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一手按弦,一手撥弄,琴音滯滯響起。
聽過清涼庵那一曲氣勢恢宏的戰時曲,此曲雖纔開始,魏泓圖就感覺有些不對。他並非深懂音韻之人,但清涼庵那曲真引得他幾番心隨音動。
此曲聽來,略微枯燥了些!
魏泓圖不禁回頭望了眼他身後的公公小趙子。小趙子正是接蘇陌素入宮的趙公公。
趙公公見自家主子望來,豈能不明白大殿下的意思,他忙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有違背主子吩咐。
魏泓圖也諒小趙子沒有膽子違背自己的吩咐,他只能繼續將目光放回蘇陌素那邊,深信之後還會有所變化。
曲聲過半,魏泓圖依然未聽出鏗鏘有力、氣息急促之感,他斷定這絕非一首戰時曲!
此次蘇陌素進宮獻曲,魏泓圖可謂是精心安排。但如今這小女子卻不聽人言,魏泓圖不禁有些氣悶,他端起酒杯,悶聲喝下。
正位上的皇帝目光從幾位皇子臉上收回。蘇陌素出來之際,皇帝便發現她不是宮中樂師。擅自在接待外使的宴席中加入其它節目,除了他的幾位皇兒,皇帝想不出誰還有這樣的膽量。
就在皇帝因魏泓圖那番失望的表情而斷定是這大皇兒所爲時,只見席間又有一個皇子有所動作。
魏泓睿從宮人手中接過他要的笳,然後便置於脣邊,輕吹起來。
聽到有其他聲音與自己琴音相和,蘇陌素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她師兄三皇子坐在席間,手中執的正是笳。
雖然魏泓睿並未有其他動作,但蘇陌素卻隱隱從他目光中看到了安撫的眼神。她今日貿然選擇這塞上曲,確是有所籌謀。
天子在前,席間所座之人,蘇陌素只能粗粗略看了一眼。
正位之上,當然是當今天子。天子右邊座位依次爲諸皇子。五位皇子,蘇陌素已經見過了其中四位,自然不需要過多揣測。而端坐左邊上座的人,蘇陌素從未見過,但卻能肯定其身份要麼尊貴、要麼特殊。
幸而這貴客另一旁坐的人,蘇陌素正好今日才見過。
那男子,正是今日日間在官道上狩獵殺熊之人!
他們是白國的使節!
白國常年與朱國戰火不斷,今日白國來使,蘇陌素若彈奏戰時曲,難免讓來使誤會朱國挑釁。但家中父親對杜家婚事決意已定,放過這唯一的機會,蘇陌素怎麼也做不到。
所以,她選擇了師父曾教過的塞上曲。據說此曲彈奏的正是白國風光,她只盼能憑此曲,同樣得到天子讚賞,進而贏得改變婚事的機會。
一曲終了,蘇陌素的心跳得飛快。琴藝之上,她確實頗爲自信。但這塞上曲,她彈得極少不說,更是因爲她從未去過邊塞,難以融入自身感情。
琴音之動人,莫過於以情動人,以心動人。師父曾這樣教導過。
“好!真好!”那外使連拍了幾下手。他站起身,朝正位上的朱帝說道,“朱國皇帝陛下實在太有心了,方纔那曲子,真讓在下有種回到白國之感。”
“東山擅問一句,姑娘你是否去過我白國?你那曲子分明就彈奏的是我白國月泥山、霍洛草原之景。”外使又望向蘇陌素。
聽到對方肯定自己的琴曲,蘇陌素心中終於落下一顆石頭。儘管對方直接問她,她仍然只能等待座上天子發問。
朱帝見蘇陌素這般知曉禮節,更確定她並非一個普通樂師。他笑着問道:“你是何人家的明珠?”
明珠二字,足見天子擡舉之心。
蘇陌素起身行禮答道:“臣女的父親是光祿寺卿蘇瑞文。”
“蘇寺卿的女兒,你是蘇蔓玖?”一個光祿寺卿,原不至於讓皇帝知曉他家中的兒女。只是落塵仙子和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太盛,連公主和皇子也又提及的,皇帝亦難免有所耳聞。
蘇陌素搖搖頭,恭敬答道:“臣女在家中排行第二,名陌素。”
“哦。”皇帝聽了這答案,倒未曾失望。他見蘇陌素容貌只算平平,若她真是落塵仙子,他也要忍不住質疑自家皇兒們的眼光。
晾了外使這一會,皇帝的威風也擺足了:“蘇陌素,鹿使節方纔提到你這曲子中景色似乎是白國風光,你可是去過白國?”
