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爲了讓他們獨處,蕙寧公主後退,悄無聲息的走了開來。
公主府裡裡外外都植了牡丹,深宮裡賜下來的卉品,四季常開,本該嬌豔欲滴、盛華照人的。可在這炎熱的日子裡,饒是精心護理,也有些蔫謝。
蕙寧公主目露可惜,旁邊的喬嬤嬤隨即說道:“奴婢讓人將花匠請來,再給施肥灌些水。”
蕙寧公主平日是最寶貝這些牡丹的,若是往常,此刻必定要責怪侍人的疏忽懈怠。
然而,聞言她卻擺了擺手,語氣低沉:“罷了,本就是逆時令而植,養得了這些花兒,也見不到她。”
牡丹國色,是隆昌皇妹的最愛。
她生來富貴尊崇,又是母后幼女,自己與諸位皇兄自是寵她非凡。而其容貌在皇室帝女中又是最爲出挑,如花似玉的年紀,高調奢華,形比牡丹。
這亦是她過去每每看見瓊姐兒,獨喜她穿戴模仿隆昌樣式的緣故。
尤其是這兩年,越發神似。
思極外甥女,蕙寧公主停下腳步,衝左右吩咐道:“去榮國公府請沐恩郡主過來。”
她將身世告知了瓊姐兒,總是要與周家人通個聲的。
聞者福身而去。
將主殿留給了龔景凡二人,蕙寧公主自去了瑤水閣納涼。
午後昏睡,遂臥在臨牀的貴妃榻上小憩了會。
睡得卻並不安穩,夢中皆是多年前姐妹二人嬉鬧時的浮光掠影,不過盞茶的功夫,她就睜開了眼。
因屏退了左右,故偌大的二樓小築裡,靜得只聞自己的喘息聲。
蕙寧公主伏在榻上,滿頭密汗。偶有暖風拂進,混着絲絲蓮香,在這置了冰塊的屋裡一點點安撫人激動的情緒。
她已有許多年,不曾夢到隆昌了。
說來也是殘忍,隆昌當年被逼着送上和親的花轎,離別前還口口聲聲喊着“皇姐幫幫我”,想自己去說服母妃父皇,請他們收回成命。
她那天真的皇妹,直到隊伍出了京城,都不信素來疼愛她的先帝會那樣待她。
當年,負責送親的將軍,便是自己的丈夫建元侯。
這自然是蕙寧公主的請命。
無論如何,懷着身孕上路,便是母妃安排了人掩護,可其中到底也有突厥使臣,想要確保萬無一失,無論是哪位將領,都抵不過建元侯來得可靠。
再怎樣,他也是隆昌的姐夫,亦肯定會將那段醜聞保密。
蕙寧公主合上眼眸,隆昌怨先帝怨母后她都能理解,可十餘年來甚至都不曾給她這位姐姐來一分信,這是多麼無情?
難道是在怪侯爺?
當初,臨近突厥邊境時,已經生產的隆昌曾要出逃,被丈夫尋了回去,最後被逼着與老單于完了婚,大夏的送親隊伍才折返。
蕙寧公主抹了抹眸角的淚水,再睜眼,亦含着哀怨。
隆昌只當先帝爲了江山社稷犧牲她,母妃爲了皇兄的太子之位捨棄她,而自己丈夫因保他的權勢侯爵而逼迫她,但誰又有旁的選擇?
不過是因爲隆昌自小被母妃和她護的太好,不懂深宮裡的爾虞我詐,甚至不知她未婚有孕的事一旦傳出,不只是母妃與幾位皇兄,哪怕是已出嫁的自己、還有榮國公府,都會因她而受到牽連。
她現在身在突厥,只曉得自己等人過得有多好,卻不明白當初的逼不得已。
現在一句話,不管這些年養育瓊姐兒的德安侯府,不顧替她隱瞞秘密的 自己和周家,派了左谷蠡王來朝,就要將人帶走。
蕙寧公主雖能理解皇妹對的愛女之心,但更多的是顧着全局。
瓊姐兒的身世一旦暴露,且不論突厥會是什麼反應,便是母妃、皇弟,又該如何面對天下悠悠衆人?
何況,那人若是知道世間有個瓊姐兒,興風作浪的心思怕是更重了。
這些事累在心上,讓她無比疲倦。
滿地紗幔極風而起,若似人的記憶飄絮,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隆昌……
思她念她又怨她。
“公主,沐恩郡主來了。”通稟的,是侍女含碧。
怎的這樣快?
待將人請進來,才知是昨兒周大奶奶回國公府後將傍晚的事說與周老夫人與沐恩郡主一聽,哪怕公主府已然報信道陸思瓊是與龔景凡在一道,可深思熟慮之後,周家人一致覺得九王近來的舉止太過駭然,若再不想對策,後果還不知要怎樣。
於是,沐恩郡主用完午膳,小坐了片刻 ,還沒等公主府派去請的人到府裡,就出發來了公主府。
堂姐妹對視而坐,聽完蕙寧公主的話,沐恩郡主點點頭,“皇姐想得周全,這事兒早晚瞞不住,瓊姐兒又是個心思靈慧的,與其讓她自己猜測,倒不如將實情告知給她。”
話落,頓了下忍不住詢問:“就是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這樣大的事,不能說是刺激,但說到底也差不了多少。
讓她得知了自己是隆昌公主之女,會是什麼反應?
