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勸不下,正當箬染急的撓心抓肺時,宸嬪竟來了,明顯是有事要說的樣子,箬染隱忍着激動,收拾了碗盤,趕忙開門出去了。
“母嬪,您坐。”蘇絳婷扶着宸嬪在榻上坐下,心裡隱隱明白宸嬪想說什麼,她淡淡的浮起笑容。
“絳婷,你還笑得出來?這段日子,母嬪雖一個字都沒問過你,但心裡可真急死了,先不說安陵王的打算如何,就單說你,你打算怎麼辦?”宸嬪握住蘇絳婷的手,開門見山的問道,在外人面前強作淡定的臉,此時再也淡定不起來。
“母嬪,您是怎麼想的?”蘇絳婷臉色漸漸繃緊,幽幽的道。
宸嬪緊接着就嘆氣,“絳婷,母嬪看的出,你對安陵王是動真心了,上回本沒什麼大事,你一進宮就固執的要和離,而這次安陵王弄下這種事,你也進宮多日了,竟沒提一個字要和離,所以,其實你心裡並不想和離,想繼續做安陵王妃的,是不是?”
“母嬪,我,我不知道……”蘇絳婷蠕動着脣,一時竟恍恍惚惚起來,說不捨得,那是真的,可他先舍下了,不是麼?從她跑出青樓那刻起,他便未曾想過挽回,直至今日……所以,她還猶豫什麼?而且再猶豫,也不是她的風格……
“絳婷……”
“母嬪我想好了,我們這次真的……一定和離!”
說出這話時,蘇絳婷刻意挺直了脊背,讓自己表現出很堅定的模樣,並朝宸嬪安慰的笑笑,“母嬪別擔心我,沒了那個人,我一個人也能過好的。”
“絳婷,其實安陵王……”宸嬪欲言又止,頓了頓,才抿着脣輕聲道:“其實男人都那樣,見一個愛一個,皇上不也是麼?後宮有多少女人啊,數都數不過來,可有些男人,無論他有多少女人,心裡始終會有最珍視的一個,皇上最珍視的是皇后,安陵王最珍視的便是你,其實如此,便是好得了,只要他心裡把你擺在第一位,外面的那些野花,就隨他去吧,管不了,只能接受,妒婦的名聲不見得好聽,哪怕我們女人暗自裡哭,明面上也得裝得寬容大度,賢惠明理,幫夫君廣爲開枝散葉,便是幫他納妾,民間的女人尚且得如此,生在皇家的女人同樣不忍也得忍,雖然你是公主,可……絳婷,任性不得,和離不是你想如此就能如此的,若安陵王不同意,皇上便不好辦,你明白麼?安陵王把持朝政已不是三天兩日,朝中黨羽遍佈,皇上有時就是個傀儡,你和安陵王的婚姻,是鞏固政權,也是便於牽制於他……”
聞言,蘇絳婷看着宸嬪,久久的未曾言語,只是將衣襟揪的很緊很緊,緊到連她的呼吸都疼了,她動了動嘴脣,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彷彿說任何有關愛情的話,都是徒勞的空話……
皇家,沒有愛情,站在權利巔峰的人,哪怕想愛,也會爲了權利,而親手斬斷愛情……
……
一口氣,不知奔出多遠,不知奔向了哪裡,暖陽高照的天氣,她卻冷的全身發抖,順着宮牆滑下身子,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垂首抱膝,淚流滿面……
宸嬪一番話,肆無忌憚的戳破了她的僞裝,把她從蝸牛的殼裡拉出來,讓她不得不面對這些想要逃避的現實,宸棲宮,她可能呆不下去了,方方面面的原因,宸嬪無法留下她,然後她能去哪裡?什麼也不計較,死乞白賴的再回去安陵王府麼?
不,絕對不會,尊嚴她還有……
顧陵堯……
顧陵堯……
默默咀嚼着這個名字,蘇絳婷心如被揉碎一般的疼,那個人將她捧上了天堂,又一夜之間,將她狠狠的摔入地獄,這世上,怎能有這樣殘忍的人?
