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雖說不知,可其實這麼多年的相處,對祖母的心思與想法亦有所把握。
她知道眼前人會答應。
誠如對方所言,都已經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時下又有此等婚事安排,怎可能輕言放棄?
放棄她,對陸家有弊無益;
繼續包庇容納,那無論是榮國公府還是蕙寧公主,都會記得侯府這個情面。
以往,是最反感家人用利益來衡量她,然而此刻,陸思瓊倒慶幸自己還有這個價值。
否則,無家可歸的她,真不知何去何從。
她眨了眨眼,乖巧的立在祖母身旁,無比柔順。
陸老夫人深思熟慮後,沉默了許久開口:“瓊姐兒,你竟不是我的孫女……”語氣惆悵感慨,透着失落。
這無論平日有多少意見不滿,但說到底總是血緣至親,現在得知如此真相,叫人如何承受?
老夫人表情凝重,凝着眉頭分外嚴肅,徒然再問:“你與相府可有過節?這平白無故的,秦夫人調查你做什麼?
且不論你二姑姑是何來意,但生辰八字的事想來已傳揚出去,以咱們侯府今時在京中的地位,旁人真要拿你的身世做文章,還不定保不保得住你。”
陸傢俬事,這本無關他人,說到底只要陸家內部有了決斷便成。
但現在秘密並非絕對的秘密,讓人怎麼不憂心?
尤其陸思瓊要說親的還是文武侯爵之府,龔家的門第聲望,指不定就有人要從中作梗。
陸老夫人現在對眼前少女最大的期望,就是未來婚事,期待着藉此振興門楣,可以對族中子弟的仕途有所幫助。
否則,這份欺瞞,也不會如此容易鬆口。
但身世之事若被暴露,她不是世家名門之女。反倒是來歷不明,那便是蕙寧公主與龔家不計較,周府再有本事,也堵不住這悠悠之口。
陸思瓊何其想不通祖母擔心的是這個。可相府爲何會關注自己,又調查她身世,這還真尋不到原因。
是以,她懵然搖頭,“我與秦夫人只在甄府時處過,當時甄老夫人身子不好,姨母讓我過去診脈。”
此事,事後陸老夫人亦是明曉的,因而她眉頭更緊:“你治好了甄老夫人,秦夫人不感恩。怎的還如此不待見你?”
這怕是衆人皆有的疑惑。
然非當事人,誰又說的明白?
陸思瓊平白無故被人算計,自己亦滿心惱火,可又不能跑到秦夫人面前質問,加上眼下情況。只能暫且作罷。
她其實,也隱隱覺得,自己同相府是有所關聯的。
尤其,是秦相。
她深深記得,當日她見到秦相時,大舅母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慌亂與異常。
然這幾句話,又不能說。
“問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大舅母既然開了口,還不說個徹底,這是故意瞞着你還是瞞着我們侯府?”
陸老夫人心情甚爲不快,恨不得再去一趟榮國公府,但審度明白不合適,就只將話嚥了回去。
她緊盯着對方。頃刻開口:“剛見過你父親了?”
陸思瓊頷首。
“說了?”
“孫女、沒有。”後者抿脣,聲音極輕。
陸老夫人似緩了口氣,臉上卻到底不比過去般和顏悅色,囑咐道:“這事你不必多言,我會親自同你父親商量。也莫要走漏風聲。”
“是。”她答得畢恭畢敬。
聞者即道:“沒什麼事,那就先回去吧。”
頓了頓,又添道:“一切還跟往日一樣。”
“嗯。”
陸思瓊躬身福禮,緩緩退了出去。
書繪同竹昔遠遠跟在後面,均小心謹慎,照顧着主子情緒。
出了靜安堂沒走多久,便遇上了宋氏。
宋氏領了兩個婢子,着裝輕簡,看到她笑了說道:“瓊姐兒回府了?這是剛從老夫人處出來?”
或是心態變了,陸思瓊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對府中誰都存了份感激之情。
望着眼前人,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心虛。
宋氏平日再怯懦,再防着自己接近瑤姐兒,她也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這德安侯府的主母。
而自己,卻不再是正統而出的嫡姑娘,甚至連四妹妹都比不了的,又有何資格同她們置氣使性子?
她行了禮,低着眉眼回道:“是,剛同祖母說完話,正準備回嬌園。”
“周家老夫人身子無礙吧?”
宋氏關切起周家的事來,滿臉和顏悅色。
陸思瓊則微微驚訝,依着祖母要強好臉色的性子,是不會主動與人說在周府時情況的。
畢竟,當時她在大舅母面前,並沒有討得好。
而同行跟去的,自然也是靜安堂院中的親信,沒成想眼前人卻能從他們口中套的這種消息。
她隱約覺得,自己過去或是看錯了對方。
不過,眼下又有什麼好計較,有什麼立場可計較?
