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她也是收到了這樣一封信,一封從惠州送來,由自己的第六子謝元茂親筆所書的信。
因他在信中所自己病了,病得厲害,盼着身邊能有宋氏照料,她纔會用盡法子軟硬兼施,逼迫宋氏帶着鹿孔前往惠州。彼時,她心中滿是小九九,還想着能叫宋氏跟謝元茂在惠州孕育子嗣,也好再爲謝家添幾個男丁。
她自認妥當,卻不防世事難料。
長房老太太抓着幾張紙,來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唯恐自己方纔是老眼昏花給看錯了。
宋氏如何敢,她不過是個父母雙亡,唯一的兄長還遠在關外的弱質婦人,她怎麼就敢對自己的夫婿做下那樣的事?她辛辛苦苦才坐在了謝六太太的位置上,不防着陳氏防着內院裡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姨娘們,卻來直接斷了夫婿將來的子嗣……
她怎麼就敢?
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心內惶惶,抓着信紙的手哆哆嗦嗦,失了往日的沉靜之態。
以她看來,若換了她同宋氏易地而處,她必然會努力拿捏住了夫婿的心纔是,多爲謝家生下幾個兒子,她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加穩妥。到那時,什麼陳氏貓氏的,都算不得什麼。
偏生宋氏膽大包天,竟直接扼住了事情的命脈,對謝元茂下了毒手。
老太太足足看了三遍,才捨得將這幾張紙放下,她喃喃自語着:“難怪……難怪她這麼多年來,除了前頭的一雙龍鳳胎外,便始終一無所處……”原來她不僅僅絕了內院裡那些女人的希望,也絕了自己另育的機會。
此等果決,委實叫人出乎意料。
老太太經當年端王府一事後,再一次對宋氏刮目相看起來。
然而站在謝家長輩的立場上,身爲謝元茂的親生母親,這件事,她無法忍。斷然無法原諒!
老太太立時便對謝元茂信中所言盡數信了,但凡是個男人,不論性子好壞聰明與否,他都不會撒謊說出自己的正妻對自己悄悄下了絕育之藥。讓自己同只被閹了的小貓小狗似的,日日處在她掌控之中這種話來。
故而老太太相信宋氏的確做過那樣的事,亦對謝元茂說的宋氏同他爭執後起了歹念一事,深信不疑。
她驀地擡起頭來,揚聲道:“把火盆端過來!”
話畢,便有丫鬟應了聲飛快地去將火盆給端了過來,直送到她腳邊才擱下。
老太太擺擺手,將人打發了下去,自己捏着幾張紙同信封一道俯下身去,將東西盡數丟進火盆中。
火苗“噌”地一聲騰了了起來。像幾條小舌,倏忽便席捲上了紙,焦黑瀰漫,煙火氣息濃郁起來。
人老畏冷,屋子裡只留了個小口子通風。原本火盆裡燒着的是上等銀霜炭,甚少會有煙霧冒出,燃燒時亦只有淡淡松香,在屋子裡擱得久了,也並不叫人覺得氣悶難受。可這會幾張紙一燒,這煙氣就霎時大了起來。
老太太背過身去,咳了幾聲。
候在不遠處的丫鬟連忙上前將火盆挪遠。又遞了熱茶上去。
老太太接過來輕呷了兩口,方纔覺得好受些,面色恢復如常。
捧着茶盞喘了幾息,她忽然吩咐下去:“多帶幾個人,去把八小姐給我請到梅花塢裡來。”頓了頓,她抿了抿嘴。道,“她若是不肯來,那就把人給我綁了送來。”
得了吩咐,就有人領着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去了三房。
到了三房門口,三房大門緊閉。竟是連只飛蚊也進不去。
長房老太太身邊的心腹大丫鬟名叫芷蘭,平素最是瞭解老太太,方纔聽着老太太的話,她便知道,老太太這怕是不知何事氣得狠了,因而不敢耽擱。大門既是緊閉的,她就上前叩門。
可一下又一下,裡頭依舊無人應門。
芷蘭覺得古怪,先前來時,三房雖亂着,卻也不至於連個看門的婆子也無。
長房跟三房中間還隔着個二房,因二房唯一的主子謝四爺是個庶出的,平日裡就同長房跟三房關係平平,這會芷蘭也不敢鬧得太大聲,恐驚了二房的人。
她只是個下人,做不得主,沒有法子,芷蘭便先打發了個婆子回去回稟老太太,說三房無人應門,見不到八小姐。
婆子帶着話回去了,老太太一聽,當下冷笑了兩聲,富態慈祥的面龐上露出森然冷意,道:“那就把門給我拆了!”
百善孝爲先,謝姝寧今日不來見她,那就是不孝。
對付個不孝不悌的孫女,她難道還罵不得捆不得?
