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萬步講,就算許愛不是騙子,而是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是個無父無母的小戶千金,齊令先也不想讓侄子跟她扯上關係。
更不會同意什麼‘親事’。
開什麼玩笑啊,齊家雖然不是黔國公府了,但齊令宜還是仕途正好的蘇州知府,胡氏亦是國公府的嫡出二小姐。
作爲兩人的兒子,齊令先娶個侯府的千金都使得,爲甚要屈就一個什麼都沒有孤女。
不是齊家勢利,齊嚴之是西府二房的嫡長子,他的妻子將來是要管家的主母,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就能行的。
門當戶對四個字,絕非說說而已。男女婚事,也絕非兩個人的事兒,而是關乎兩個家族的大事。
所以,不管從哪方面講,齊令先都不可能讓齊嚴之娶許愛。
更不用說齊令宜和胡氏已經有了兒媳婦的人選,他們夫婦命齊嚴之進京,一來是給齊令先送東西,二來也是爲了相看親事。
如今正經的未婚妻還沒有見到呢,齊嚴之就被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落魄小姐勾去了魂兒,齊令先不生氣纔怪。
偏齊嚴之像個情竇初開的傻小子,梗着脖子跟伯父爭辯:“愛兒是個好姑娘,她絕不會騙我。”
齊嚴之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了,雖不至於達到‘不食肉糜’的地步,但也有些不知人間疾苦。
至於女人慣用的小花樣,內宅中的陰私,更是一竅不通。
許愛出現的時機太好了,齊嚴之病得七死八活,最是脆弱的時候。她如同仙女般從天而降,一粒藥丸救了他的命。
再加上許愛長得柔弱嬌美,很沒有侵略性,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惜。
在少年純淨的心中,早已將許愛美化成了個身世淒涼、卻心地善良的絕世好女子。
這世間,天女下凡大抵也就是許愛這個樣子了。
“二郎與許小姐萍水相逢,她卻仗義相救。足見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清河縣主繼續唱着紅臉,溫言道:“可天底下的好姑娘不知凡幾,難道都要娶回家做妻子?二郎。你素來是個聽話、守禮的孩子,豈不知婚姻大事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小子倒好,紅口白牙的張嘴就要娶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這得虧不是自己的兒子,否則清河縣主早就伸手掐着‘小兔崽子’的耳朵。迭聲罵道:“你想娶許愛?好大的狗膽。我先砸斷你的狗腿,看你拿什麼去娶她?!”
齊嚴之卻難得‘急智’了一回。趕忙道:“伯父、伯母放心,愛兒的姑母做主,將愛兒許配給了我。”
許愛父母雙亡,她的姑母便是最親近的長輩。雖然婚姻之事要有父母之命。可事急從權啊,沒了父母,姑母做主也一樣。
齊令先氣得鼻子都歪了。也不管齊嚴之是個文弱的小書生了,唰得站起身。一腳踹到了他的肩膀上。
嘴裡還兀自罵着:“你個沒腦子的小畜生,哪個問許家的人了?”
齊令先和清河縣主一直重複‘父母之命’,指的還是遠在蘇州的齊令宜和胡氏,而不是什麼許愛的家人。
說句不怕刻薄的話,就算許愛的父母從墳地裡跳出來,親自做主把女兒許給齊嚴之,這件親事齊家也不會認下。
別說是望子成龍的齊令宜夫婦了,就是齊令先這個做伯父的,都不會同意齊嚴之‘胡來’。
齊令先習武之人,記着侄兒不比兒子健壯,下腳的時候只用了三四分力道,但還是將齊嚴之一腳踹了個倒仰,整個人像個球一樣滾到了一旁。
清河縣主趕忙攔住,“老爺,您這是做什麼?二郎心性單純,偶爾有什麼想不到的,也是正常。咱們做長輩的好生教他便是。”
清河縣主拉住了丈夫,又來到齊嚴之身邊,親自扶起了首次被‘家暴’的可憐少年,見他臉上沾了些灰塵,忙用帕子幫他擦去。
“二郎,你伯父是個爆炭脾氣,下手沒輕沒重的,沒打疼你吧?”
齊嚴之從小乖巧聽話,父母疼愛,還真沒捱過打。
偶爾因爲功課的事兒被父親或是先生打過手板,但卻從未有人似齊令先這般‘野蠻’,竟然直接拿腳踹人,踹得還這麼狠。
嘶~~齊嚴之暗自吸了幾口涼氣,面對伯母慈愛、關切的詢問,他還要強扯着,搖搖頭,“伯母,我、我沒事!”
齊令先踹了侄子一腳,總算出了些氣,聽了妻子的話,就坡下驢,粗着嗓子道:“好了,你剛到家,我只當你趕路趕得昏了頭,說了些胡話。你且先去洗個澡,吃些東西,然後休息一宿。其它的事,過兩日再說!”