氤氳的雙眸,用力的閉緊,那些存於記憶中深刻難忘的話,依稀言猶在耳……
他說,絳婷,我願意爲你而改變。
他說,絳婷,不要離開我,我們一生一世。
他教鸚鵡說,娘子,我愛你……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爲雪白頭……
“顧陵堯,你可知,爲了你,我拔掉了滿身的刺,試着去相信愛情,試着去改變命運,原來……原來牛鼻子老道的話是對的,你不屬虎,所以,我們這段婚姻無望,你不是我的良人……”
大雪初霽,明媚溫暖。
哭夠了,哭累了,扶着宮牆緩步而行,纖瘦的影子在正前方拉的好長,蘇絳婷來時不停的跑,又悶着哭了一場,此時,髮簪鬆弛,幾縷髮絲垂落,凌亂的散在肩上,妝容哭花了,若有鏡子一看,她會被自己給嚇懵,發白的小臉,眼睛紅腫,眼圈處一團黑,撲的粉和胭脂混在一起,有些詭異……
蹲的太久,雙腳麻木,走起來有些跌跌撞撞的,沒想到,她竟跑出很遠,使得回去時很吃力,皇宮很大,天地曠遠,下一站的溫暖,誰知在何方……
靜謐的宮道上,她獨自行走,低垂着頭,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
影子漸漸變短,一點一點融合在盡頭處,一雙厚底金線黑靴突兀的闖入眼簾,阻了她前進的路。
蘇絳婷停步,頭也未擡,只盯着那雙長靴,啞聲低斥,“讓開,別擋本公主的路!”
長靴的主人無動於衷,只是盯着她看,眸光晦暗深沉,隱約有水波流轉,專注的瞳孔中,只映着她一人,仿似看到了全世界,再融不進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有乾淨的氣息,鑽入發堵的鼻孔中,蘇絳婷深吸口氣,斜靠在宮牆上,懶的看一眼擋路的人,更懶的去想哪個侍衛敢擋公主的路,只是精疲力竭的閉上眼,無力的咕噥,“去宸棲宮幫我傳個話吧,喊我的宮婢箬染過來。”
感覺身下有些難受,蘇絳婷悄然蹙眉,月事不是纔過去十多天嗎?怎麼又感覺黏乎乎的,像是……難道內分泌失調了?
然而,吩咐的話出去,卻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迴應,蘇絳婷疑惑的剛想睜眼,手臂卻被一隻大掌捉住,下一刻,被人按在了一個寬厚堅實的背上,腿彎被扣住,稍一撐便被人揹起來,她訝然的凝眸,男人的後腦和寬肩,及冷硬的側臉線條,以極熟悉的姿態猝然的眏入瞳孔,一時之間,她遲鈍的大腦,完全一片空白……
男人低垂着眉眼,揹着輕盈的女人,沉穩緩慢的向前邁着步子,身體有些微僵,他漠漠的不出聲,不看她,任由心中噬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削薄的脣抿的很緊,這多日子分離,她又瘦了好多,背在身上連點感覺都沒有……
“請放我下來!”
隔了這麼久,久到意外的相見,原本在心裡想像過很多他們相見的畫面,也設想過她會用最傷人的話將他罵個體無完膚,甚至那些話在心裡都預演過很多遍,可真正到了這一天,她卻乏力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提滿腔的怒火,平靜的如平常的朋友,用客氣疏離的話語如此說道,因爲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的人,便是他,最怕他用他的溫柔體貼,打破她好不容易堅定的心房,這場愛情的勝負,她再也賭不起了……
男人因她的話,因她的語氣,高大的身軀明顯僵硬,卻未停下步子,仍是沉默的前行,不知是無話可說,還是無臉說什麼,總歸一言不發,如他平日裡般寡言。
蘇絳婷咬脣,想着該狠狠的咬他一口,還是狠狠的揍他一頓,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吼罵他,逼迫他放下她,不讓她和他再有任何的身體接觸,可是……腦中想了幾個方案,卻一個也無法真的實施,他們已走到這一步,何必再鬧的讓皇城盡知,被人看笑話,彼此又不愉快呢?
一路走,一路沉靜,顧陵堯不敢出聲,心卻其實提到了嗓子眼兒,時刻擔心着她會作出激烈的反抗動作,幸好,她沒有堅持拒絕,他的緊張鬆懈下來,忍不住的悄悄彎了脣角。
哪怕走的再慢,哪怕他有多麼的想和她多呆一秒,可宸棲宮究竟是到了,路總有盡頭,人和人總會分離。
此時,箬染正站在大門上,焦急的張望着,見到他們,高興的立刻迎上來,無任何驚訝的朝顧陵堯福了福身,然後就不知是該扶下蘇絳婷,還是任由顧陵堯背蘇絳婷進去,一時傻站在了那裡。
顧陵堯神色漠然,一字未發,擡腳繞過箬染,欲跨進大門,背上的人,卻再次平淡的開口,“就送到這兒吧,謝謝安陵王爺!”
“絳……”
薄脣終於輕啓,卻只蠕動出了一個字,顧陵堯眼神朝箬染遞去,箬染懵了一瞬,一旦反應過來,便馬上跑進了大門,並將院裡忙碌的宮人遣去了他處,留下空蕩蕩的院子與大門。
蘇絳婷倏地黑沉了臉,刻意平淡的心,再也無法風輕雲淡,她冷冷的勾脣,“安陵王,需要我跪下求你麼?”
“絳婷……別不要我。”澀澀的嗓音,艱難的從喉嚨裡擠出卑微的話語,他幾乎用盡了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