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遍腦袋裡所有的硬盤,也搜不出來,黎華家的產業裡還有這麼項業務。
黎華衝我瞟了下眼睛,示意我先在他對面坐下。我心裡多少有點擔憂,怕這裡面有什麼花招,比如利用財力手段,對拋棄自己的前任進行打擊報復什麼的。
當然黎華不應該是這麼不大度的人。
在我眼裡,黎華首先是我的前任,然後纔是一個客戶,我對着自己的前任,實在說不出那些頭頭是道的業務條款,嘴巴一秒鐘就變得很笨很笨了。
我捧着杯茶,近距離觀察他,嗯,經過這一年的修養,這小子已經調養回來了,又變得白淨了,就還是有點瘦,臉上的輪廓更深邃了點,沒以前那麼水嫩了,但也可能是因爲又長了一歲的緣故,顯得成熟了。
如今黎華這坐姿是越來越有當老闆的派頭了,看我不吭聲,他似笑非笑地說:“你都是這樣做業務的?”
我依舊捧着茶杯乾笑,氣場全無。以前跟別人談業務的時候,我雖然年紀小,但還是很有氣場的,嘴巴叨叨起來,一口氣說到簽約事宜,都不帶給人思考機會的。
黎華變魔術似得摸出來一本雜誌,也就是之前我送去那個衛浴店的,我們公司製作的雜誌樣刊。他輕飄飄翻了幾下,讓我給他講講這雜誌廣告具體什麼情況。
我就講唄,剛開始還不怎麼放得開,講着講着進入了工作狀態,也就真的說了起來,最後提到他下面那個經理,看中的是封底廣告。
“多少錢?”黎華問。
“一萬。”
我說得有點沒有底氣,平常沒底氣,是怕人家覺得一萬太多了,跟黎華提這個數字,我怎麼覺得有點少。他家那麼有錢,沒準兒根本看不起這小打小鬧的一萬塊廣告。
黎華就把雜誌翻過來,看了下封底的模樣,又問我:“做這個公告你能拿多少?”
討厭,居然打聽別人的收入。但我現在憑本事賺錢,賺多賺少我也不怕他笑話我,於是老實巴交地回答,“我提百分之十五。”
也就是他跟我籤個一萬塊的廣告,我工資裡就能多出一千五百塊錢。
黎華想了想,皺眉看着我說:“叢優你覺得,我爲了讓你掙這一千五百塊錢,拿一萬去做個沒有用的廣告,這樣合算麼?”
這年頭人都不傻,誰不知道跑業務是有提成拿的,要不業務員都那麼勤奮幹嘛。但你拿出來說,是不是忒不給人臺階下了點,再說我絕對不是那種殺熟的人,絕對不是,他要是覺得一萬太貴,其實我跟老闆商量商量,八千也是可以的。
我說:“怎麼能叫沒用的廣告呢,沒用我們還整它幹啥呀,我們雜誌主要投放到企事業酒店部門,你們這個衛浴也算高端產品,針對的是同一塊市場……”瞅一眼他沒啥表情,估計還是對我的話不信任,咳咳,別說他不信任,連我自己都對我們這個雜誌的廣告效果不太信任。
“再說了,怎麼能叫爲了讓我掙錢呢,你……”腦子一轉,我想我明白黎華什麼意思了,我說:“那要不你直接做封面吧,再送你一個彩頁,兩篇軟文,兩萬。”
我衝他比劃了兩根手指頭,他不是願意讓我掙錢麼,那你送佛送到西,做個最貴的,我能提三千。
黎華又眯眼,瞅着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臉皮這麼厚了?”
嘁,我臉皮厚到大清早堵在人家店門口磨嘴皮子的時候,他還沒見着呢。我說:“那你做不做,不做我走了。”
我拎起手邊的包裝要走的樣子。
他說:“你平常就這麼談業務的?”
其實我還沒打算走,我挺樂意跟他坐下來一塊喝喝茶的,我裝樣子接着說,“平常客戶對我再不滿意,也不能罵我臉皮厚啊。”
黎華估計也看出來我在跟他裝,微微命令的口氣說,“你好好跟我說話。”
我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氣場,又蔫兒下去了。今時不同往日,當初我是他女朋友,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優樂美,對他各種吆五喝六冷眼白眼的他都寵着受着,但現在他是客戶,站在一個高端大氣的位置,而我只是個爲吃飯奔波的小業務員,已經沒什麼跟人家牛逼的資本。
我儘量坐得端正,擺開談業務的架勢,說:“那你要是對這個雜誌的廣告效果不信任,我們公司還接出租車LED這塊,總共四百個顯示屏,一個廣告位一天一百二,包月我給你出到三千,這是最低。”
黎華就又問了問LED顯示屏這方面的問題,又說,“你們公司還有什麼業務?”
