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少學着安之霖那般謙遜有禮的態度,被玉墨迎進岑家外院的書房,和祖父祖父等人一起等着岑二爺出現時,還在暢想當年。
想當年他十五歲時,被父母逼着唸書,還考過了鄉試呢。如今好歹也是一名秀才。只不過當年他嫌讀書累,又受了武師父風牙子前輩的影響,認爲文不如武,動筆頭不如耍大刀痛快,一心棄文從武,隨風牙子前輩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雖後來這念頭被父母察覺,及時掐斷,父親又當機立斷趕走了風牙子前輩,祖父親自舉板子,將他打了一頓,禁足在家,絕了他的江湖少俠夢。
那時他恨不懂他心意、阻斷他夢想的祖父和父親,也不喜作爲幫兇不支持他的祖母和母親,成日與縣裡一羣不上進的紈絝,遊走街頭,鬥牛鬥雞鬥蛐蛐,成爲花樓賭坊的常客。不過他去花樓,只爲聽曲看錶演賞美人,從不亂來。
如今想來,那時的自己真是任性,如果當初他沒有堅持闖蕩江湖,而是像安之霖一般一直乖乖待在縣學唸書,如今說不定都已考上了舉人。
安三少頗爲滄桑地嘆口氣:莫提當年啊!這次他一定要上進,好好跟着岑先生學習怎麼行文制業。爭取將來也去金鑾殿轉轉,謀個一官半職,爲大房爭光,也教父母、祖父祖母爲他驕傲。
安三少在來岑家前,已聽過岑二爺的故事,他在其中找到了莫大的安慰。每次他做生意失敗,自卑彷徨時,他就會想想比他苦.逼一百倍、倒黴一千倍的岑二爺,頓時覺得自己所經歷的這些挫折,都不算什麼了。
“諸位貴鄰造訪,敝舍真是蓬蓽生輝!”一陣輕揚溫和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安三少頓時挺直了脊背,把雙手規規矩矩地擱在雙膝上放好。坐得更加端正了。這孩子太緊張,他忘了自己應該站起來給先生行禮。
聽岑先生的聲音,就知道,他肯定是位和藹可親、耐心十足的長者。得他指教,定是件輕鬆愉快的事兒。安三少高興地想,跟着岑先生學習,肯定比在家裡被嚴厲的父親和一些倚老賣老的掌櫃指教好。他都有些期待未來的生活了。
“岑先生言重了。”安大老爺、安二老爺及他們的夫人和安之霖,紛紛起身。恭敬地向岑二爺行禮。
岑大老爺先自我介紹了一番,他見岑家只有岑二爺一人出面,沒見林氏,便向岑二爺告了罪,讓安大老太太帶着看到岑二爺就渾身不自在的安二老太太出去,坐在馬車裡等他們。
隨後,安大老爺接着道:“此番我等上門叨擾,一則是爲溫居。岑家移居新家,我們這些做近鄰的,自然要來恭賀一番。二嘛。乃是有求於岑先生……”
岑二爺已經挑高眉毛,和在場唯一一個坐着目瞪口呆望向他的安三少對上了眼。作爲曾經的欺負過自家一雙寶貝兒女的仇人,岑二爺自然不會忘記安三少的模樣。
“呵!”岑二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微笑地指着安三少問安大老爺,“大老爺,不知這位坐着的郎君是?”
安大老爺朝被驚傻了的安三少擠擠眼睛,示意他起身拜見先生。
可安三少陡然見到岑二爺,想起當初在招福客棧和岑家人幹架的事兒,已然混亂一片,根本沒看到他的眼色,只見他呆坐着指着岑二爺:“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句下話。
安大老爺乾笑着對面色不虞的岑二爺道:“這是我那不肖孫兒安之君。三郎年少不懂事,怠慢了先生,還請先生勿怪。”
他把身後的安之霖推到岑二爺面前,轉移他的注意力:“這是我侄兒之霖。此番我等前來拜訪。是想懇請先生,將我那不成器的孫兒之君和侄兒之霖收入門下,傳授他們學業。之君和之霖都已是秀才身……”
“哦!”岑二爺意味深長地道:“原來這位安少爺還是秀才身。真是失敬了。不過我才疏學淺,自己讀了二十幾年的書都一事無成,可當不起教導安少爺的重任。幾位還是請回吧。”
岑二爺心想:我這會兒能剋制住自己不當場擼袖子揍人,就已經很好的涵養了。還想讓我教安之君這個欺凌老弱的敗類。門兒都沒有!
“先生,這……”安大老爺頓時急了。安二老爺和誠心來拜師的安之霖也大驚失色。
安三少這會兒卻鎮定下來,他站起來,恭敬地給岑二爺行了個禮,誠懇道:“小子安之君見過岑先生。當日之事乃是誤會,然而我行事輕狂,確實有錯在先。如今我已悔過,還望先生勿怪。”
安之君心裡的小人跳來跳去:真是冤家路窄!怎麼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岑墨遠!看來這求學路,道阻且長啊。
“哼!你……”岑二爺正想說你做夢,又覺得這樣有失體面,便將話嚥下去。他正要開口叫外面的玉墨進來送客,就聽岑三郎滿是笑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
“父親,父親!我和芍藥在果園裡撿到一隻傷了腳的野兔,可好看了!我們抱去給母親……”
岑三郎臉蛋紅撲撲地跑進來,看見屋子裡一干客人怔了怔,而後抱着兔子朝安大老爺等人行了個標準的晚輩禮,有些害羞地道:“見過諸位長輩。方纔我不知父親這兒有客人在,真是失禮了。”他轉而對岑二爺道:“父親,你先陪客人說話吧,我去找母親了。”
“等等。”岑二爺拉住岑三郎,從袖袋裡扯出帕子給他擦臉上的汗,而後歉意地笑着對一臉迷茫的安大老爺他們道:“正如我方纔所言,鄙人沒什麼可教兩位安公子的。”
“大老爺,二老爺,以及兩位公子,多謝諸位攜禮前來溫居。各位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拙荊還有病在身,需要我照顧。今日我就不陪幾位多坐了。”
“明日黃昏我岑家將宴請四方鄰里,若安大老爺你們有閒,也請來熱鬧一番。”語罷,不等安家人說話,岑二爺喊了“玉墨,送客”,爾後彬彬有禮地欠欠身對安大老人幾人道:“失陪了。”
說完,徑直牽着安三郎走了。
岑二爺心裡很是不忿:一是看到令人生厭的安之君不滿,二則是安家人太不知禮數!那位安二老太太看他的樣子,彷彿他是鬼怪,要把她吃了似的。哪裡有上門做客,看到主人家一臉惶恐地掉頭就走的!真是不知所謂!安家還想請他教導安之君和安之霖?大白天的發什麼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