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我爲什麼會遞這個酒瓶子,理由上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在那個瞬間,我心裡下意識的感覺,李拜天需要這麼個酒瓶子,然後我就鬼使神差地遞了。
也許因爲我平常太注意李拜天,所以對他這個人其實有些瞭解,他什麼表情代表生氣,什麼時候想做什麼樣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點點。而且當時那個情況,李拜天不動手對方也就動手了。
學生打架我又不是沒有見過,我沒覺得會出什麼事兒,現在還是暑假。
本來李拜天這幫哥們兒,對我是很無感的,這大約是和學霸之間的距離。從這件事情以後,紛紛刮目相看,說我有當大姐大的潛質。
然後有比較活潑的,就一口一個“雪姐”地叫上了。
也可能是我內心裡,就有渴望野的一面,對他們的這種恭維,我其實一點也不反感。我經常會有想和壞學生玩兒的想法,覺得他們很瀟灑。
我們這邊有條小河叫小沙河,河邊有公園。那天吃完飯以後,大家就一起溜達到了小沙河旁邊。這時候還不到九點,我打算九點之前回家,免得讓爸爸媽媽擔心。
公園裡有秋千,還有花壇什麼的,他們幾個或站或坐或蹲,在小花壇旁邊抽菸。我小透明一樣地站在角落裡,問看着那邊的小孩子打鞦韆。
李拜天衝我吐了口眼圈兒,朝鞦韆那裡看一眼,“想玩兒不?”
那邊只有一個鞦韆啊,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在玩兒呢。女孩子麼,都喜歡盪鞦韆,這些年我天天悶在家裡做題,都不記得坐鞦韆是什麼感覺了。
我搖搖頭,但李拜天看出來我想玩兒了,就走到盪鞦韆的小朋友旁邊,笑眯眯地問他:“小朋友,你一個人玩兒啊?”
小朋友謹慎地看着李拜天,謹慎地點了下頭。
我跟着走進一點,李拜天還是笑着,一隻手拉着鞦韆上的鎖鏈,說:“那讓給我玩兒,不然打死你。”
我眼看着小朋友的眼睛都被嚇紅了,急忙從鞦韆上蹦下來,跑得遠遠的。李拜天站在鞦韆旁邊笑得花枝爛顫,我也特無奈地笑着。
李拜天衝我招手,示意讓我坐上去,我一邊往上坐一邊說,“你怎麼這麼壞啊,你把人小孩兒都嚇得去告媽媽了。”
李拜天不理我,在我後面用力推了一把,推得好高好高,嚇得我忍不住尖叫出聲。李拜天就還是笑,他今天可真得瑟。
我這邊蕩起來了,他也不管我了,我在這邊晃悠着,看着他們幾個男生。李拜天在裡面其實並不算起眼,有比他高的比他帥的,可是我的目光沒辦法從他身上移開,我一個女生也並不害怕晚上和他們一幫男生在一起。
看見李拜天,我就有種莫名的安全感,似乎確定他不會傷害我。或者說,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不會讓別人來傷害我。
這種信任,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
我也恍然發現,我們都長大了這麼多,他們已經是年輕小夥子了,我也已經要出落成大姑娘了。很快很快,我們就不能再拿自己當孩子了。
袁澤過來推我,我說:“不用,我就這麼慢慢晃着就行。”
然後他站在我旁邊,椅子鞦韆架子上,用手掌擋着風,點了根菸。
我說:“抽菸什麼感覺啊?”
他說:“就和喘氣一樣的感覺。”
我就看着他,袁澤說:“不好玩兒,你不要試。”我笑了笑,覺得袁澤也是個實在人,對他的印象好了一點點。
其實原則比李拜天外形出衆一些,身材氣質很好,穿什麼衣服都很好看。喜歡他的女生肯定也挺多的,我忽然想起袁澤給我寫信的事,想問問其中的來龍去脈。
又怕袁澤真的是因爲喜歡我,才寫信的,好尷尬。
袁澤說:“開學我就不去學校了,我要去當兵。”
“啊?”
他點下頭,“嗯,決定了,下半年就走。”
那時候對於軍人,我還真有肅然起敬的感覺,以爲他們是真去報效祖國的。我感覺到一點點的捨不得,又覺得跟我沒啥關係,就沒說什麼。
袁澤忽然問:“周問雪,你喜歡李拜天麼?”
我心裡愣了一下,但表情上很淡定,“沒有啊。”
他忽然來了興趣,說:“那他喜歡過你嗎,你們認識那麼長時間,他沒跟你表白過?”
