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個情況?”大長公主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在羅氏和清河縣主身上轉來轉去。她驚疑的不是‘羅氏被人告上公堂’,而是居然有人如此大膽,敢招惹齊家東府的人。
雖然老三的父親不是她生養的,但卻是她認可的庶子,在某種意義上說,老三便是她平安大長公主的孫子,羅氏是老三的妻子,不止代表着老三的臉面,也是齊家東府的堂堂三奶奶。
如今,竟然有人敢告羅氏,平安不禁懷疑,以後是不是也有人會將挑釁她這個大長公主?
平安一時腦洞大開,各種陰謀瞬間在大腦中閃現,她甚至開始猜測,這莫非又是隔壁西府的詭計?
心裡想着,望向清河縣主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清河縣主卻不以爲意,依然溫婉的笑着。
羅氏卻有些坐立不安,清豔的小臉上滿是忐忑,猶豫好半晌,她才怯怯的從鼓墩上起來,緩步走到寶座前,盈盈跪拜,“孫媳、孫媳也不知得罪了哪位貴人,竟、竟遭此劫難,還請祖母爲孫媳做主啊。”
大長公主皺着眉頭,看向清河縣主,沉聲道:“先哥兒媳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清河縣主坐在鼓墩上,聞聽此言,微微直起身子,略帶恭敬的說道:“說起來,這件事也不算什麼大事,說穿了不過是刁奴仗勢欺人,羅氏受了連累。”
此時,滿屋子的人全都靜了下來,不再交頭接耳,而是神色各異的看着清河縣主。
清河縣主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是這樣。一個多月前,我們家的顧大奶奶出府的時候,許是顧念與羅三奶奶的情誼,竟‘親自’轉贈了一家奴才給羅三奶奶——”
“嗤嗤~~”
此話一出,在場的幾位年輕的小姐先撐不住了,一個沒忍住,竟輕笑出聲——清河縣主說得太逗了。什麼叫顧念情誼?還轉贈奴才?東府西府不和。連帶着第三代、第四代的小主子們都跟斗眼雞似的。除了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有戳破,私底下,兄弟、叔侄、妯娌、姑嫂鬥得黑天黑地。
顧氏與羅氏都是齊家剛過門沒多久的新媳婦。出閣前,兩人從未有過交集。但自從嫁了各自的夫君,兩人便瞬間從陌生人變成了仇敵。
若說兩人會互相掐架、陷害,在場人的還信幾分。但若是說她們相親相愛,呃。親,天還沒黑呢,不適合做夢啊!
當然,也有腦子靈活的。結合那句‘顧大奶奶出府’,瞬間明白了清河縣主話裡的深意——什麼轉贈奴才呀,分明就是羅氏趁火打劫。見顧氏被押送去了鐵檻庵,便暗地裡下黑手。偷偷收攏了顧氏的奴才。
唔,收攏奴才是假,謀取顧氏的產業纔是真!
顧氏出身國公府,又有個掌管市舶司的親舅舅,她出嫁的時候,嫁妝格外豐厚。足足一百二十八擡,將齊家東府幾位少奶奶的風頭全都壓了下去。
羅氏出身鉅商之家,嫁妝雖然也豐厚,可絕大多數都補到了官中,真正拿到自己手中的並不多。所以,羅氏會眼紅顧氏的嫁妝,並伺機牟取,也在情理之中。
清河縣主的話還沒說完,羅氏的臉先是一紅,旋即又變白了。她冤枉啊,算計顧氏、謀奪產業這事兒,真心不是她乾的,而是另有其人。結果自己什麼好處都沒有沾到,卻無端背了個罵名,真真冤死了!
忍着委屈,羅氏也不敢擡頭看大長公主,唯恐自己忍不住,會表露出來,到時候得罪了這位‘祖母’,她和三爺肯定沒有好日子過。
大長公主眉頭緊鎖,語氣很是不善的說道:“怎麼,是顧氏向順天府遞了狀子?”這個攪家精,離了齊家還要生事!
清河縣主忙道:“大伯母誤會了,原告並不是顧大奶奶,而是、而是租賃了顧大奶奶店鋪的商人,以及給店鋪供貨的謝氏商號。”
大家聽得有些迷糊,這都什麼啊,又是店鋪,又是商人,還牽連到了京城首富謝氏。
清河縣主見狀,也不着急,緩緩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顧氏轉贈給羅氏的那家子下人,當家的是外面商鋪的大掌櫃,曾經爲顧氏掌管着四家店鋪。”
“當初顧氏只是把那掌櫃一家給了羅氏,可四間店鋪卻並沒有轉贈,依然是顧氏的私產。顧氏沒了掌櫃的,便將店鋪都轉租出去,同時轉給了一個姓季的商人,但那掌櫃的仗着、仗着新主子的權勢,竟然賴着不走,季姓商人數次上門催其搬家,那掌櫃非但不答應,反而將人打出去。”
清河縣主一邊將顧伽羅信中編纂的故事煞有其事的講了出來,一邊暗暗觀察在場人的神色。除了羅氏低着頭始終看不到表情外,齊家東府那羣主子,從大長公主到年紀最小的三姑娘,一個個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清河縣主心中得意,暗道:這就開始難受了?哼,後頭還有更讓人心塞的呢,你們且慢慢享受吧!
