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回想起趙良人說的那些話, 只覺得這隨處可見的僧侶也是可疑的很。他們好像是這陣子突然出現,源自何處?聽命於何人?在這裡給皇帝灌輸着什麼樣的思想?
越想越覺得可疑,她急切出聲:“陛下!”
坐在蓮臺上的皇帝眉頭動了動, 可眼睛還是沒有睜開來, 口中依舊跟着念《金剛經》。
白周不知何時出現在夏雪身邊, 嘆息道:“這建章宮原本是爲您而設, 裡頭的一應用具都是陛下親自挑選。可惜自那日您走後, 陛下就把這裡的東西全砸了,之後不久就進來一批僧侶,他們同陛下講經, 他心境也慢慢平和下來。這些時候他都沒有出過建章宮一步。連太后沒辦法了……”
夏雪怒視着他:“白大人,這些您爲什麼不告訴我?”
白周無奈:“我早讓朱槿那丫頭跟您透露了啊!是您不願意相信, 我還以爲您……”
夏雪心中有氣, 但氣得更多的是她自己:朱槿同我說的時候, 我怎麼就不信了呢!
夏雪咬脣,闖入蓮臺, 衝僧侶們道:“師傅們,可否停下,容我和陛下聊一會。”說話之間,迅速轉身,拉着皇帝的手就往下拖。
她下手的力氣很大, 連皇帝都被她拖出去一段路。
誦經被打斷, 有僧侶來阻止她。
夏雪神色犀利地掃過, 沒有言語卻讓不少僧侶直嘆息, 口中說着“罪過罪過”。
夏雪忽然明白過來, 這幾日父親愁容滿面因何而來了,原以爲是戰況不明, 而主將又受了傷,如今才知道更是因爲陛下在這邊搞得這些東西!
她撒了手,直接將礙眼的經幡扯下來。
有僧侶來抓她:“女施主,你這是在做什麼!佛祖會怪罪的!”
在“阿彌陀佛”聲裡,夏雪衝着皇帝吼道:“我倒要看看,佛祖是否會顯靈來怪罪我!若是我還完好無恙地站在這裡,你們這些人,還有陛下!您是否該清醒清醒!我娘也信佛,我也信佛,時常在心裡誦經,卻從不會以此爲生……堂堂一國之君,窩在這種見不得光的宮殿裡找一羣和尚來誦經,您到底想怎麼樣!”
一通吼下,皇帝終於嘆了一口氣,睜眼就見到僧侶與夏雪推搡着。地上已經被扯下了好幾塊殘破的經幡,他出聲喝到:“夏雪,你胡鬧!”
這一聲“胡鬧”聽得夏雪委屈的很,她推開身邊的僧侶,哽了一聲笑道:“是啊,我胡鬧,我無知,我纔會以爲您此刻正爲了戰事煩心,因此連懷了身孕都不敢跟您說,怕您因此分心,多添麻煩……我多傻啊,竟然一直都不相信您會跟着一羣和尚在這裡發瘋!”
“身孕?”皇帝健步走到她身邊,揮手斥退了所有人,“阿雪,你在說什麼?”
夏雪伸手拂去眼眶的淚,平靜地撇過頭去:“如您所聞,若是您今後還想見到我腹中的孩子,就收拾了東西,我在未央宮等您。”
她注意着四周的僧侶,他們臉上表情各異,不少雙手合十,口誦心經。
皇帝面色平靜地說:“你走吧,朕今日的午課還未做完,見你已是破戒……”
午課?破戒?他竟是真要把自己當成出家人嗎?
夏雪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陛下!這裡有你的孩子,你真打算什麼都不要了,什麼誦經什麼唸佛能陪你過一輩子是嗎?”她感覺到陛下的手貼着腹部輕輕撫摸,突然又推開他,“若您真能捨棄,我便也狠得下心來。若今日您不跟我出來,從今往後,我會帶着孩子離您遠遠的,死生不復相見!”
皇帝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阿雪,你這又是何苦?便是今日朕隨你出去,那來日呢?你難道能帶着孩子留在朕的身邊?與其再體會一次離別之痛,不如從未得到。”
夏雪一把將他推遠,直推到白周那裡,才哭嚷道:“我未曾想過,你竟是這麼的懦弱!是我看錯了……”說着就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還未跑出建章宮,她就見到有僧侶攔住她去路,那僧侶手中赫然是一柄短小鋒利的匕首。
夏雪忽然提了一口氣:“這位大師,我看您方纔就一直在往陛下身邊靠,怎麼?弒君叫我破壞了,就惱羞成怒想要拿我下手了?可你若是敢動我,這裡你所有的同黨都會被你牽連,你們那些陰謀也就無所遁形!”