婆子就照搬着原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芷蘭。
芷蘭很爲難,覺得老太太這話是在氣頭上說的,難免到時候後悔。但老太太既然已經發了話,她個做丫鬟的又不得不從。她就指派了幾個粗實的婆子上前去,將門給強行打開來。
一夥子人就各自想法子,想要進三房去。
站在五層的青石臺階上,芷蘭盯着垂花門兩側對縫精緻的磚牆,擔憂起來。
四扇綠色的木屏門,關得嚴嚴實實,恰似一面牆。攢邊門,不到日落時分就已經關上,可見是裡頭的人早有吩咐,不想叫人進去。
她聽說過許多關於三房八小姐的事,知道她身邊還有會拳腳的丫鬟,很是厲害。
這會八小姐既然不願意搭理她們,只怕是就算她們強行闖進門去,也不能真的將八小姐捆綁起來,帶去長房見老太太。
很快,芷蘭的擔憂成了真。
幾個婆子正拿東西撬門,因得了老太太的話,膽子都大着,什麼都敢往上整。卻不知怎地,這門忽然開了一條縫,自裡頭探出一抹寒光來,飛快地又給收了回去。
衆人還來不及反應,那條門縫也已不見。
旋即,有個婆子扯着嗓子驚天動地地尖叫起來。
衆人這才發現,她粗粗胖胖的五根手指,生生少了兩根!
血拼命往外冒着,片刻間就染紅了她的袖子。
芷蘭瞧見,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地一聲,駭沒了半條魂。
誰也顧不上老太太的吩咐了,立即就將人給帶回了長房去,落在地上的那兩截手指頭也仔仔細細地用芷蘭的帕子給裹了,一併帶回去。
芷蘭回到梅花塢,面若金紙,見着老太太就忍不住啜泣起來,道:“老太太,三房的門,奴婢幾個可是不敢再闖了——”
老太太已知道了有個婆子被切斷了兩根手指的事,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涌,亦覺得害怕,直將手中佛珠捻得飛快,不敢停下。
良久,她道:“也罷,她不開門,她自己也休想要出來!派人去三房外頭守着,且看她能躲多久!”
芷蘭一邊輕聲哭着,一邊覺得這事是一頭霧水,全然想不通爲何老太太突然就要抓了八小姐來長房,也想不通八小姐爲何閉門不出。
往常,八小姐自個兒可也是偶爾會來長房請安的。
“你再派個人去門口候着,看看大爺,三爺什麼時候回來。”老太太說着,驀地停下手中動作,低頭一看,佛珠手串斷了線,黑檀木的珠子“噼裡啪啦”滾了一地。老太太心裡一緊,嘴裡仍強硬地道,“不成,那小東西素來狡猾,比她娘要厲害上十倍百倍,不能就這麼放任不管。芷蘭,你想法子讓人搬了梯子去牆邊,遠遠的看一眼,三房裡頭都成了什麼模樣。”
芷蘭不敢再哭,連忙收了面上的淚,應聲離去。
此刻三房瀟湘館內,圖蘭正剝着糖炒栗子往嘴裡塞,一面朝卓媽媽得意洋洋地道:“且看看那幾只臭手還敢不敢扒咱們的門!”
卓媽媽瞪她一眼:“得虧小姐寵着你,若不然,就你這樣的,誰敢留在身邊使喚。”
“媽媽光會兇我,這可不是長房那邊太過分了嗎?”圖蘭“吧嗒”咬開一顆,取了肉丟進嘴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沒人能跟她搶糖炒栗子吃,她樂得自在。
卓媽媽不理她,自去翻名冊,看看府裡光剩下這麼些個人,還能不能運轉自如。
好在各處都還有人在,她鬆了一口氣,後去見謝姝寧,問道:“小姐,您怎麼知道大老太太一定會使人來找您?”
謝姝寧望着窗外雪景,笑了起來:“先前不過是裝病,他就能寫了信給老太太讓她給母親施壓,而今出了那樣的大事,他焉會不求助老太太?我跟哥哥皆是母親的軟肋,他又怎麼會捨得白白放開。”
所以在知道汪仁已經找到了母親的那一刻,她就跟舒硯商量開了。
舒硯親自帶着一隊人馬去江南,接哥哥回來。
而她,就在府裡等着母親回來。
“老太太這會進不來,今後怕還要來強闖……”卓媽媽有些擔憂。
玉紫正抱着身衣裳進來,聞言接話道:“媽媽放心吧,小姐都安排妥當了。”
卓媽媽疑惑。
謝姝寧笑着回過頭來:“表哥留下了一隊護衛,印公那邊亦留了幾個人下來,便是我自己,也是早早準備了幾個堪用的,這會都該安置好了。”
何況,她還有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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