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李拜天這個樣子,明明就是打架了的樣子啊,袖子破了,能看見裡面的皮膚蹭破了,血流的不多,但是衣服上還是沾着血絲的。
李拜天還在生我的氣,估計嫌我在他朋友面前一點面子沒給他留。和李拜天一起進局子的哥們兒對走出來的男人挺客氣的,笑着說:“沒什麼。”
男人也很大方,“走吧,得好好謝謝你們。”
那個男人開的車,是很平常的那種私家車,空間不是很大,兩個哥們兒一前一後坐進去,李拜天稍微猶豫了一下,也跟着進去了。我站在車外面,不知道該不該上,有沒有我上的份兒。
還是開車的男人叫了句,“妹妹你是他們朋友吧,跟着一起吧。”
爲了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跟着上去了。
找了家不算大的飯店,隨便炒了幾道菜,男人帶着他們哥幾個喝酒。李拜天平常躲酒很嚴重的,能不喝就不喝,今天倒是很痛快,自己就先把酒杯倒滿了。
我坐在他旁邊,不知道該拿個什麼眼神兒看他,只是發現李拜天一直沒看我,估計在生我的氣。
那個男人先開口說了話,“今天多虧了你們,要不我女兒現在就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就這一個閨女,忒寶貝。”
李拜天垂目不知道在看什麼,沒回應,一哥們兒對那男人說,“天兒救的,沒啥,應該的。”
“嗯,”那人看一眼李拜天,看我一眼我,轉眼對哥們兒說,“騎車那個今天晚上應該就睡派出所了,這個咱也不能處理,總之就是謝謝你們。來,我敬你們幾個一杯。”
這人端起杯子來喝酒,大家就禮貌地跟着喝酒,李拜天愣了一下,好像腦子在放空,然後也端着杯子來喝。
喝的白酒,我看着他喝了一大口,看着他渾身發紅的樣子,多少還是有點心疼。
後來我從他們的對話中,摸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今天李拜天跟我和袁澤散夥以後,去了工作室那邊,下午忙完,三個人就近找一路邊攤吃飯,隨便喝了點。
這時候路邊有一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在玩兒小皮球,皮球滾了,小女孩兒跑到路當中去撿。他們吃飯那地方治安稍微有些混亂,正有個騎摩托車的人開過來,眼看着就要撞小姑娘身上去,李拜天正好看見,一個健步衝上去,把小姑娘救下來了。
那個騎摩托車的也被嚇一跳,在看見李拜天衝出來的時候急忙轉彎,轉彎不及時,後視鏡刮傷了李拜天的胳膊,然後這個人往前開了幾步,連車帶人也摔倒了。
摔倒這個人,站在那邊罵罵咧咧的,好像在說李拜天神經病,忽然殺出來。李拜天就走過去想跟他講道理理論下,結果話越說越難聽,那個人在李拜天肩膀上推了一下。李拜天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推自己,直接給了一拳頭。
小青年兒心情不好喝了酒,揍起人來力道特別狠,一拳給這人揍地上了。李拜天的倆朋友以爲那個人要打李拜天,跟着過來補刀,把開摩托車的揍成個豬頭。
豬頭爬起來,指着李拜天的鼻子說,“你們給我等着!”
車也沒管,人就走了。李拜天哥仨以爲這人是要叫人來打羣架,在原地熱身,準備活動都做好了,結果豬頭叫來的是警察。
但豬頭很倒黴,剛好被李拜天救下來的這個小女孩,他的爸爸就是這一區的片兒警,到了警察局解釋清楚,李拜天幾個人被放出來了,豬頭自己被扣下了。因爲他沒有摩托車駕駛證。
這麼說,李拜天今天不能算是打架,而算見義勇爲了。
我看看他擦傷的胳膊,想起自己一見面劈頭蓋臉罵的那些話,心裡難免有一絲歉意。但是李拜天完全在無視我,我似乎找不到道歉的機會。
沒人問李拜天爲什麼心情不好,因爲我剛纔罵李拜天,他們都聽見了。他哥們兒知道我和李拜天的關係,那警察以爲我是李拜天女朋友,我們的事情,他們是不會攙和的。
喝了幾杯,警察老哥還是想再謝一下李拜天,端着酒杯要和李拜天碰一下,我是知道李拜天真不能喝,出於好心,把他面前的酒杯拿過來,大大方方地說,“大哥,他喝酒容易過敏,我幫他吧,您別介意?”