我笑,“不會,我長得有不好看。”
袁澤認真地說,“其實你長的還行。”
被這麼一誇,我就笑了。
那天回家以後,我照鏡子,照了好幾眼鏡子,看自己到底長的怎麼樣。我應該算是個自信的孩子,但對於長相,確實不夠自信,一眼看上去,覺得自己還行,再做做表情,感覺又不是很好看。
我發現,我只有在沒有表情,認真看着什麼的時候,纔會顯得漂亮。
可是漂亮,又不能當分數考大學。
那天李拜天哥幾個打了個賭,說在開學之前,每個人都像自己喜歡的女生表白,表白沒成功的,就跳小沙河。反正開學以後,他們就都去外地學習了,走之前表白,沒成功也不怕以後遇見了尷尬。
我在旁邊看着,心想,李拜天這次要表白的是什麼人呢。
約定在暑假補習的倒數第二天結束,那天大家要帶着戰績到這個鞦韆旁邊集合。然後一起吃開學前的最後一頓飯。
那天李拜天找到我家樓下來了。我正對着窗戶做習題,聽到他在樓下喊我的名字。
“周問雪,周問雪。”
我媽也聽見了,到我房間裡問,“樓下那個是不是喊你的?”
“啊。”我愣了一下,想起李拜天他們的約定,心忽然開始狂跳,我連臉都紅了,不知道我媽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聯想。
我怕我媽認爲我在早戀,然後她會擔心啊,會跟我談話啊。
我家在二樓,我佔到陽臺上,看着下面仰着脖子的李拜天。因爲他只知道我家大概的位置,並不知道是哪個門。
我重重地清了下嗓子,李拜天轉頭注意到這裡,傻里傻氣地對我笑一下。
我說:“幹什麼呀?我媽都聽見了。”
他對我招手,“你下來,我有事情找你。”
我矜持呀,說:“什麼事兒你這麼說吧,我做題呢。”
李拜天不悅地擠了下眼睛,“下來,有東西給你。”
於是我匆忙下去,怕我媽懷疑,故意從抽屜裡翻了個不用的筆記本。初中的時候,我們課餘時間會抄歌詞,把喜歡的歌曲歌詞抄到本子上。這個歌詞本,到現在我已經不會再翻了,沒空。
我媽還是很關心我的,我下去以後,她就偷偷透過窗戶往下看,其實我心裡有數。
李拜天從褲子的屁股口袋裡摸出一張疊成方塊的信紙,伸手遞給我。我第一反應就是這是情書,伸手去拿的時候,故意用手上的筆記本擋住這張紙,對李拜天使了個顏色,我接信的時候,他就把筆記本接了過去。
把信紙飛快地藏好,我問:“這是什麼啊?”
我本以爲我在明知故問,我真的懷疑,這事李拜天要給我表白的信。是的,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時常容易誤會人家也喜歡自己,哪怕一點點根本不懼任何意義的小細節,都會莫名地帶來這種暗示。
不過在學校的時候,李拜天也託我幫他給別的女生送過情書,有時候甚至乾脆讓我幫他寫情書,我寫好了,他直接抄就行。他這人沒什麼文采,也不愛動腦子,在學校追姑娘,其實情書裡寫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情書這個行動而已。
李拜天說:“劉舒雨是不是和你住一個小區?”
我這顆飛揚的心,忽然就沉下去了,藏住心裡的不高興,點了下頭。我在小區裡遇見過劉舒雨,她就住在斜對面的那棟樓,但我們最多也就打打招呼,不說話的。
李拜天說:“你把這個送給她,她就知道什麼意思了,快去,晚上我們吃飯呢。”
我心裡其實不想去,我說:“我不知道她傢俱體哪一戶。”
然後李拜天給我報了準確的但願和樓層,我說:“那你知道你自己去啊。”
李拜天就急了,衝我擠了下眼睛,“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這點兒小忙都不願幫,小氣。”
每次他找我幫忙的時候都這麼說!
我心裡真的很不高興,黑着臉說,“最後一次。”
李拜天不自在地笑了笑,又交代一遍劉舒雨家的樓層,說:“快點兒啊,馬上就去,不能拖。”
我於是轉身走了,回到家裡,我媽問我那個男生幹嘛的,我若無其事地說:“找我借筆記,剛纔給他了。”
我媽確實看見我給李拜天塞了個本子,也就沒怎麼懷疑。然後我到房間,關上門,摸出了李拜天給我的信。
我特別想打開看看,不過他疊的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啊,從哪撕開我都不知道。嘗試着撕了一下,都給撕變形了,我想還是算了吧,這樣不太禮貌,被發現了多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