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在離開前,爲他做點什麼。
但是他衣食無憂,什麼都不缺,唯有這一點,十分致命。
報仇雪恨路上,人心會迷失,人性會丟失,她不想他慢慢地變成一個冷漠的復仇機器。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勸說他,放棄報復。
蕭厚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一次性都說了!”
她感覺到他的冷淡,可是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次不說,下次估計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收緊了手,將他的手緊緊抓在手心裡,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的堅定。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如今,你除了生老病死外,其他四樣都佔全了,你的母親已經離世十多年,你可以思念,但要學會放下,她已經投胎轉世了,而你一直揪着過去的記憶不放,新的美好記憶將無處安放,也會讓她掛懷,走的不安心。這是愛別離和放不下。”
“你的怨恨從六歲那邊開始便種下了,因爲你小時候無所依靠,無能爲力,只能一點一點地累積勢力,發展人脈,爲復仇墊下基石,可是長久的怨恨,會損耗你的精神力,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你做下的這些努力,是否真的可以幫你完成報仇,人生中,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只要有一絲差池,便會全盤覆沒,這就是怨長久和求不得。”
這些話,她早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腹稿,所以說出來的時候,非常順暢,才能夠在頂着他巨大的眼神壓力下不磕磕絆絆。
明明她是勸說的那方,而他纔是被勸說的對象,可是在她面前,彷彿她纔是做錯事的人。
她抿了抿脣,擡眸對視他平瀾無波的眼睛,鼓起勇氣道,“蕭厚,可不可以活得簡單一點,依着你的財力地位,想要在這自保,完全沒有問題。”
“說完了嗎?”
她滿腔熱情,被他這一句冷淡的話語給澆涼了。
她怔愣地看向他,只見他勾脣一笑,卻帶着涼薄的笑意。
“你體會過眼睜睜看着自己最親的親人一點一點地流逝自己生命的場景嗎?只要有太醫,她就能活過來,可是沒有人願意搭理你,身爲皇子卻比乞丐還不如,被人踩在腳底下。孤零零待在院子裡,餓了吃雪花,渴了喝雪水,公主,你知道老鼠的味道是怎麼樣的嗎?你可能不知道,當你餓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是美味的。”
這是蕭厚第一次提起他的過去,平靜得彷彿說的是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若是沒有切身體會過悲哀和絕望活下來的話,永遠沒有資格去評判別人的人生,局外人,永遠不明白局內人的想法,以爲自己在局外看得很透徹,其實,他們都不過只會動動嘴皮子,和發表下他們良善的想法,僅此而已。”
龐芷靜咬着脣,渾身都僵硬了,在聽他說這些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而這個錯誤,剛剛通過了他的口說了出來。
蕭厚冷淡地抽回手,然後站了起來,“公主,不要因爲這幾日與本王待的時間長了,就想着插手本王的事情,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說完他冷漠拿起藥瓶轉身就出了門,一點都沒有留念和猶豫。
龐芷靜抱着雙膝神情有些自責,她只考慮到了結果,卻沒有設身處地爲他着想過。
局外人,就是有着這樣迷之自信。
有時候,沒有幫到忙,反倒是招人厭惡。
她承認自己太過於衝動了,但是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出自真心實意爲他好。
可是他不領情。
果然,她還沒有資格影響他。
於他來說,她真的就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這幾日與他相處甚歡,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是他們計劃裡一顆棋子,而如今,已經快成爲廢棋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溼潤,洛阿姨,我已經盡力了,恕我無能爲力了。
這時候,管家帶着人進來了,“公主,王爺已經讓老奴給您安排好回驛站的馬車了,這兩個丫鬟扶您上車。”
這麼快就下逐客令了?
龐芷靜自嘲一下,“那現在走吧!”
管家立即讓下人過去攙扶她。
只能用另一隻腳走路,受傷的腳只能勉強支撐着。
管家在旁邊護送,一路上龐芷靜都沉默不語。
管家看在眼裡,有些納悶,不禁問道,“公主,您是不是和王爺吵架了?”
龐芷靜搖了搖頭,“您想多慮了。”
管家見她臉色不太好,便識趣的沒有再問下去。
在離開院子時,她忽然問道,“你家王爺現在在哪裡?”
……
蕭厚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沒回地問道,“人走了?”
話落,許久沒有人回答,他微皺着眉頭轉過了身。
卻在看到來人時,神色微愣住,但是他很快便調整臉色,聲音沒有起伏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龐芷靜被他的冷淡刺傷了,她默了會,低垂下眼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得正常,“我是來爲剛纔說的那些話道歉的。”
蕭厚微皺眉看着她。
這時候她鼓起了勇氣,認真地道,“我沒有體會過你說的那些過去,所以不能理解你的堅持和決定,纔跟你說了那麼多不合時宜的話,是我太自以爲是了,以爲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就可以對你的人生指手畫腳,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干涉你的生活了,對不起。”
她朝他深深鞠了個躬,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說完這些,她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聽完什麼表情,又是怎麼想的,她踮着那隻受傷的腳,有些站立不穩地轉身,然後一瘸一拐地有些艱難地往外走。
她今日就是在自討苦吃,自作自受,一廂情願!
她在心裡狠狠得罵自己。
而就在這時候,她的雙腳突然騰空,整個人落入了一個寬廣的懷抱中。
她瞪大眼睛,立即擡頭看去,只見蕭厚抿着脣將她抱起,朝府外腳步堅定地走去。
“我送你出去。”
他的聲音很生硬,似乎還在氣頭上,但動作卻十分的溫柔。
在這個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緊繃的下巴,她不由垂下眼簾,內心翻騰似海洋。
就好像已經被判死刑的人,突然被宣告緩期執行一樣。
怎麼辦,她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