“瓊姐兒最大的問題,就是過於乖巧懂事了。”
蕙寧公主也不知自己說這話時算怎樣的語氣,外甥女同當年性子風風火火、敢說敢做的皇妹完全相反。
不過這亦是環境所就,縱爲侯府千金,但養在周家,心智早熟,明白不能多麻煩別人的道理,有什麼事就愛藏在心裡。
回想起早上與瓊姐兒談話時的場景,就算對方已知自己是她親姨母,也沒表露出半分依賴的模樣。
“人看着還算平靜,現在凡哥兒在陪她,應該不會有事兒。”
沐恩郡主微愣,“凡哥兒也知道了?”
蕙寧公主搖頭,“這事情,我還沒告訴他。他就是看瓊姐兒心情不好,在那逗她開心呢。”
提到兒子,到底難掩歡快,“我看當初這門婚事的提議,還真不錯。”
雖說覺得可能親事還有些阻難,但沒想到誤打誤撞正中了兒子的心思。
凡哥兒傾心瓊姐兒,這是肯定的。
而他的脾性,亦不可能說是一朝一夕就喜歡上的,顯然是早就認定了。
畢竟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蕙寧公主前年就有意爲兒子定親,因她早就屬意瓊姐兒,早之前試探詢問,他從來不肯承認,對她這做母親的倒是瞞得緊。
苦笑着無奈搖頭,“今兒竟是誤了我苛待瓊姐兒,將她惹不高興了。”
沐恩郡主聽得是迷茫,“凡哥兒怨您?這怎麼會,他往日是最孝順的。”
龔景凡性子雖然不羈,可平時對長輩都還算有禮,與蕙寧公主相處時雖說不拘小節,但也不會有何不適的言行。
“孝順是孝順,可遇上瓊姐兒的事,就手忙腳亂了。”
蕙寧公主笑着答話,“這樣的凡哥兒,我也是頭一回見。沒想到 ,他早就中意了瓊姐兒,我還以爲他是因爲應了我的要求。”
“這麼說,凡哥兒是真心喜歡瓊姐兒?”
沐恩郡主聞言也是高興。
瓊姐兒是隆昌公的女兒,從小養在國公府裡,老夫人讓她照顧,她自然不能輕待。
一方面因着太后娘娘與蕙寧公主,還有一方面,日久生情,她亦是真心將陸思瓊當女兒看待的,自然也盼着她能有個好歸宿。
只是另外一個私心,便是自己的小兒子禮哥兒。
瓊姐兒註定不凡,不可能是她兒子可以招惹的人,上次因爲這個就差點被刺殺左谷蠡王的人害死,沐恩郡主愛子,當然要禮哥兒對她敬而遠之。
現如今聞得凡哥兒與瓊姐兒要好,再樂見不過。
說笑了會這個話題,沐恩郡主不由好奇,低了聲湊前輕道:“皇姐,瓊姐兒可有問她親生父親的事兒?”
聞者面色肅然嚴峻,搖了搖頭,“她沒問。”
“這就奇了,按理說不可能不好奇的。”沐恩郡主納悶,這誰不想清楚自己的出身,肯不清不楚的活下去?
所以說,身世的事一旦揭露,很多事情就都瞞不住。
知道了不是陸家女,就要好奇自己是從哪來,得知了生母乃隆昌公主,又怎會不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不過,陸思瓊的性格她亦算是瞭解的。
喜歡將事藏在心裡,你不主動說,她絕不主動開口,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難受,而是比別人難做。
就如當初自己在周家與她談話時一樣。
“這個事情,你我最好都別說。”蕙寧公主說這話時,嚴峻的容色一沉,連帶着眸光的深邃起來,甚至帶了幾分反感厭惡,語氣堅定:“就算她問,也不能說。”
二人雖說是堂姐妹,但皇室與親王府,哪怕同出一脈,還是隔着君臣之禮。
沐恩郡主對眼前人心中是帶着敬畏的,聞言連忙頷首,“這個我清楚,您就是不交代,這不該說的話,我們周家也是一個字都不會泄露的。”
“嗯。”
蕙寧公主輕輕應了,若有所思的再問:“德安侯府答應保密了?”
“陸老夫人是聰明人,利益權衡,她當然選擇認下瓊姐兒這孫女的。”
“這些年,也難爲了陸家。”
蕙寧公主心有愧疚,緩緩再道:“德安侯在朝也是兢兢業業多年,你回去同舅父說一聲,能幫襯一把的時候就伸個援手。
他們,畢竟養了瓊姐兒一場……”
她口中的舅父,便是周太后的兄弟,榮國公爺。
沐恩郡主頷首應好。
蕙寧公主張口再要說什麼時,含碧的聲音又響在簾外:“公主,陸二姑娘過來,說是要拜別回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