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我們便帶着所有東西出了北京城,臨走的時候我特意去了德爺那,德爺閉門不見,我給德爺說我們走了,等了好一會,德爺也沒說話,我覺得尷尬便出了院子,可還沒出潘家園,就聽到六麻子喊我。
“寶爺,你等等!”
我站定,轉身看向六麻子:“麻叔,怎麼了?”
“德爺讓我給你帶句話。”
六麻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心裡一凜,看向他:“什麼話?”
“德爺說讓你們別逞強,若遇到難事就回來。”
這是什麼話?
我雖聽得糊塗,可還是看向六麻子:“麻叔,我知道了,您回去告訴德爺一聲,我知道怎麼做,讓他老人家放心。”
六麻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聲小心。
我點了點頭,便出了潘家園。
出了北京城,我們一路往西南開,北方偏乾燥,一到南方,那濃重的溼氣撲面而來。
東子耐不住寂寞,一路上鬼哭狼嚎,那聲音比夜裡的鬼哭聲還難聽,我踹了這小子幾腳,示意他別作妖,可這小子耳朵塞了豬毛,說的話愣是半句沒聽進去,嗥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在進藏國道上這貨才安靜了。
當天夜裡,賓館。
東子脫下襪子,看着我不僅埋怨道:“茴子,你小子也真是,爲啥攔着我不讓我上洋鬼子的車,你看看,那洋鬼子那臉褶子都快笑沒了,老子看着來氣。”
我沒理會這貨。
“茴子,你小子給小爺裝啞巴呢?”
東子見我不吭聲,扔了一隻臭襪子不滿道。
我心裡一笑,瞥了這貨一眼:“皇上不急太監急,你說你急有個屁用,再說了,我不攔着你,就你那副便秘的臭臉能上洋鬼子的車麼,況且瑤瑤人家樂意和洋鬼子套近乎,你啊還是哪邊涼快哪邊呆着去,別在老子這吐唾沫星子,有本事去瑤瑤那抱怨去?”
“去就去,誰怕誰?”
這小子就在我面前耍橫,一到瑤瑤面前乖的跟貓似的。
我搖了搖頭,鋪了牀準備睡,可剛將牀鋪好,這貨又作妖。
“哎呦,茴子,哥哥這肚子怎麼這麼疼,該不會是吃壞東西了吧,哎呦喂……你……你趕緊去瑤瑤那給哥哥我瞧瞧,看看有什麼藥片什麼的,沒有的話,讓瑤瑤過來一趟也行……”
我踹了這小子一腳,忍不住罵道:“腦子被糉子啃了,大晚上作什麼妖?”
“哎呀我去,茴子,你他媽還是不是人,老子都疼成這幅樣子了,你小子竟敢踹老子的屁股,虧得老子平日裡對你這麼好,你小子良心被狗叼了啊!”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蛋,東子皺着眉數落道。
我瞪了他一眼:“還真對不住,我這人就沒長那玩意。”
“哎呦,我說你小子……”
“關燈睡覺,明兒還開車呢。”
我直接上了牀,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東子見我沒多大反應,也沒了心情作妖,脫了衣服直接上牀,可還沒待半分鐘,這貨又喋喋不休的嘮叨了起來,我翻了白眼,用被子蒙着頭睡了過去。
早上六點。
我拖着炸了毛的東子下了樓,將他胖揍了一頓。
上午越野車向着不遠處的雪山攀爬,空氣裡的氧氣慢慢減少。
東子搖下車窗,那清新陰冷的溼氣撲面而來,蜿蜒崎嶇的公路隱入天邊,車裡清越而高昂的藏歌迴盪在耳邊,因爲這次食物準備的充足,所以倒沒有餓着,除過壓縮餅乾,東子這貨還帶了整整兩箱的牛肉乾,臨走時還順走了五爺的兩瓶燒刀子。
第四天。
我們的車陷在凍土裡出不來,沒有辦法只能將車拖出來。
車動不了,只能寄希望洋鬼子的悍馬。
之前我沒覺得什麼,可進藏後,我發現吉恩這輛悍馬的優越性在哪?
