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心頭暗自嘀咕着:是趕來湊備婚事的?可進來的就是幾個小廝、婆子,連個包袱都沒拿,更別說什麼禮物了。若真有心備,好歹也得幾擡吧。
昨兒成的親,人今纔到,哪有這樣的事?
馬庭厲喝一聲:“你這婆子,作死麼?快去請你家新奶奶。”
當他們是馬家的下人麼?他們的賣身契可都捏在這新奶奶手裡呢。
婆子冷聲道:“我們是二小姐的陪房,二小姐吩咐了,這馬宅是她的陪嫁宅子。在馬宅內,我們只聽大爺和新奶奶的吩咐,至於旁人,但可不聽,我們只是新奶奶的奴婢。”
他們會聽馬慶的吩咐,但自是先以陳湘娟馬首上瞻。
陳家有錢,誰讓馬慶行事不端,便是他們做下人的都看不起馬家。
馬大人冷笑兩聲:“好啊!真好!”
馬慶可真娶了一個好妻子,連最起碼的禮節也不必要了。
馬伕人故作賢惠地安慰道:“好了,年輕人不懂事,你莫與他們計較,誰讓我們晚來一步,也難怪新媳婦生氣,怕是當我們馬家故意不給他們張羅婚事呢。”
二門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喲……這麼說馬伕人是有誠意嘍。我可聽說,長輩給晚輩操持婚事,不會只提前三兩日,而是會至少提前一月,甚至數月乃至一兩年就開始預備的,若是小門小戶的。這提前一月總是應該的吧。
是誰說,要是我陳湘娟不嫁至蘇州,就不給我們操辦。
你們不操辦。好啊,我們自個兒給自個兒操辦。”
什麼親情?全都是騙人的,便是她嫡親的祖母,因她做錯了事也無法原諒,何況這是馬家的人。
陳湘娟一早就拿定了臉色,他們不給她面子,她也絕不給他們面子。
扭着頭。用怪異地表情瞅了馬大人與馬伕人一眼,“原是借了我們陳家幾萬兩銀子不見還的馬世伯和馬伯母。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我們陳家的銀子……”
馬庭此刻厲聲道:“你休要胡說。”
“我胡說?”陳湘如揚頭大笑了起來,“我出嫁的時候,這幾萬兩銀子的借契可是當作我的嫁妝帶了來。這麼說,馬世伯不需用晚輩的嫁妝?就請馬世伯早些還我銀子。你也瞧見了。這座二進小宅着實寒酸,我還想好好裝修一番,再添些像樣的傢俱。”
馬大人的臉色煞白。
馬伕人更沒想到陳家會把借契當成了陳湘娟的嫁妝。
今兒過來,原就想給馬慶和陳湘娟一個下馬威,沒想到陳湘娟卻先給了他們一個難看。
這會子,昨晚宿醉的客人都醒了,聽到會客廳的吵嚷聲,陸續出屋一探究竟。
新娘、新郎還穿着一襲大紅色的喜服。
陳湘娟那身嫁衣華貴非常,她人原本就長得俊俏美麗。此刻給人一種驚豔無雙之感,再加上她那得意的神色,越發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
當她嫁離陳家。她便告訴自己,這一生都要活得恣意快活。
再不受縛於人,再不委屈吞聲。
她只爲自己而活。
馬庭憤然道:“你胡言亂語。”
“這借契可不是假的。當年馬世伯借了數筆銀錢之後,我父親才讓他寫下借契,可得幾萬兩銀子。我姐姐原本想給我置備得更體面些,結果。你們馬家欠了我們陳家幾萬兩銀子,而我們陳家近來辦了幾樁大事。着實是捉襟見肘,只得把馬世伯寫的借契給我陪嫁。
馬世伯,你不會連晚輩新婦的陪嫁銀子都要用吧?那馬家家大業大,不會做出這等讓人鑿脊樑骨的事?
我和馬慶的家業小,我正想使些銀錢給馬慶打點出一個前程來,到時候他許能謀個好差事。”
馬慶見醉客們在瞧熱鬧,原本很氣,可最後這句話着實太受用了,陳湘娟雖然性子烈些,可她要爲他打點上下,要爲他謀個更好的差事呢,光這一句,他就覺得自己得站在陳湘娟這邊。
大姨娘說得對,馬家人就是想利用他,想貪了陳湘娟的嫁妝去。
馬伕人一臉不信,歪頭問道:“我家老爺哪有借陳家銀子?”
