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邪以左谷蠡王呼韓邪的身份進京,因貴爲哈薩陌單于胞弟,乃突厥親王之首,是有史以來出使大夏地位最高的使臣。
炎豐帝自是隆重接待,雖說突厥已對皇朝行了臣禮,然其在塞外的勢力仍不容小覷,遂奉爲上賓,入駐使館,以貴客之禮相待,更大擺宴席。
朝中重臣皆待他禮讓三分。
左谷蠡王的動向,亦引得衆人關注。
貢禮交接完畢,大夏也盡地主之誼款待,本以爲其身爲突厥重臣,自不會久留。
誰知呼韓邪小住半月,仍不見使館內有任何動身離開的跡象。
又幾日,突聞左谷蠡王向炎豐帝遞上和親奏章,請求與大夏朝再結秦晉。
兩國和親,本爲好事,又有先例在先,何況對方只求娶京都貴女,非皇室之女,炎豐帝喜聞樂見,當場應允。
誰知和親人選,卻遲遲未定。
因着禮儀之邦,炎豐帝本意使左谷蠡王自選,乾脆明瞭。
然左谷蠡王私下求見周太后,竟是與對方商議。
隨後,於萬衆矚目下,遞帖拜訪德安侯府。
陸家上下,無不驚詫。
德安侯心中忐忑,好奇來者目的的同時,又恐今上疑己同突厥暗有往來,戒心滿懷的在外書房接待。
呼韓邪見了他,滿面笑意,只言過府只爲求見貴府千金。
後者愣之當場。
京中名門,有哪個男子會直接登門,說要見別人家待字閨中的姑娘?
見其滿臉迷茫,呼韓邪強調般肯定再語:“小王與貴府二姑娘乃舊識,如今身在京中,焉有不拜會故友之理?”
“故友?”
德安侯反問,試探性的追問:“小女從未出過京城,不知谷蠡王您與小女何時見過?”
呼韓邪意味深長的一笑,不答。
德安侯心中迷惘。又不喜來人此等作風,板着臉拒絕說道:“實不相瞞,小女已說親與永昭伯府的二公子。
您許是不知我大夏規矩,閨閣之女不宜會見外客。還望王爺見諒。”
雖字面客套,但語氣早露不善。
現在哪家不擔心自家的女兒被眼前人看中?
雖說代表大夏與番邦和親是家族榮耀,聖上亦肯定會加封進爵,以表對突厥的重視。
可真的把女兒遠嫁塞外,再見之日恐難知期,誰又忍心?
就這關鍵時期,呼韓邪來了自家府上,德安侯本有此顧慮,現在聞言,便愈發擔憂不安。
他有預感。這場和親,針對的就是自家瓊姐兒。
陸思瓊乃他長女,往日在家之日雖說不多,但骨肉親情,心中不曾少過疼愛。再怎樣也捨不得把她嫁到那種地方。
是以,且先不顧二人何時相識,提醒眼前人瓊姐兒已然婚配,望他絕了那份念想。
可呼韓邪何曾不知?
德安侯府與蕙寧公主府欲成好事,早在陸二姑娘生辰宴上龔景凡諸多偏袒愛護之行便傳的沸沸揚揚。哪怕他是外來之客,這般多時日過去,亦定有耳聞。
但他還是來了。且來意顯然。
呼韓邪既開了口,便不會輕言罷休,滿臉從容的答道:“侯爺您的話中之意,小王明白。
不過,親事只是尚在商議之中,還未真正定下。不是嗎?”
他笑意吟吟的起身,目光直視對方,頗有幾分囂張意味。
德安侯眉頭微皺,對這位外邦使臣,着實沒有好感。
可顧着其身份。又不能得罪,躊躇之際,對方儼然自若出聲:“侯爺您貴人事忙,小王來自邊遠,並不計貴國禮數,您不必招待,我自行即可。”
話落,拱手一禮,隨即轉身。
如此目中無人!
德安侯心藏怒意,開口即是:“慢着!”
輕喝中透着惱意,呼韓邪佯裝不覺,分外無辜的側身詢問:“侯爺可還還有事?”
德安侯正左右爲難,外邊小廝突然通稟:“侯爺,龔二爺過府,正在院中求見。”
對於準女婿,雖說了解不深,但德安侯素來欽佩建元侯風骨,對龔家人很是禮待。
何況,就這關鍵,眼前人擺明了衝瓊姐兒而來,讓龔景凡出面,再合適不過。
至少,是個壓得住左谷蠡王身份的人。
他忙說快請。
龔景凡對陸思瓊身邊的動態素來沒少關注,何況他與呼韓邪還有過過節,這不聽到風聲,便趕了過來。
哪怕沒聽到先前對話,可在呼韓邪提出要和親的那日,他就隱約不對。
呼韓邪在京中認識的姑娘,除了陸思瓊還有誰?
這幾日,他便心有怨憤,可人家不曾挑明,他亦沒轍。
現在,居然直接跑來德安侯府?
