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就是在怪你。”我掠了掠鬢角處的頭髮，看着沐靈菲一字一頓地說道，“爲什麼我會從假山上摔下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難道還怪不得你嗎？”
我曾姐妹情深，卻落得被她奪夫害命的下場了，這輩子我不想裝什麼賢良淑德。
沐靈菲或許是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目光閃動，訥訥地說道：“大，大姐姐說什麼呢？”
霍姨娘卻是反應很快，立刻就跪了下去，紅着眼圈對我說道：“都是二小姐貪玩，卻害的大小姐受傷。好在，有驚無險的。”
她又轉頭看向沐靈菲，語氣中帶了一點兒斥責，“二小姐，還不快快跪下來跟大小姐道歉？”
沐靈菲紅潤的嘴脣微微地撅了起來。
我笑了。
這個動作，是她慣常用的。每每做出這番姿態，無論人有多少的怒火都會忍不住煙消雲散。不得不說，這個動作在沐靈菲做來，是真的很賞心悅目的——豆蔻年華的少女，生得又是那般秀雅可愛，誰能狠心地看着她委屈呢？
我就是那個狠心的人。
沐靈菲因爲養在了嫡母的跟前，所以很是有些心高氣傲。我想，她大概最不服氣的，就是我這個真正的嫡出小姐吧。向我道歉，她肯定是不願意的。
不出所料，沐靈菲就只捂着臉嗚嗚地哭，卻什麼也不提。
我便輕輕撥動着碧綠澄澈的茶水，也不說話。一時之間，屋子裡的氣氛就有些沉悶尷尬，只能聽到沐靈菲不時的抽噎聲。
三小姐沐靈語是我二叔的女兒，比沐靈菲還要小一些，再過兩個月，才滿十二歲。她看看我，又看看沐靈菲和霍姨娘，臉上就露出了些懊惱的神色，似乎在後悔跟着沐靈菲一起過來。
“這是怎麼了？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我擡頭一看，珠簾挑起，一羣花枝招展的丫鬟，簇擁着我的祖母，永城侯府老夫人謝氏走了進來。
老夫人是個很典型的大家主母，頭上梳着平髻，因爲天熱，便沒有勒抹額，髮髻上戴了一整套的碧玉頭面，端莊中透着富貴，只是略微突起的顴骨讓她原本慈和的面孔上透出了七分的嚴厲，三分的刻薄。她的手搭在一個丫鬟的腕子上，進來後，視線就先落在了我的身上。
或許是因爲重生了一次，我很是敏銳地發現，她的眼睛裡，絲毫沒有對我的關心，一閃而過的，是濃濃的厭惡。
“霍姨娘怎麼回事？”
老夫人看到霍姨娘還跪在我的牀前，神色中便透出一分不滿，皺着兩道稀疏的眉毛斥道，“好歹你是庶母，怎麼跪到了小輩兒的面前？也不怕折了她的壽嗎？”
這話明着是在斥責霍姨娘，但話中之意誰都能明白，這是在指責我叫庶母下跪沒教養呢！
若是前生，我早就爬下了牀誠惶誠恐地請罪了。但如今……呵呵。
霍姨娘連忙爬起來，用一條雪白的絲帕壓了壓眼角，對老夫人福了福身，輕聲道：“回老夫人，妾身只是見因二小姐貪玩，卻連累大小姐受了傷，心中有些惶恐……”
“不是我！”沐靈菲立刻委屈地打斷了她，淚珠兒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是大姐姐沒站穩才掉下了假山的，與我沒有干係啊。”
她跑過去扯住了老夫人的袖子，輕聲啜泣，“祖母爲我做主，娘非要我下跪給大姐姐道歉！”
老夫人心疼地摟住了她，剛要說話，我便冷下了臉，搶先開口。
“二妹妹，你可知錯！”
“啊……”沐靈菲驚訝地從老夫人懷裡擡起頭看着我，隨即咬了咬嘴脣，漂亮的水杏大眼裡就蒙上了一層水霧，“菲兒知錯，菲兒不該拉着大姐姐陪我去玩。是菲兒錯了，大姐姐你原諒我吧……”
她哭起來的樣子很是好看，淚水從她光潔白皙的面頰上滾滾而落，卻絲毫沒有讓描畫精緻的妝容花掉，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果然，老夫人和霍姨娘的臉上就都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尤其是老夫人，再看向我，眼裡滿滿的都是不悅。
“住口！”我將手裡的茶杯擲到了旁邊的桌子上，咣噹一聲脆響，成功地叫沐靈菲的哭聲哽在了喉嚨裡。