“當然借了。”
“沒借過,若他借過,我怎會沒有印象。”
陳湘娟見她不信,從懷裡掏出幾張紙,卻是幾張銀票,最上頭的一張依然是一張借契。
馬伕人不待細想,曾她不備,一把抓了過來,動作之快,竟令陳湘如防不勝防。
“你……”
不等陳湘娟說完,那借契就化成了碎片。
都道她是個不好惹的,沒想馬伕人衆目睽睽之下居然撕碎了借契。
陳湘娟險些沒氣爆,卻轉而冷哼一聲,“撕吧,這是兩年多年,馬慶借一萬兩給馬家借使用銀子一萬兩時寫的借契。這一筆銀子,我就當是施捨了乞丐,打發了叫花子。”
反正到了如今,早已撕破了臉面。
如若馬家肯替他們置備婚事,她還給他們好臉色,可他們不給她好臉色,也休怪她無情。
陳湘娟笑着:“我手裡還有借契,只是沒想到馬家早就是個空殼子,要靠與人借錢度日。”
嘲弄的,甚至半分不屑給他們馬家留半分顏面。
旁人不知道馬家的情況,可從馬家借了陳家越來越多的銀錢還久久不還來看,早就是個空殼子了。
早前馬大人、馬伕人想着娶陳湘娟進門,許能逼她交出嫁妝、銀錢,這樣一來,又可以讓馬家過兩年好日子。
只不曾想到。陳家疏通關節,給馬慶在江寧府謀了差使不說,就連陳湘娟也不願嫁到蘇州馬府。這一下直接惹惱了馬大人和馬伕人,這才放話說不給他們置辦婚事。
早前陳湘娟聽陳湘如的勸,當他們是說氣話。
可馬家還真能做得出來,當真不管了。
這會子他們已經成親了,才突然尋上門來,說是中途船壞了,耽擱了、來晚了……
這種鬼話。陳湘娟纔不信。
“馬世伯,當你們不替我們操辦婚事、當你們放出話來不會給我們花一文錢、當我陳湘娟拿自己的陪嫁宅院爲家、當我拿自己的一千兩積蓄替自己置備聘禮……
你們捫心自問。可配做我的長輩?可配做馬慶的父母?
養兒,卻不能替兒娶妻?你們又何必生養他?
養兒,卻因他是庶出而輕看他、侮辱他,你們就不該抱着希望讓他養老?”
陳湘娟言辭犀厲。口齒伶俐,噼噼啪啪地說着,字字、句句都指責馬大人、馬伕人不配爲人父母,更沒有善待他們,所以她也不會善待他們。
馬伕人氣得胸口起伏,她只當是陳家的女兒賢惠得體,沒想這陳湘娟竟如此犀厲難馴。
“馬慶在江寧織造府任上時,他從我們陳家給你們借一萬兩銀子,一萬兩啊。可得辦多少事?又能置多少田莊、鋪子?
後來,馬慶自己在外收購生絲賣給織造府,也從中賺了些零使銀子。他回蘇州時,是馬大夫逼着他交了五千兩銀子出來。”
馬大人氣得不輕,擅抖着手問馬慶:“慶兒,你就這樣縱容你的妻子麼?她……她真是忤逆不孝。”
陳湘娟冷聲道:“這馬宅是我的陪嫁宅子,是我的地方,我不歡迎你們。幾位請便?如果想要我認你們。那也成啊,先還我二萬兩銀子。這不是給我的,而是還我的,我便相信你們的到來不是爲了想從我這兒打秋風、得好處……”
這個女子,不可謂不張狂。
美則美矣,只是這潑辣、刁鑽的性子,怕是世間沒幾個人能承受了。
她當着賓客的面,不加掩飾地道破馬大人夫婦沒花一紋錢給他們置備婚事,甚至還借了陳家數萬兩銀子。
若那借契是假的,馬伕人不會瘋了一樣撲上去撕掉。
可見那借契指定是真的,只有是真的,馬伕人才會急着毀掉。
馬慶面對馬大人的指責,左右爲難。
正在這時,卻見大姨娘衝他揮手示意要他開溜。
他定定心神,一轉身就溜開了。
大姨娘將他喚到一邊,“新奶奶的話糙理不糙,但句句屬實。他們這個時候來,就是想從你這兒拿銀子,想得好處。我的大爺,老爺、夫人就是個薄情的,夫人只疼她生的,老爺又是個不管家事的,你可不能和新奶奶鬧。”
對於馬府的事,大姨娘比馬慶更清楚。
她還在蘇州時,聽得最多的就是馬伕人的嘆息,說什麼銀子都虧空了。
馬家賺錢的本事不大,可花錢卻如流水一般,馬府名下只得幾個夫人、奶奶的陪嫁莊子,這店鋪雖有幾家,也被迫轉賣成銀子使,各房的人也鬥得頭破血流,這都是銀子鬧的。
馬大人的弟弟早前還和他們一起住,一看着馬伕人逼着婦人們拿銀子交到公中,就嚇得一個個都去了自己宅邸住,甚至還有庶出弟弟寧可住鄉下也不與他們合住。
可虧空,到底是落下了,馬大人早前計劃是娶陳家大院爲兒媳,想着她的陪嫁多,到時候就能填補上,哪裡曉得人算不如天算,算來算去,雖娶了一個陳家小姐,可這陳湘娟卻是刁鑽、潑辣的,半分也不肯吃虧。
大姨娘想法很簡單,他就馬慶一個兒子,往後得跟馬慶,他們的日子過好了,她的日子就好了。
她在馬府雖是大姨娘,可馬伕人就沒給她個好臉色,從年輕那會兒到現在,就像是馬伕人使喚的丫頭、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