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奶奶笑道:“還是娘想的周到,我差點忘了,景煥要讀書,筠兒一個人住難免寂寞,有幾個姐妹陪着說話玩笑,這日子就過的快了。”
不多時,一羣丫頭婆子簇擁着四個姑娘進了屋子,何大奶奶親自給介紹,年紀最大的是二房的嫡長女,也就是何大小姐何容,二小姐也是二房的,卻是庶出,名何姿,三小姐是三房的小女兒,名何音,與徐妙筠一般年紀,四小姐最小,只有九歲,是四房的女兒,名何凌。
何容雖是大小姐,又是嫡出,卻因爲父親是庶子的緣故,反倒不如三房的何音威風,何家只有大老爺和三老爺是何太太嫡出,二爺和四爺俱是庶出,因此一進屋子何音便不顧姐妹長幼尊卑坐在了距離何太太坐的羅漢牀最近的那把椅子上,何容竟也沒吭聲,坐在了何音下首,下頭依次是何姿,何凌。
何太太卻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先是笑眯眯的問了何音幾句起居的話,又道:“如今家裡多了一個妹妹,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別看人家是鄉下來的就起了輕視之心,徐姑娘不管是規矩還是才學都好得很呢。”
何大奶奶氣的額角青筋直跳,什麼叫鄉下來的,這是連徐家一起貶低了,和對待那些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有什麼分別?
徐妙筠卻十分鎮定,聽何音甜甜道:“祖母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妙筠妹妹。”又親親熱熱的拉了徐妙筠的手:“妹妹多大了,可曾唸書?”
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何太太看了暗暗點頭,又看徐妙筠,徐妙筠臉上還帶着笑,卻抽出了手:“我到四月就滿十四歲了,倒也沒正經唸書,只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
何音聞言心中一喜,面上卻越發謙虛:“我比妹妹大一個月,我是三月份的生辰,祖母答應我到時候要宴請好友,好好地熱鬧熱鬧,妹妹可要來賞光啊,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
徐妙筠笑着點點頭。
何秉書滿面笑容的進來了,何太太笑着攬着何秉書坐下,比對着何音還要慈祥:“累不累?”
何秉書笑道:“我剛剛送表哥和董少爺去客房安置,一點也不覺得累,表哥還借了一套慶山先生批註過的唐詩三百首給我,我要趕緊抄完呢。”何太太心疼孫子,道:“一套書罷了,怎麼還叫你抄。”
言下之意是說徐景煥小氣,連一套書也不捨得。
何秉書驚呼道:“祖母,您可知道,慶山先生是隱居杭州的大才子,他批註過的書每一本都十分精闢,表哥那套唐詩三百首是慶山先生的親筆,市面上壓根見不到,我不敢要,手抄的就很珍貴了。”
何太太不認識慶山先生,自然不知道有多珍貴,何大奶奶卻是耳聞過,問徐妙筠:“景煥怎麼會入得了慶山先生的眼?竟送了書給他?”
徐妙筠解釋:“這是前兩年,我和哥哥姐姐一起去郊外踏青,遇到慶山先生擺棋局,他輸了哥哥一子,很不服氣,又連下三盤,卻依舊輸了兩次,後來被哥哥請回家教導我和姐姐們唸書,他批註唐詩三百首原是教我的,是我沒用心學,丟到了腦後,倒是哥哥收了起來。”
徐妙筠有些不好意思,何秉書和何音卻是目瞪口呆,他們京城的少爺小姐,但凡讀過書的誰不知道慶山先生,都奉爲天人,沒想到慶山先生竟跑去給徐家的小姐做先生,還出力不討好。
何音忍不住道:“你可知道慶山先生的才學有多厲害?怎麼可以丟到腦後?”
徐妙筠怔了一下,想起每次慶山先生找哥哥下棋,輸了後氣的跳腳的模樣,也沒看出來才學有多高啊!