她平復了心緒,如常應道:“只是小恙,不礙事。”
“這時節是容易身子不爽,等過些時日天兒真正暖和了,也就好了。”
宋氏心中驚訝嫡女的反應,總覺得今天的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臉上還是掛滿了笑容,頗是和藹的言道:“你奔波半日定是累着,快回去歇息吧。”
“謝母親。”陸思瓊轉身離去。
宋氏倒未有立即提步,只盯着少女遠去的背影兀自納悶:“瓊姐兒今兒確實不對,難怪侯爺要我多照顧些,她這是出什麼事了?”
紅箋與綠蓮雖說是近侍,但都恪守禮儀,並不敢多言。
宋氏駐足半會,方進了靜安堂。
陸老夫人心情仍是不霽,證實了瓊姐兒的身世,卻不能隨性發泄,反還得顧着周家人的臉色。
明明是對方有過在前,自己卻不能追究。
乍聽到宋氏過來。面上又浮出煩躁,卻還是讓婢子請了對方進來。
宋氏一進屋,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本分請安,立在旁邊。
陸老夫人就問她:“這個點。怎麼突然過來了?”
“兒媳是聽說瓊姐兒歸府了,在您這。”
剛說完,又覺得此話不妥,生怕對方誤會自己是爲了瓊姐兒纔想到她,忙又添道:“侯爺急急地讓塞華去兒媳那傳話,要我多顧着點瓊姐兒。
我這聽後,擔心瓊姐兒有什麼不對,就趕了過來。”
陸老夫人就喜歡眼前人這聽話的性子,所謂怯懦也有怯懦的好,她自己沒有主見。有什麼事要做主的就只能來尋自己拿意見。
是以,陸老夫人雖說總心中編排對方,但平日對這大兒媳實則並不差。
當然,亦是與宋氏察言觀色機靈有關。
“老大特地吩咐你的?”
“是。”
“那剛剛瓊姐兒出去,你可見着了?”
宋氏再答:“見着了。問了幾句,她都說沒事。”話落擡首,望着對方牽強笑了笑,“您也知道,這孩子同兒媳不親,有事哪怕同身邊丫頭說,也不願意與我坦誠的。”
“那是你沒本事。”
宋氏連連點頭。“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媳關鍵無方。”
提起這個,陸老夫人想起一回事,沉着臉問道:“瓊姐兒與你不親,是因爲她不是你親生的。那瑤姐兒呢?
自己的閨女難道還守不住的?瓊姐兒可是快定親的人,平日院子裡事情就多。你還總讓瑤姐兒去打攪?”
這是前陣子的事了,宋氏心中早有回話,此刻不慌不急的接道:“瑤姐兒孩子心氣上來,兒媳是拉也拉不住。
我真不知瓊姐兒是使了什麼本事,兒媳好好的閨女。非得跟她親近,這幾日不見就惱性子,哭得媳婦都沒法子。”
“沒法子?你就是心思都安在了珏哥兒身上,對瑤姐兒疏忽了。”
陸老夫人冷哼一聲,不滿道:“現在知道同我抱怨,早前怎麼不好好看着?這管教孩子沒本事,照料府事亦沒手段,你……”
想說她幾句,可見其卑微的模樣就失了興致,悶悶的擺手道:“罷了,先回去吧。”
“是,”宋氏應聲,卻還似忍不住的詢問:“可是母親,瓊姐兒她那邊?”
“瓊姐兒的事自然有我操心,你顧好自己屋裡的就成。”
宋氏點頭。
陸老夫人只等她出去,才拍了下幾面,聲音不大,可力道也不輕,懊惱的自語道:“都是些不省心的!”
俞媽媽端着茶水進來,就聽到拍案聲,腳步在門口一頓,斂了斂心神方走過去。
小心翼翼的替主子換了熱茶,見其面色不好,端着那盞失了溫度的茶水便要退到外間。
陸老夫人卻突然開口,“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俞媽媽提起精神,仔細的瞅着對方。
陸老夫人撫上額頭,低聲道:“你去祠堂,把瑜姐兒接出來吧。”
三姑娘陸思瑜,尚在禁閉中。
俞媽媽聞言,稍稍愣了,這是事情有了眉目?
但又不好直白相問,只道了個“是”。
“三姐兒受了委屈,你同老二媳婦好好說說,就說是誤會一場,也寬慰下瑜姐兒。”
陸老夫人神情無奈,若似惆悵,“瓊姐兒的話,如今是真不知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了……”
俞媽媽只在心底將這話細品了下,沒有作聲。
ps:
感謝了如嫣的打賞,以及harlan和最遙遠的事的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