警察老哥應該也沒意見,我們都站着,我兩手端着杯子,正要恭恭敬敬地和他碰一下,李拜天忽然站起來,順手拿過我手裡的杯子,轉身面向警察老哥,很大方隨意地模樣,“不用,我自己能喝。謝謝的話就不用說了,應該的,來老哥,認識都是緣分。”
他們碰杯,李拜天仰頭,把半杯白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的時候,擠着眼睛裂開嘴巴,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啊……有勁兒。”
李拜天從來不喝白酒的,一定要喝的時候,也只喝點啤酒或者兌軟銀的洋酒,這算是我第一次見他豪飲,看得我挺擔心。
沒多久,李拜天就開始處於一種迷迷瞪瞪的狀態。大哥看他這樣也不行,結賬把我們送走。
開車送到小區附近,李拜天說要下去走走,老哥也沒爲難他,我和李拜天一起下來,過了這道天橋,再往前拐幾道巷子,就是我們住的地方。
我想扶李拜天,他卻不給我扶,甩開我的手,他踉踉蹌蹌地走在天橋階梯上,我在後面看着他,覺得很內疚。
我想上去跟他道歉,又似乎習慣了從不主動向李拜天低頭,所以此時道歉需要點勇氣。走上天橋以後,晚上還有偷摸出來要飯的小孩兒,一般情況下,李拜天碰到要飯的,多少會給點。
小孩上來糾纏李拜天,李拜天繼續往前走沒理他,要飯的都是很執着的,緊跟李拜天的腳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李拜天就惱了,惡狠狠罵了一句,“滾,窮逼!”
小孩被罵得退開兩步,瞪着李拜天的背影,又委屈又有點怨恨。我從乞丐旁邊經過,追上李拜天的腳步也去拉他的袖子。
李拜天把我的手也甩開,用剛纔看乞丐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嚇得我也不敢說什麼了。
我心裡真內疚,堵得慌。
李拜天下天橋,一步步都走得很嚇人,可我又不敢上去扶他。腳底一滑,他差點摔倒,一隻手飛快抓住欄杆,以一個別扭的半蹲的姿勢固定住身體,纔沒有從樓梯上滑下去。
這樣狼狽地愣了一秒,李拜天扶着欄杆站穩,繼續一步步往下走。我忽然眼睛一澀,有種想哭的慾望。
我是經常嫌棄他,可我真見不得他這麼狼狽的樣子,心裡一揪一揪地難受。
到家以後,李拜天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也沒什麼動靜了。他不能喝,但習慣很好,喝多了就睡覺,不吵不鬧也不吐。
我找來擦傷口的藥,站在李拜天門口踟躕半晌,敲敲門,裡面沒有反應,到底還是直接把門推開了。
李拜天呈一個大字,躺在一米二的單人牀上,是張鐵牀,比我的牀小,也沒我的牀舒服。李拜天一少爺,陪我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從來沒叫過委屈。
我看他應該已經睡着了,也沒開燈,就藉着窗戶外打進來的光,一粒一粒把他的襯衫釦子解開,褪去他半邊衣袖,坐在牀邊給他弄傷口。
傷得其實也不厲害,主要是擦破了皮,中間有一道傷口稍微有點深和長,但不到要縫針的地步。
眼看就夏天了,就怕會發炎什麼的。
擦碘伏的時候,因爲疼,李拜天的胳膊抽了一下,然後把頭轉去另一邊,似乎是不想看見我的模樣。
我並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醒,我只是想道個歉,但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再說作爲朋友,這點事情應該做的。
被刮開的皮,已經幹了,棉籤碰到那裡的時候,又疼一下。我還是決定把這層皮給撕下來,不然他自己以後碰到,也還是會疼。
於是我找了個指甲刀,用碘伏擦擦刀口消毒,頭埋得很低,很仔細地剪那層幹皮。
李拜天終究還是轉頭來看我,眼睛因爲醉而眯着,聲音低沉,“出去。”
我說:“馬上就好了。”
他仍保留一絲耐心,“沒事兒,出去。”
他攆我,攆得我心裡好委屈,以前從來都只有我攆他的份兒,我還真的不知道,被人攆是這麼難受的滋味。
我抿了下嘴巴,嚥下喉頭的苦意,彆彆扭扭地說,“對不起……”
李拜天似乎思考了些什麼,冷嘲輕笑,目光看向窗外,他說:“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你就是那喜馬拉雅山上的雪,高攀不上。雪和泥能混一塊兒麼,多髒啊……”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感覺,李拜天這樣妄自菲薄,無非是因爲我最近總在鄙視他的態度,以及他以前犯下的錯,一件件東窗事發造成的心理影響。
但是聽他這麼說,我心疼。沒忍住,我就哭了,眼淚落在他手上虎口的位置,他轉頭看我一眼,“你別哭,咱倆又沒啥關係,哭我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