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外瓊花已落盡,天色朗朗,撥開雲霧見天明。楚凰的右膝見好,多日以來也漸漸在宮中走動開。雖已晉升爲貴人,涼淵卻還是差事楚凰來乾清宮中爲自己端茶倒水,這其中有何陰謀陽謀,如今連楚凰也看不開了。
這日涼淵手中捏着薄薄摺子,眉心團了一層淡淡霧氣,似乎有些鬱結。楚凰遠遠瞧了那摺子一眼,上面斗大的字都是懇請皇上即日出兵邊關,定要收拾那幫不知好歹的雲奴賊子云雲。
她端了茶水送到涼淵手邊,漫不經心道:“聽說皇上將戈炎關押起來了?”
涼淵聽了,也只是淡淡唔一聲。神遊不知去了哪裡。
好半天,等那茶都涼了半截,才擡起頭道:“朕是爲了安人心。”
那日涼淵後背中箭,滿朝文武都道是雲奴賊子膽大包天,如今竟敢在帝都動手。誰也不曾料到,這幕後黑手並非是前來朝賀的使臣戈炎,而是他那嫡出的哥哥,從荒漠中追逐到了帝都,阻擾的就是要戈炎與涼淵二人無法結盟。
“這黑鍋,戈炎倒是背了個結結實實。”
楚凰嘲諷笑,手中的茶壺重重放到了桌上。涼淵沉聲不語,只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戈淼手底下的人個個守口如瓶,就算抓起來逼供也是拒認。”龍冠下一張臉冷若冰霜,涼淵似乎下定了決心:“明日,朕將去西關圍獵,如若那戈淼還有動向,衆目睽睽之下,也好還戈炎一個清白。”
楚凰眯起了狹長的鳳眼:“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天牢裡,將戈炎先放出來了。”
“如不放戈炎出宮,那戈淼定會以爲結盟已告破,定然會折道回雲奴。”涼淵手指慢慢拂過瓷杯,指尖只觸到一陣溫涼:“你何時會這般有主意了?”
楚凰心中只淡淡道:若我說出來,我本不是這時代的人,你恐怕要更爲驚訝呢。皇上。
待她出宮時,涼淵的聲音突然從十步之外的珠簾後傳過來:“既然封了貴人……你就是自稱一聲臣妾,又何妨?”
那聲音淡如水,遮掩的卻是內心波濤翻涌。
楚凰只是腳步頓了一頓,霎時又想起南浮生說過的那句‘你腹中的孩兒也是他踢死的’,全身便涼了個透,當下再沒有猶疑,提裙出了宮。
圍獵那日,是宮中司禮監的公公選的佳日。皇上率領六支驃騎出了宮,長長的隊伍中間擡着明黃色的轎輦,端坐的便是隔了層紗看不見人的皇后貴妃。涼淵說此次圍獵要鬧得全城轟動,那戈淼纔會被引蛇出洞。於是這一路走的都是城中的繁華處,楚凰還隔着擁擠人潮看到了翠羽樓。
楚凰是唯一被帶出宮的貴人,涼淵昨兒夜裡特地吩咐下來,着人給楚凰備轎輦,誰知一早起來,涼淵騎在白馬上走了三圈,也是沒看見那頂轎輦。
不由便惱火起來:“這女人又玩什麼把戲!難道要抗朕的旨不曾!”
涼淵領了六隊兇悍的驃騎揚長而去,嘴上雖不提,可一路的臉都如同掉進了冰窟窿裡,冷峻鋒利,駭得圍着看熱鬧的百姓都後退
了幾尺。
“皇上真是個揚武揚威的人!長得跟個神仙似的!”
“……可那張臉便也太冷了……”
“皇上可是國務繁忙,你以爲都跟你這廝一樣庸庸碌碌!”
“後面那隊伍又上來了…….啊!隔着帳子也能看見兩個極美的人…….那便是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罷!”
“說到這後宮中的美人們,你可知最傳說的是哪一個?”
“難不成是皇后?”
“你可真是不懂了,且聽我慢慢講來,這都跟前朝一段往事有關…...且慢,那隊伍的最後,是何人?”
那人正是楚凰,騎着高頭大馬,只着了一身白色簡裝,烏髮全被束在腦後,顯得精緻而英氣。而她又一臉冷淡,眸中似乎亮着千萬星辰,看着哪邊,哪邊便是啞然無聲。
待到了西關,所有人都圍着樹林紮起了帳篷。涼淵站在泉水邊,好不容易出趟宮本應該舒心享受纔是,但他這一身冰涼至極,顯然是被人氣得狠了。
“皇上——娘娘問她的帳子時紮在哪邊。”
遠遠瞧見晴兒,涼淵眉心一皺:“你們那主子不是沒來麼?”
“誰說的?”晴兒只當是又有人來造楚凰的謠,急的連話都說不清楚:“我們娘娘早起時路過驃騎營,見了馬羣就停下來看了看,後來便挑了匹馬跟在隊伍後面來了……究竟是誰說我們家娘娘沒來的?”
涼淵聽了前半句已經猶疑回過頭:“你說她是騎着馬來的?”