“哈哈哈哈……我不會殺你,不過用你……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來請陛下做一個簡單的選擇倒是不錯。夏姑娘,您覺得呢?”那僧侶手持匕首,一步步靠近……
夏雪盯着門口,建章宮的宮門就在不遠處,若是她能再逃出去幾步,她就可以喊來宮中巡邏的侍衛,可是如今這位置,沒等她喊出口就已經有匕首伺候上來了!
該怎麼辦?
她只能後退,可退後沒幾步,就聽見身後也有腳步聲。只見另一位拿着武器的僧侶截住了她的後路,兩人一前一後,將她包圍了起來!
進退不能!
在這個時刻,夏雪衝着建章宮裡面,大聲喊道:“有刺客——”
兩隻匕首直衝着她的脖子來,她只能往後閃躲,當身子緊貼牆壁那一刻,她知道完了。那一刻,腦中一閃而過的影像竟是小時候的情形。
太子馬其說:“阿雪、阿雪,我們去捉鳥兒。”
冀王爺卻在下面喊:“阿雪,那樹太高了,快點下來!”
夏雪才發現自己爬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
她張開手,應該會從樹上掉下來吧?
呯哐的聲音將夏雪驚醒,她看着掉落在腳邊上的兩隻匕首,而那輛僧侶捂着胳膊躺在地上。
不知何時,皇帝持劍而來,那劍上還淌着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徑直朝地上的兩僧侶心臟刺入……
血濺開來,沾染了龍袍,也沾上他的臉。
逃過一劫之後並沒有輕鬆的感覺,夏雪瞪着皇帝:“你這個傻子,有人要殺你!”
皇帝丟了劍,來抱住她,低聲道:“朕知道,朕都知道……”
忽然他肩頭傳來一陣痛,竟是夏雪一口咬下。
皇帝忽然笑了:“還有力氣咬,看來沒有嚇住,走吧,朕帶你出去,裡頭太亂了。”
起身那一刻,夏雪忽然摸到一處溼潤,她舉起手,看到的竟是滿手掌的血。
“你受傷了?哪裡?讓我看看!”
皇帝卻抱她更緊了,聲音低沉有力:“沒事,快走!”他腳步不停地帶着她衝到了建章宮外。
不遠處已經集結了一班侍衛,在見到皇帝之後齊齊跪下呼萬歲。
“快去裡面,捉拿逆賊!”
等侍衛都衝進去之後,夏雪才感覺到皇帝身子陷了一邊。她想要掙脫懷抱,看看他的傷口,卻感覺到皇帝的手臂抱着她紋絲不動——他不肯把傷口給她看!
“阿雪你怎麼又跑回來了呢?這裡多危險……”
皇帝的話叫夏雪無奈。
她只能反抱住他,讓他把身上的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才道:“既然你早知道有危險,爲何還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所以纔不告訴你啊,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阿雪,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突然進宮來?”
夏雪回憶起趙良人的一幕,忽然心中一寒:莫非趙良人之前那番話就是想要引着我回宮?這樣即使毒不死我也能讓宮裡的刺客來解決?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好毒的連環計啊!
感覺到夏雪身體開始發抖,皇帝又將她抱緊了一些:“好了,別怕,有朕在。御醫說你最近憂思過度,胎像不穩,你這丫頭就不能少操點心嗎?”
說話間已經到了未央宮,宮人在見到皇帝后,忙上來伺候。
“你怎麼知道……”夏雪木木地看着皇帝,回想起之前的好多事,忽然笑着哭起來,“所以之前的御醫並不是太后,而是你派來的!是你讓朱槿誤導我……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了!”
早在夏雪還在宮裡養傷那時候,在皇帝冷落她的那段時間裡,皇帝查到了後宮之後有人一直在給楚國人傳消息。幾經查探,終於查到是那位趙良人。之後皇帝又將計就計地寵她,由着她假孕,並在她得意之下順藤摸瓜查到了楚阡陌還欲往宮中安插暗棋的消息。也因此有了皇帝意識到宮裡也不安全了,所以才讓白周將那所謂的避子湯的藥方給了趙良人,又配合她的戲將夏雪送出宮……這一切看似順利的進行着,後來果真有僧侶入宮,皇帝索性把戲演得更真,做出因情所傷、意欲遁入空門的頹廢模樣,把刺客們都引入建章宮後欲將其一網打盡之……
卻沒想到計劃還未完成,夏雪突然闖入,好在一切還在掌控之中。
皇帝劍眉上揚:“那是自然,有什麼事能瞞住朕?”
沉默裡,夏雪仰起頭,問道:“那冀王爺受傷一事,您也知道?還是這一切也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那懷疑的眼神叫皇帝心底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