“唉,可憐那季姓商人平白花了一萬餘兩銀子的租金,竟是連鋪子的邊兒都沒有摸到,一怒之下,便將那掌櫃的告上公堂,”清河縣主緩緩講述着,瞥了眼跪地垂首的羅氏,道:“而那掌櫃的是羅氏名下的奴才,奴才犯了案,可不就牽連到羅氏了嘛。”
“一、一萬兩?”時至此刻,大長公主若是還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關節,她也就白活這麼大年紀了。
什麼季姓商人?什麼另租他人?分明就是顧氏的詭計!
羅氏心裡也打着鼓,方纔清河縣主提到‘房契’的時候,她心裡咯噔一下。早在郝大忠投靠的時候,羅氏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怎麼都沒有想出來。這會兒她明白了,是房契!
該死,真是該死,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居然天真的以爲,只要控制住了郝大忠,那麼他掌管的四間顧氏最賺錢的鋪子便能收歸齊家東府。而郝大忠也沒有提醒過,於是,出身商戶的羅氏,竟然犯了個如此低級的錯誤!
清河縣主故作沉痛的說道:“可不是嗎,那四間鋪子都在東大街,位置極好,鋪面也大,一個月一千五百兩的租金呢,四個鋪子加起來,兩個月就一萬多兩。”眼角的餘光偷瞄了下大長公主,果然看到她一臉肉疼的模樣。
清河縣主心裡暗爽無比,繼續道:“這還不止呢。那掌櫃的不但強佔了四間鋪子,竟然還矇騙謝氏商號的人,假借顧氏的名義去商號賒欠貨物,各種西洋珍貴器物、奇異海貨、南邊鮮果……彙總起來,竟賒欠了人家五萬兩銀子的貨物——”
“什麼?五萬兩?”大長公主再也忍不住了,驚呼出聲。別看她做了幾十年的尊貴人,但骨子裡卻是個極吝嗇、既貪財的市井小民。想來也是,高祖貧農出身,大長公主在沒當公主之前,十多年都是個普普通通的村姑,從小有記憶以來,便是無休無止的貧窮、飢餓。
許是小時候受的苦太多,哪怕她成了金枝玉葉,庫房裡堆滿了金銀寶器,她還是不踏實,還是會想盡辦法的往口袋裡撈錢,囤積糧食。
大長公主還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對她而言,讓她從口袋裡掏錢,比割她的肉還要疼!
打蛇打七寸,顧伽羅要反擊,要報復大長公主,自然要朝她最大的痛點上戳。
果然,大長公主一聽‘幾萬兩’銀子,臉色都變了,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陰鬱。跪在她身前的羅氏,被嚇得直打哆嗦。
清河縣主卻絲毫不受影響,接着說道:“唉,這也不能怪人家謝氏。他們辛辛苦苦從西洋運了貨物回來,不拘往哪個鋪子送貨,都是現銀交易。若不是看在顧氏的面子上,人家怎麼會破例讓顧氏的商鋪先提貨、賣了貨再結賬?可恨那掌櫃的,明明都不是顧氏的奴才了,居然還敢打着顧氏的旗號去謝氏商號行騙。昨個兒顧氏去了東大街,順便拜訪了謝氏的東家,閒聊了幾句,這才知道被人騙了。”
清河縣主眼中閃着幸災樂禍的光,故作唉聲嘆氣的說:“唉,謝氏是什麼人家?當年傾盡家產輔佐高祖爺打天下,高祖爺深感其大義,特意封了謝家老祖爲‘富貴散人’,許謝家永世富貴。謝家雖然不是官,卻是深受皇室信賴的皇商。那管事卻冒名欺詐,這、這不是作死呢嘛!”
一番話說完,連平安大長公主也不禁愣住了。是啊,謝氏不是尋常商戶,而是持有高祖爺(也就是她親爹)丹書鐵劵的皇商。
高祖出身貧寒,做了皇帝也不改其本色——吝嗇。封賞功臣的時候,非絕世大功不能得爵,而謝家一介商賈,卻能拿到丹書鐵劵,足見高祖爺對謝家的看重。
再者,謝家富甲天下,卻不張揚,也從不攙和皇室爭鬥,本本分分的做皇商,老老實實的給皇家賺錢,是以大齊三任皇帝,對謝家都非常滿意。
大長公主明白,哪怕她是當今的姑姑,但在當今心目中,可能都比不上謝家一個商賈有分量。
這件事謝家出手了,大長公主再不情願,也要割點肉出來了。
羅氏更是一臉慘白,因爲她知道,她高貴的‘祖母’肯定不會自己掏腰包,而最終買單的還是她這個商戶出身的孫媳婦。
嗚嗚,早知道這樣,打死她也不攙和齊家的內鬥了,現在好了,面子沒了,裡子也要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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