齊令先決定先把蠢侄子打發下去,然後命人去好好查一查許愛的底細。
想要揭穿許愛的真面目,還須得有證據不是?
左右冀州距離京城不算太遠,齊令先手中有精悍能幹的護衛,騎快馬幾日便能辦成此事。
齊家軍因爲西南大營易帥而瓦解,但也沒有徹底消失,齊令先便以護衛、佃戶爲名,將悉心培養的心腹悄悄保留了下來。
這次爲了侄子,齊令先也算是盡了全力,直接調了十來個人分批去了冀州和青州(許愛的老家)調查。
幾日後,兩方人馬先後回來,將調查的信息詳細彙報給了齊令先。
齊令先皺眉,許愛和她姑母的戶籍資料都準確無誤,許愛的身世和經歷也與她自己說的一模一樣。
可不知道爲什麼,齊令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太準確了,竟毫無破綻!”齊令先喃喃自語,作爲一個馳騁沙場的老將,他的直覺很準。
第一次見到許愛的時候,他就覺得有問題。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疑了。
如果他還是黔國公,許愛或者是她背後的指使者費盡心機的攀上齊嚴之,倒還有情可原。
可現在齊家西府只剩下二房還算風光,整個家族基本上已呈頹勢,根本就不值得人如此算計啊。
“不對勁,很不對勁。”
齊令先摸着下巴,思來想去。卻怎麼都想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勁。
“父親。這許氏確實有問題,”
齊謹之屈起手指彈了彈那幾張調查結果,道:“許氏的資料太齊全了。齊全得不似個尋常百姓。”
從出生到父母亡故,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跡可循,太不正常了,彷彿有人刻意準備好。然後等着齊家人來調查。
齊令先聽出了齊謹之話裡的深意,“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假的?”
齊謹之搖搖頭,“我也不確定,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許氏接近二郎,定是有所圖謀。且所圖不小。”
一個尋常小戶女,如果不是特意安排。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故事’。
有時候,證據多了、完美了,反而更顯不真實!
齊令先瞳孔微縮,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你是說,有人惦記上了我們齊家的——”
齊家統領西南大營幾十年,除了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和人脈,以及隱藏於田莊中的數百‘莊丁’外,還有關乎齊家生死存亡的底牌。
這是有識之人的共識,就是皇帝也懷疑齊子孺給兒孫們留了後手。
齊謹之沉重的點點頭,嘆道:“父親,不得不防啊。”
不管許氏是不是衝着齊家來的,他們也必須提高警惕。
齊令先眉頭緊鎖,雙手負背的在書房裡走來走去。
好一會兒,齊謹之看得都有些眼暈的時候,齊令先猛地頓住腳步,轉身看向齊謹之,“你說得對,咱們必須謹而慎之。”
齊令先走到書案後,抽出一張宣紙,挽起袖子,準備給齊令宜寫信。
齊謹之見狀,趕忙拿起澆花的小水壺,來到案旁,往硯臺里加了些水,然後拿着一塊墨錠,親自給父親磨墨。
……
“小姐,我打聽過了,齊家東府已經搬到了東邊御賜的宅邸。”
小丫鬟雀兒湊在許愛的身邊,悄聲回稟着:“原本還有一家洛陽來的族人,如今也被清河縣主打發出去,這裡只剩下西府大房了。”
四周沒有外人,許愛臉上沒了往日的楚楚可憐,反而透着一股子清冷,她壓低聲音問道:“齊家大爺還沒有差事吧?這都過完年了,齊家就沒有什麼安排?”
雀兒忙回道:“婢子打聽過了,聽沉香院的粗使婆子說,好像是大奶奶顧氏求了孃家舅舅幫忙,給齊大爺尋了個差事。吏部已經發了任命文書,下個月就動身赴任。”
許愛眸光閃爍了下,故作不在意的隨口問道:“哦?什麼差事?齊大爺是武將,莫非去下頭衛所當差?”
雀兒搖頭,“不是,聽說是什麼知縣。齊家的婆子說了,齊大爺曾經中過舉人,是正經的讀書人,去偏遠地方做個父母官兒也是使得的。”
許愛皺眉,心道:難道齊家真的不行了,堂堂大房嫡長子,正經承嗣之人,竟然拋卻‘祖業’,卻做什麼知縣?
雀兒又似想到了什麼,擔心的看了眼許愛,欲言又止:“小姐,還有一件事,婢、婢子聽說,齊家大老爺命心腹之人去了了青州和冀州,小姐,他們會不會——”查出點兒什麼?
許愛擺擺手,“放心吧,我們行得正,不怕他們去查。”
說實話,她還等着齊家人動手呢,只有他們‘動’了,她纔能有機會了解齊家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