進屋時滿臉沉肅,與德安侯行了晚輩之禮,語氣尚可,但其眉宇間的壓抑之色,任誰都瞧得出來。
隨後,他故作訝然的瞥向屋中另外一人,濃眉斜挑:“左谷蠡王?”
語調上揚,似笑非笑,“許久未見,我正有事尋你,不如外面一敘?”
呼韓邪亦微笑以對:“好。”
德安侯望了望二人,任由他們出去。
呼韓邪早前藏匿京師,除了秘密夜探過陸府,便只在榮國公府與蕙寧公主府出現過。
龔景凡因受母命,知其身份斐然,然真正身份,亦是在呼韓邪以使臣身份出現那日才得曉。
聯想到他乃姨母隆昌公主繼子,便理解了當日母親的叮囑與袒護。
可哪怕這樣,看着隆昌公主的顏面能不計他當日摔自己過肩之辱,但招惹心上人此舉,是斷不可能容忍的。
從他當日藉着水土不服不配合郎中診斷而非要求陸思瓊去替他問診開始,就知眼前人沒安好心。
現在,果然露出本意了!
還打着突厥和親的名號,以爲這樣就能如願?
龔景凡心下嘲諷萬千,待出了珠璣閣便駐足轉身,冷哼了聲沒好氣的開口:“左谷蠡王的記性似乎不太好,之前宮中我便與你暗示過。不要動阿瓊的心思。”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亦不含蓄。
他生平最厭,心屬之人被窺覷,還如此赤.裸.裸。
“親事又還沒定。龔二爺何必整的她好似就是你的一般?”
原本都已經到了對八字那一步,可本匆匆欲把定親之禮完成的蕙寧公主,突然遲遲沒有動作。
龔景凡本不是無信心之人,可在這件事上卻表露得十分急切,好似就擔心被人搶了走,幾番明催暗促,誰知孃親並未有反應。
好像,被硬生生的卡住,爲呼韓邪留着迴轉餘地。
龔景凡覺得,母親異常定與眼前人有關。心中日益焦躁。
親孃不替他操辦,他便自己表現,這幾日時常出入德安侯府。
眼下面對挑釁,毫不示弱的回道:“這京中何人不知,她就是我未婚妻?”
“是嗎?”
呼韓邪語氣輕飄。接着重複起來:“就算是未婚妻,未婚未婚,沒過門不就仍然與你沒什麼關係。
再說,本王以突厥之名向大夏求親,連當今聖上都要細細考慮。
龔二爺莫要天真,拿着這幾字便當保證了。”
嘲笑之意,何其明顯?
“阿瓊可不會與你去那等蠻荒之地。”龔景凡不能忍對方語態。以陸思瓊來堵對方之口。
他私心覺得,陸思瓊肯定不會願意去那等蠻夷之邦,也總認爲自己在心上人心中會有一席之地。
至少,肯定比這人分量要重。
他仰頭得意。
“你又怎知?”
聞者仍似瞧天真孩童般望着對方,“我若能說服她呢?”他自信滿滿。
龔景凡搖頭,“沒那可能。”
心儀多年。對她脾性終究有一定了解,他說得是毫不遲疑。
呼韓邪則彎起脣角,若必與眼前人一較高下,“你怕是要失望了。”
說完側身欲繞過對方,往陸家內宅方向的垂花門而去。
龔景凡不避不讓。“不准你騷擾她。”
雙眸瞪大,透着煞氣。
呼韓邪則好似從頭至尾都不曾將對方當回事,更甚總是以一副長輩的眼神看眼前少年,似乎不願降了身份與他較真,好笑般的搖搖頭,若哄小輩般回道:“不要天真。”
不要天真……
龔景凡眸中戾氣更甚,張口要說什麼,就見早前被自己甩掉的隨從平安出現在視線內。
平安快步跑來,也沒管呼韓邪,喘着氣就道:“我的爺,您果然在這,公主派人尋您回府呢。”
“母親?”
龔景凡睨了眼旁邊人,固執道:“你去回話,說我稍後就回府。”
他似乎能猜到是因爲什麼,並不想就此離開。
“蕙寧公主這麼急找你,你身爲人子,不回去豈非不孝?”
呼韓邪好笑的插話,龔景凡不滿橫眼回話:“這與你何干?”
他可不似其他朝臣般對這所謂的左谷蠡王畢恭畢敬,一來是以他之性從不曾忌諱過誰;
二則,他有種道不明的感覺,覺得眼前人對自己存着威脅。
就對方剛剛所說,道他可以勸走阿瓊,自己嘴上說不信,但心底裡卻是真擔心。
龔景凡知道,呼韓邪手上有籌碼。
否則,怎可能如此肆無忌憚?
而他如此蠻橫不善的態度,呼韓邪亦不計較,反而平氣接道:“走吧,我與你一同去公主府。”
龔景凡意味不明,最終爲防他同某人見面,還是順話帶走了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