可徐妙筠還是小心了措辭:“是我年幼,不懂事,沒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何太太暗暗撇嘴,卻沒有說什麼。
何音卻是滿臉不忿,這好像是你一直當成寶貝沒捨得上身的料子,卻被人家隨隨便便丟在地上用來擦地,又或者是你收藏已久不捨得戴的珠寶簪子,人家卻用來剔牙,這種感覺着實不好受。
因此何太太叫何音領着徐妙筠下去安置的時候,何音撅着嘴道:“先生布置的功課音兒還沒寫完呢,請祖母恕罪。”何太太忙道:“你有事就忙你的去。”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何大奶奶氣的要命,道了別,便拉着徐妙筠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這才明白爲什麼侄兒寧願住客棧也不願意來投奔她,又是氣的又是羞憤,竟當着徐妙筠的面落起淚來。
徐妙筠趕忙安慰何大奶奶:“姑母別哭,筠兒並沒有覺得受委屈啊。”
何大奶奶看着侄女兒,卻越發忍不得,摟着徐妙筠哭起來,又堅持叫徐妙筠住在她院子裡的西廂,不叫搬到客房去,徐妙筠也只得應下。
晚上何老爺要給徐景煥和董子澄洗塵,內宅也安排了酒席,何太太見兒媳婦眼睛紅紅的,暗暗撇嘴,還沒散就說不舒服先走了,剩下的二太太四太太身爲庶子媳婦畏懼何太太已久,三太太是何太太的侄女兒,也是何太太一邊的,也都紛紛告辭。
一桌子人一眨眼走個精光,何大奶奶氣的要命,想自己在何家十幾年,生了嫡長子何秉書,又裡裡外外的操持家務,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她的侄子侄女兒來,何太太卻這樣的擺臉色,分明是給她難堪,分明是沒把她放在眼裡。
何大奶奶到底在何家十幾年,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因此送徐妙筠回了屋子,便帶着人去了外院,說內院的酒席已經散了,請何大爺別喝多了酒。
外院的酒席差不多算剛開始,一聽何大奶奶這麼說,徐景煥的臉色先沉了下來,酒席散的快,定是何家的人不給面子,還不知道妹妹受了什麼委屈,因此也擱下酒杯,似笑非笑:“既然那邊散了,咱們也散了吧,怕擾了何老爺歇息,我們還要讀書呢,就先回去了。”
董子澄一向是以徐景煥爲馬首是瞻的,聞言也擱下筷子站了起來,又嘟噥道:“是豬八戒啊,吃飯這麼快,我還沒吃飽呢。”
他的聲音不大,可也不小,上至何老爺下至何秉書,臉上都火辣辣的,何老爺欲挽留,可一來是長輩,拉不下臉,二來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只得衝何秉書使眼色,何秉書正覺得丟臉呢,哪裡說什麼話,只訕訕的低着頭,壓根連何老爺的眼色也沒看見。
外院的酒席也不歡而散,何大爺不免有些不悅,回去後便對何大奶奶道:“正熱鬧着,你來說這些做什麼,惹得大家都不高興。”
何大奶奶冷冷道:“我侄女受了委屈,我連句話都不能說了?天地良心,我們徐家的人可是頭一回登你們何家的門,不說客客氣氣的,最起碼的禮節也得有吧,太太不給我侄女兒留情面,我侄女兒又何必受這個委屈,我倒要問問你,我們徐家到底哪點對不起你們何家了?不過是暫住幾日,就擺出這樣的臉色,若是嫌棄我們,趁早說,我們搬出去,也省得你眼煩。”
何大爺沒想到妻子竟這麼生氣,有些尷尬,連連擺手道:“你小點聲,你侄女兒還在西廂呢,仔細聽見了笑話。”
何大奶奶卻是越想越憋屈,嚷嚷道:“我還怕人笑話?我侄子侄女兒來投奔我,你們家連個臉面都不給我,我還有什麼怕人笑話的?索性鬧一場,讓大家評評理,看笑話誰!”
何大爺只得陪着小心,又是勸慰又是賠不是。
正院裡,何太太可沒何大奶奶這麼硬氣,正心虛的望着何老爺,何老爺丟了面子,氣的把桌子上擺着的茶具砸了個精光,丫頭們跪了一屋子,不敢吭聲,何老爺指着何太太,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何太太兀自嘴硬:“她是晚輩,我做長輩的提前散席還委屈她了?仔細她折了壽。”
何老爺怒道:“蠢貨,都是你的自作主張,親事也沒結成,如今又擺臉色給誰看?你可知道徐景煥是杭州府的解元,已經被皇上注意上了,皇上最是愛惜人才,若真的破格提拔,徐家步步高昇指日可待,徐姑娘是他的嫡親妹子,到時候你想巴結說不定都沒機會!”
何太太氣憤,嚷道:“老爺如今也是大學士,人見了都要恭敬地叫一聲閣老,怎麼倒怕起徐景煥那個毛頭小子來?”
何老爺苦笑:“我算什麼閣老,即便徐義臣去世多年,人家介紹我,也都是說,這是徐義臣的親家。”
何老爺頹然倒在椅子上,有些茫然:“你可知道,皇上已經叫行人司擬好旨意了,待到春闈過後,徐景煥榜上有名,便會給徐家平反,追封徐義臣爲忠勇公!徐老太太爲一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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