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先生的工作是調查蘇寧先生的死因。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安排的一項工作,更沒有什麼酬勞。儘管蘇寧的死因已經蓋棺論定,白袍先生卻不認同。這種不認同,是來自感性的。
沒有疑點,沒有線索,只有感覺。
更多的,還是白袍先生的迷戀之情,對一個自我設置的謎團的癡迷。
吉西大約記得當時的情形。
具體經過是這樣的。二月二十一日的早晨,蘇寧少年駕車去當地的一家醫院,那裡,躺着一位即將離世的女孩,這個女孩,就是於沁。這是蘇寧最後一次來看望她。
在此之前,於沁小姐住院的半年時間裡,他每天早晨都來看望於沁小姐。而這一天,蘇寧離開醫院,在回去的途中,發生了車禍,再沒來過。
白袍先生問:“吉西先生,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吉西回答。
“於沁小姐與蘇寧先生究竟是怎樣一種愛情?”白袍先生問道。
“這個……情癡意憨,愛慾難收。心中捂着一團火,眼裡飽含一串淚,嘴裡嚼着一塊口香糖,袖裡藏着一封情書。大約就這樣吧。不幸的是,於沁小姐患上了讓人心痛的骨癌。”吉西回答。
“蘇寧先生是否知道於沁小姐已經時日不多?”白袍先生問道。
“他當然知道。”吉西回答。
“那麼,蘇寧先生髮生車禍的具體時間呢?”白袍先生問道。
“我已經說過,他是在看望完於沁小姐之後,駕上他的汽車離開醫院,在回程的路上出的車禍。”吉西回答。
“蘇寧先生出事後,警察對現場的勘察是什麼結論?”白袍先生問道。
“是由於山坡陡峭,汽車顛簸,方向失控導致撞到路溝之中,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吉西回答。
白袍先生問完這一連串問題,再不說話。
他望着吉西的面孔,望了好長時間。吉西感覺他的目光十分奇怪。
白袍先生的眼睛像他胸前上衣口袋的封口,很細很細。他就這樣眼睛眯成一條縫,望着吉西。好像要看到吉西的心間去。
吉西的思緒順着剛纔和白袍先生的談話內容,繼續向前。
據大家後來對證,蘇寧先生出事的時候,也是於沁小姐離開人世的時刻。他們一個在山路上,一個在醫院裡,彼此像是相約好了,共赴陰間的路程。天空彷彿有兩顆流星劃過天際。吉西猜到,那是他們的靈魂遊離天際,升空的軌跡。
沒有比這個更讓人不可思議了。這個,當時大家談論起來,都感覺異常恐怖。是那種震撼心靈的恐怖。
白袍先生說:“吉西先生,我想到蘇寧先生出事的地方看一看,你願意陪我嗎?”
“當然可以。”吉西點點頭,約定了次日具體的行程時間。
次日,吉西把生意簡單安排一個,便和白袍先生一起去了鳳仙嶺。一路上,吉西把白袍先生掛在一個衣架上,一同前往。
上午十點多鐘,他們趕到那個出事的地點。
蘇寧出事的地方是一個半山坡。從醫院到**紡織大約二十里路程,中間經過鳳仙嶺一段半圓形的山路。道路又窄又陡。蘇寧正是在這個地方發生的車禍。
坡下的平地是規劃中的工業園區,一座座高樓正拔地而起。半年前的一個交通事故早已被人遺忘殆盡,痕跡了無。
白袍先生佇立在山坡之上,吉西站在白袍先生的跟前,陷入一種久遠的沉思之中。
吉西說:“白袍先生,當時,你不知道蘇寧先生出事這件事嗎?”
白袍先生搖搖頭,說:“那時候,大家都沉浸在無盡的悲哀中,哪有心思過問一件衣裳啊。後來,我作爲一件毫無用處的衣服,被蘇寧的家人遺棄在衣櫥裡。再沒有人過問我的存在。我想,他們是怕睹物思情,不想看到我,更不願想起我來罷。”
當時,的確是這樣。
“所以,我只好獨自寂寞地呆在衣櫥裡,日思夜念,盼望着有一天能夠來到人世間,能佇立在熱鬧非凡的宴會廳裡,能懸掛在裝飾華麗的辦公室裡,能與太陽和清風相見。”
白袍先生娓娓道來。
“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百日之後,我終於無師自通,於一個夜晚飄然而起。然而,我不能住在**,我不想讓蘇寧先生的親人再見到我,以免引起他們的悲傷,我要換一個地方居住。這時候,我便想起蘇寧先生在城北的那套房子,就奔來了。結果,我遇見了你。”
吉西像聽一個無比驚奇的懸疑故事,聽着白袍先生關於他身世的訴說,也包括蘇寧先生曾經的往事。
白袍先生說:“你知道蘇寧先生的墓地在什麼地方吧?”
“當然知道,就在西山公墓。”吉西說。
“我們去看一看?”白袍先生說。
吉西點點頭,一同往西山而去。
西山公墓離市區四十多里路程。他們搭乘一輛公共汽車前往。那是一片幽靜的山地,山坡上青松挺立,莊嚴肅穆。
白袍先生和吉西尋到蘇寧先生的墓地,把一束鮮花輕輕地安放在蘇寧先生的墓碑前。然後,白袍先生和吉西雙方鞠躬致意。
陽光灑在寂靜的墓園裡。由於不是祭掃的節日,此刻,墓園裡沒有其他的人來。白袍先生顯得十分放鬆。他立在墓碑前邊,像田野裡趕鳥雀的稻草人。
吉西看到,白袍先生口中唸唸有詞,不知道在禱告什麼。只是他神情嚴正,吉西不便追問。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才從墓地裡走出來。在公墓出口處,吉西對白袍先生說:“於沁小姐的墓地也在這裡,就在蘇寧先生的墓地右邊。”
白袍先生皺起眉頭。“於沁小姐的墓地?”
白袍先生擡頭望着吉西,那種詫異的神情令吉西十分吃驚。吉西從來沒見過白袍先生的這種眼神。那是一種疑惑、不安與驚奇。
儘管吉西和白袍先生已經是朋友了,可是,此時此地,吉西還是有些驚慌。一種內心空虛,神情錯亂的慌張。
白袍先生說:“於沁小姐的墓地怎會在這裡,她去世後沒被運回老家嗎?”
吉西搖搖頭,說:“這是於沁小姐生前的遺願。”
白袍先生回頭橫掃一眼,於沁小姐的墓碑,在陽光下閃耀。他看見了。他垂下目光,他不再言語。
過了好長時間,白袍先生說:“吉西先生,你覺得我們這次來有收穫嗎?”
吉西不知道白袍先生話語的含義,思忖片刻,回答:“應該有收穫吧。”
“你看,收穫在哪裡呢?”白袍先生問。
“至少,我們對蘇寧先生和於沁小姐有了更多的瞭解。”吉西說。
白袍先生說:“半年前,你也在**,應當是一位知情者,你還知道哪些事情?”白袍先生問。
吉西低頭,想了許久,說:“也許時間過的太久,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太多的事情去做,所以,過往的事情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這些大概。”
其實,吉西這樣講,是在迴避白袍先生的問話。
白袍先生擡頭望了吉西許久,吉西感到,白袍先生的目光像一把利劍,閃着藍幽幽的光。吉西眼觀鼻,鼻觀心,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什麼,才如釋重負。
此時,白袍先生就像一位哲學教授,謹慎、縝密地分析着事件的前因後果。
當天晚上,白袍先生帶着對蘇寧先生死亡的百般不解,百般疑問,回到城北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