“業務多了,各大商場的門頭廣告,公交站牌,哎呀反正好多地方都有。就算沒有的,你只要看上什麼位置,都能想辦法給你拿下來。”我已經開始有點沒耐心了,說:“你要是想做,我建議還是先做雜誌封面,月中就排版定稿了,二十號就能出樣刊,再猶豫猶豫就等下個月了。你要是覺得行,給我發幾張圖,明天就能開始給你排。”
這個月雜誌的封面還沒有呢,我要是把它搞定了,那對公司來說是大功一件,我就是一做業務求賺錢的,我纔不管他黎華是虧是賺。而且我對他那個馬桶,打心眼裡不怎麼認可,那次我去實體店談的時候,當時讓尿憋得不行不行的,念在他們店裡只有個全自動馬桶,我都沒好意思上廁所。
噓噓完了還噴水,還自動烘乾,咦,我咋覺得怪慎得慌呢。
他說:“你覺得把馬桶放在封面上好看麼?”
我也覺得有些尷尬,在打算給這個馬桶做封底的時候,我就去找經理商量過,經理也略略猶豫,然後說,管它好看不好看,先做了再說,有錢拿就行。
我說:“怎麼不好看了,你看不上馬桶是不是,看不上你還賣它幹什麼呀。”
剛說完,我包裡的手機嗚嗚震動了,我本來沒打算接,可惜手機震得有些執着,黎華瞟了我的包包一眼,“接吧,沒事兒。”
談業務的時候不接電話,這是起碼的尊重不是。既然黎華讓我接,那我就接了,來電顯示是沈頌,我下意識朝玻璃窗外面瞟一眼,沈頌的車還穩穩當當地停在那裡。
我不想接,不想在黎華面前接沈頌的電話,於是掛斷了。
黎華也沒說什麼,又跟我墨跡了幾句,還是問我工作方面的問題,問夠了,就拿出業務場上的老一套,說:“那行,我再考慮考慮。”
我就知道得有這麼句話,臉色也並不殷勤,但爲了促成這單業務,我還是說了句,“你就先考慮着吧,不過你要是拿這麼點小事,來涮着我玩兒,那就沒意思了。”
黎華涼涼地掃我一眼,站起來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跟他一起走出咖啡店,黎華在門口問需不需要他送我,這邊候在門口的沈頌還在按喇叭。
他帶着點諷刺說:“喲,現在出門還帶一司機?”
我說:“我朋友等我去吃飯。”
黎華朝沈頌那邊瞟一眼,點了下頭,“回頭電話聯繫吧。”
“嗯,拜。”我淡淡而禮貌地迴應。
他剛要走,又扭頭瞟我一眼,“對了叢優,你現在胖了。”
我乾笑,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瞟着黎華的背影走去自己停車的地方,瞅瞅人家那豪車,再瞅瞅沈頌這土鱉樣。算了,就我現在這身份,還是土鱉一點比較適合我。
我坐上沈頌的副駕駛,他酸不溜秋地說一句,“你這個客戶長得挺帥啊。”
我十分不爽地瞥他一眼,“人家長什麼樣關你什麼事兒啊!”
“說說還不行。”沈頌繼續發酸。
輪得到他酸麼,他誰啊他。我就煩看他這個拿自己當我什麼人的姿態,他問我去哪裡吃什麼,我說:“不吃了,我要回家。”
“不是說好一起吃飯麼,我這都等你半天了。”
“我減肥!”
對沈頌態度惡劣,已經成爲我的習慣,這小子心態很好,怎麼都願意受着。連我弟都說,我對沈頌也太兇了點,沈頌臉皮忒厚。
我問我弟,“要是你在學校裡,有一醜逼天天粘着你,你什麼態度?”
我弟特驕傲地說,“那還需要我有態度,早不知道被打多少回了。”
我弟弟人長得帥,屬於自帶招蜂引蝶屬性的,學校裡經常有女生爲他打架。這到底是個什麼年代,男生女生做的事情,怎麼都是反着來的?
不過沈頌,確實說過一句讓我聽了比較舒服的話,他這人其實是有點摳門的,因爲在存錢買房子。但每次帶我出去吃飯,或者掏錢給我家送禮,手筆都還挺大。沈頌的朋友說他有點過了,他跟朋友說:“養天鵝和養大鵝的成本能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