排,端王又豈有贏面?
但陳儼說的卻是:“有違天道,自然是……不成的。”
他今晚有些太欠收拾了,說話一直都往後退,像一團棉花,捶的人大概也覺得很是不爽快。
段書意乾笑笑,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感覺。
又是一聲響雷過後,陳儼忽起了身:“看來世子與王爺之間有些糾葛與誤會,今日也沒有議和的打算,我着實是被騙來這裡的呢。鑑於此,我還是不打攪兩位解決私事了,改日再見。”
“你能走得了麼?”段書意臉帶笑意地看着他,“上次在杭州,無人給你設防,我也無意多留你,於是你即便閉着眼也能走出去。不過這一次,要容我想一想。”
陳儼卻已是快走到門口,但他頓住步子道:“我不走也是無妨的,世子可以慢慢想。”
作者有話要說:常叉叉:爹爹你在想神馬……你現在應該早點回家生我的qaq
感謝史記乳名和火爆小黑人菇涼的地雷以及零三菇涼的火箭炮
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