“大，大姐姐？”她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惶恐地看着我。
“我說了你錯在不該和我一起了嗎？”
我下了牀，一步一步走到沐靈菲的跟前。
她的身形隨了霍姨娘，都是嬌小玲瓏的。站在她的前邊，我很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你方纔，叫霍姨娘什麼？”我盯着沐靈菲的眼睛，一字一字問道。
沐靈菲尚未反應過來，霍姨娘的臉色先就變了。顯然，她比她的女兒要聰明不少。或許，前世沐靈菲所做的那些事，都有她的指點吧？
“大小姐……”
霍姨娘腿一軟，就又要跪下去。
我伸手一拉，將跪到了一半的她扯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霍姨娘可別再跪了，祖母剛纔的教導你都忘了嗎？祖母明明說了，作爲庶母，你跪我就是在折我的壽，你還做出這樣的姿態，是沒把祖母的話放在心上呢，還是故意要這樣對我呢？”
“我……妾身……”霍姨娘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我的話，根本就令她無法回答。
我看了一眼老夫人，果然，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霍姨娘是老夫人的心腹陪房的女兒，那個陪房早早過世，霍姨娘是從小就在老夫人身邊長大的。可以說，她是老夫人一手調校出來的。這也是爲何沐靈菲在老夫人跟前，比我還要受寵一些的原因。
老夫人偏心霍姨娘母女，但同樣的，一旦霍姨娘或者沐靈菲表現出對她的一點點不敬重，老婦人的怒火便會加倍。
“老夫人，妾身絕不敢輕慢您的教導，請您明察！”這一回，霍姨娘很是麻利地對着老夫人跪了下去。
見到她如此謙卑的樣子，老夫人臉色好看了不少。沉默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我自然知道你的，起來吧。”
“多謝老夫人！”霍姨娘感激地站了起來。她晦暗的目光掃過我，又飛快地移開了。
我不理會她，只看着一臉憤憤然的沐靈菲冷笑，“看來，二妹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了哪裡。作爲你的長姐，我不得不教訓你！”
話音未落，我的手已經重重地抽在了沐靈菲的臉上。
她驚叫一聲，捂着臉目瞪口呆。
“大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老夫人大怒，手裡的沉香木柺杖點着地，險些戳到我的腳上，“在我的面前掌摑幼妹，你的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婆子嗎？”
“祖母明鑑，孫女對你素來都是敬重的，自然也疼愛二妹妹。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這樣口無遮攔，毀了咱們永城侯府的清譽。”
老夫人皺眉，“這話怎麼說？”
我正色道：“祖母，咱們大晉一向重視嫡庶，雖然不像前朝那樣嚴苛，但也講究的很。霍姨娘雖然是二妹妹的生母，可按照規矩，無論人前人後，二妹妹最多隻能稱她一聲姨娘。至於‘娘’這個字，唯有我母親纔有資格擔當。方纔您也聽見了，二妹妹叫得順口，可見平日裡也是這般。在咱們家裡人跟前自然沒有什麼，但外邊走動時候若是不妨也這樣叫起來，豈不是要叫人笑話咱們侯府的女孩兒沒有教養，不懂規矩？”
說到這裡，我失望地看向沐靈菲，“二妹妹，你就算是庶出，可是養在我的母親身邊，外人看來，身份上跟我也差不得多少了。可是你卻一心只惦記霍姨娘……”
我垂下眼簾，聲音裡帶了許多的傷感。
“母親一向待你不薄，我真是替她難過。”
沐靈菲因爲受寵，又養在我娘身邊，故而在府裡一向以半個嫡女自居。
我一口一個庶出，直接將她的臉皮扒了下來，看着她紫脹的臉，盈盈欲滴的淚，忽然就感覺到心裡說不出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