晴兒連連點頭。
涼淵只是奇怪:“朕只聽說她對女工格外感興趣,什麼時候又變了性子喜歡了馴馬?”他好似越來越看不透楚凰了。
“她在何處?”
晴兒指着東南方的小樹林,隱隱可見一隻棗紅色的駿馬奔馳在林中。涼淵穿過忙碌的人羣,一身紫金龍袍也隱入了樹林中。
“你這馬兒——”楚凰鳳目一瞪,勒住了馬頭,紅馬嘶鳴一聲。
她在前世時,倒是很少騎馬。現代社會中都是車來車往,出任務時更多次都從飛機降落。偶爾一次學會騎馬,還是在一次出任務時接近一個東歐的貴族家庭,在他們的馬場潛伏了兩個月,也跟那些馬待了兩個月。
比起槍支,她更喜歡馬。相對於槍支的冰冷,馬更爲活力一些,楚凰這樣走在刀刃上的人,對於活物總是充滿期待。
只是這身手顯然生疏了不少,今日選的這匹棗紅大馬,極爲不聽話。楚凰有好幾次都差點被顛下馬背。
“……你何時又學會了騎馬?”
涼淵不知是從哪裡進來的,無聲無息走到了一棵杉木下,瞳色深深看着她。
勒住馬頭走了一圈,楚凰道:“這很重要嗎?反正總是在你沒注意過我的時候。”
這一句說出口,涼淵神色莫變。楚凰瞧着紅馬聽話不少,於是放開了手喝了聲,讓馬兒盡情往前奔去,這一舉動讓涼淵深吸了口氣:“胡鬧!”
棗紅馬嘶鳴着在樹林中狂奔,馬蹄重重踩飛一地
落葉。楚凰已經聽不到涼淵的聲音了,她的耳邊盡是呼嘯風聲。
原來這馬也並不是好騎的。楚凰苦笑。
最近的樹枝上傳來涼淵追趕上的聲音:“跳下馬背!”
楚凰心道:這時讓我跳,萬一你並未接住我,豈不是找死?只是形式緊急,不容她有更多考量,待到涼淵又大喝了一聲:“快跳——”楚凰便一個滾身翻下了馬背,落入的正是一個柔軟的懷抱。
如何說呢,那種感覺。
楚凰一生戎馬,過得冰涼無甚滋味。但這樣的人卻是極爲渴望溫暖和擁抱的,就連楚凰自己也不知道,她落入涼淵懷中的那一刻安心,抵得上她在任何時候安眠而去。
“那匹馬……是西域進貢來的,兇猛無比,平時連驃騎營最英武的士兵都無法近前。你倒好,還選了這樣一匹烈性的馬來騎。”涼淵兩手牢牢禁錮着她,目光也深深凝固在她臉上,楚凰只覺得自己怕是冰磚躺在了烈日下,很快便要融化消失。
“爲何不好?”楚凰掙脫出來,踩在落葉上幾聲清脆響聲:“我便是個烈性子,就是跟了我的馬,也須得是個烈性。”
那匹棗紅馬沒了人馴服,已經在遠處靜靜站着。楚凰突然想起那武則天要剜除烈馬眼珠的舉動,輕笑一聲,回過頭道:“這烈馬交由我幾日,必然可以讓它聽服於我。”
涼淵只當她是閒來無聊,尋樂玩,點了頭便是了。
兩人牽了馬往扎帳處走去,黃昏將至,泉水處已經亮起了篝火。楚凰突覺身後閃過一個黑影,那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幾乎就如風一般,待楚凰轉過頭去看已經沒了人影,四處都是空曠的樹林,並沒有多餘的人。
心中卻還是狐疑着,楚凰問起了戈炎的去向。
“在朕的帳中好生待着,今日朕還要同他好生商議結盟的事。”涼淵如此道。
就在另一帳中,紅燭燃出一疊清淚,貴妃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尖細,不知是在與何人說着話,貴妃平日跋扈的聲色罕見地收了起來。
“依臣妾的想法,此次圍獵就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好時機。那賤人如今拔地而起,還想憑藉皇上的恩寵平步昇天?真是妄想!”
煙嫋嫋燒着,一陣難捱的沉默過後,有人慢慢說起了話。
“這是自然。圍獵時,刀劍可不長眼,如果穿了她的心口,那隻能說她自己命薄,沒有這個福分。”
“娘娘說的是。”貴妃得了準信,眉笑顏開。
這幾日她遠遠看着楚凰那賤人每日都賴在乾清宮,她明明一個差點在冷宮中死掉的女人,何德何能跟自己來爭寵?何況還是懷過其他男人孽種的二手貨,她楚凰高升一次,她便要在心中狠狠扎她全身的詛咒針,咒她生不得,死不能。
“只是這次若要做的不爲人知,還得花點心思呢,畢竟……皇上如今的心思都放在那女人的身上。”貴妃後半句說的咬牙切齒。
另一人淡淡嗯了聲,長甲套拂過面容:“本宮早有主意……明日且看着罷,究竟咱們是如何圍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