這車不僅容量大,而且性能比越野車好的多,車的前面焊接着粗大的保險槓,而車輪也是那種特製內夾鋼絲的防爆防滑輪胎,要比一般的輪胎距離地面高出一些,這樣更能適應在山區坡地等地形的駕駛,車屁股上四個像是導彈發射器般的噴氣管,更是顯示出比驅動越野車更強勁的動力,發動機也改裝過,所以沒有被凍住機油。
雖然看不慣這個美國佬,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經過商量,瑤瑤,梅朵和吉恩一輛車,我和東子則坐在被凍住機油的越野車,好在下午遇到修理廠,換了一個渦輪,加滿了機油,這才趕到了唐古拉山口。
天黑的時候,我們到達唐古拉山口,在那找了家條件惡劣的賓館,幾個人湊合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便啓程出發,這幾天因爲吃膩了牛肉乾,所以每個人都想吃上一頓熱乎飯,東子抱怨了好幾次,可每次他都認命地咬着牛肉乾。
剛進藏的時候天氣倒不錯,可就在前天夜裡這天竟然下起了雨,之後便下了整整一天,今天早上起來原以爲天氣會好點,可醒來後發現還在下着,低垂的雲霧纏繞在山腰上,瀰漫在空氣中,也是,這個季節的降雨量多,只要沒有下雪就已經是活佛保佑。
開了有一個小時,雨慢慢地小了,空氣也前所未有的好聞,梅朵打開車窗望去,拉薩河寬闊的河牀上,沙丘遍佈,把河水分成幾股粗細不一的溪流,一些像柳樹般的細葉樹就紮根於這些沙地上,有些任水流從身上漫過。靠近河水的鵝卵石被水流沖刷得圓滾滾的,好像挺着大肚子的彌勒佛。
我下了車,走到河邊掬了水喝了一口,擡眼看了看周圍,快到了。
東子靠着車子,從兜裡摸出一根菸點燃吸了一口,眼睛瞥到身後的朝聖者,臉上浮出一絲敬佩,我打量着這羣朝聖者,心忽地被什麼撞了一般。
“茴子,你說他們都是這麼三步一拜一叩首去聖地的?”東子吐了菸圈問我。
我點頭,悵然道:“是啊,不管什麼身份,什麼地位,只要心中有信念,哪怕千辛萬苦,都會一步一腳印,一拜一叩首去往自己心中的聖地,朝聖者是如此,我們這些普通人也應該是如此。”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得繼續下去。
“哎呦,寶爺什麼時候成詩人了,這麼富有哲理的警示名言從您老這嘴裡出來,兄弟我還真是驚訝啊,要不寶爺給我幾句名言警句,我好做成牌匾,掛在我那狗窩瞻仰瞻仰?”東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踹了這小子一腳:“你小子什麼時候有個正行……”
“哎,這話可說錯了,東爺我可是認真的,您金口一開,我必須得接着啊,要不然這不是臊了寶爺的臉面不是,再說了,哥哥我這不是活躍氣氛麼,幹嘛這麼較真。”這小子就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流氓樣。
得,咱文明人,不惹東爺這小流氓。
瑤瑤下了車,她臉色不太好,像是壓抑着什麼,可就在我正眼看她時,這丫頭忽地跪了下來,那架勢將我和東子嚇了一跳。
“瑤瑤,你怎麼了?”
我扶起瑤瑤,看着她蒼白的臉問。
瑤瑤不說話,只是看着遠處被雲霧繚繞的雪山,大大的眼睛裡有我看不懂的情愫。
好一會兒。
她才恢復過來,看着我和東子:“茴哥,東哥,我沒事了。”
“瑤瑤,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要不你先回車裡去,等到了地方再下來,這裡溼氣重,對你們女孩子不好。”
瑤瑤看了一會便上了車。
我和東子看着她的背影,總覺得這次瑤瑤心事重重。
東子吸完手裡的煙,回到了車裡。
而我則看向一旁繼續前行的朝聖者,他們衣衫襤褸,面容髒亂,可那雙眼睛明亮虔誠,雙手合攏舉過頭頂,彎下腰向前撲倒,深深地磕在那瀝青柏油馬路上,在蒼茫的雪山腳下,這羣人三步一拜一叩首,山一程,水一程。
無論多麼飢寒交迫,那要尋找靈魂的心竟捂熱了冰冷的土地,不顧世俗的眼光,一路跪拜前行,看着這羣匍匐前進的人,我忽地想起巫鬼族的族人,他們對信仰也是如此,有些更甚至爲了那縹緲的圖騰,奉獻了自己的靈魂,那種大無畏的自我犧牲,在現在社會怕已經不多見了。
看着那挺起的脊樑,我吸完手裡的煙進了車裡。
東子努了努嘴,我朝外看去,發現那些佝僂的身影越來越遠,梅朵安靜地趴在車窗上,大大的眼睛緊盯着那起伏的身影,嘴裡默唸着朝聖者的經文,我啓動車子,踩了油門,車子便朝着那不斷逼近的雪山駛去。
也許我們也該尋找自己的靈魂了!
身後那起伏的身影消失不見,可那扣動心絃的朝拜聲震撼全身,爬起來,撲下去,再爬起來,再撲下去,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方式表達着對神靈的嚮往,給沉迷的世俗最爲犀利的撼動。
我看着後視鏡裡的身影,彷彿聽到了大地遙遙傳來咚咚咚的聲響,那是朝聖者用他們的額,他們的手,他們的膝乃至全身的骨骼叩敲着聖地之門,在他們匍匐的路面上留下了一片一片的殷紅,像一朵朵血染的格桑花,在雪山聖地凝重地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