蘇陌素搖頭答道:“臣女並未離開過朱國。臣女只是依琴譜所奏,此曲名《塞上曲》。”
鹿東山聽了這話,難免有些遺憾之色。他方纔真被蘇陌素的琴藝撥動了思鄉之情。不過說起來,琴音和笳配合得也很好。
細微的聲響在鹿東山身側傳來。旁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因爲蘇陌素一開始就發現外使鹿東山旁邊坐的是那狩獵男子,所以她便清楚地看到鹿東山與那男子對視了一眼。
看似毫不出奇的一眼,卻讓鹿東山不再糾結於音韻之上,而是轉而提到:“朱國皇帝陛下,方纔的琴笳合奏十分精彩。我們也準備了幾個節目,還請朱國皇帝陛下允許獻上。”
“請。”皇帝十分大氣地應允。
鹿東山拍了拍手掌,一個男子便執鞭向皇帝行禮。
因方纔外史還是誇了蘇陌素琴音的緣故,魏泓圖便讓趙公公將蘇陌素帶到宴席的最右邊坐下。
右邊的席間坐的是朱國臣子。因爲共領了接待外史的任務,周雲端和花清越都在席間。
這次接待中,周雲端是正使,花清越是副使。蘇陌素入座席間後,身側的正是花清越。
“蘇姑娘好本事,繼四皇子、三皇子後,還認識了大皇子。”花清越的聲音很小,可蘇陌素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花大人過譽了,此次我還認識了當今天子呢。”蘇陌素乾脆利落地嗆回去。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似乎每次遇到花清越,她平日裡的好耐性便消失無蹤。
也是此人惹厭吧!
蘇陌素望了一眼花清越,側面看去,他的睫毛真是長得令人驚豔。
眼睛雖長得好,卻不見得看得清楚!
花清越三番兩次酸她,蘇陌素也早已想明白花清越是誤會了什麼。可她與這花大人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她是不是攀龍附鳳之人,何必向他解釋?
雖然勸解自己不必計較,可因爲杜家那樁事,蘇陌素多少還是有些心煩。如今被花清越的話徹底鬆開了平日的沉穩,蘇陌素忍不住端起桌上的酒杯連飲了幾杯。
朱國的酒一貫比較溫吞,鮮少烈酒。可也許是因爲接待外使的緣故,今日這酒,卻似乎有些不同。
蘇陌素才喝了不過三杯,就感覺臉微微有些發燙。她摸了摸臉頰,忙放下酒壺。
“對方說得又不是你,你臉紅什麼。”花清越又在旁說道。
蘇陌素有些不明所以,見對方指向宴席中間,她便望向外使。
只見鹿東山又站在中間,正跟皇帝說話:“我原以爲朱國也是泱泱大國,隨意挑個人出來比試並不成問題,可卻不知道還要臨時去宮外請。看來是東山失禮了,既然如此,比試便作罷吧!”
蘇陌素看到鹿東山的旁邊還站着一個人,對方手中拿的是一柄弓箭。看來白國是要比箭。
“爲什麼要去宮外,席間沒有人能射箭嗎?”蘇陌素一開口就聞到了自己口中的酒味,她連忙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嘴。
花清越那欠欠的聲音又響起來:“是啊,席間就沒有女人能射箭嗎?”
蘇陌素擦了擦眼睛,這纔看清楚,原來白國使節鹿東山旁邊站的是個女子。
席間的女子……
蘇陌素環顧了一遍,發現整個宴席中,除了在身後倒酒的宮女,入座的真的沒有一個女人。
“沒有女子,怎麼比?”蘇陌素望向花清越。
花清越上下打量了蘇陌素一眼:“哦,原來你不是。”
“我!你!”明顯已經有了三分醉意的蘇陌素,掩飾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她瞪向花清越,“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啊!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本事嗎!你行你上啊!”花清越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他看着面前這個女人只覺得好笑。
眸子裡波光流動,雙頰桃花緋紅,這恐怕不叫瞪吧?
察覺到花清越話語和眼神中的調侃,蘇陌素膽向旁生:“我上就我上!”
“好!”
等到魏泓圖起身叫好時,蘇陌素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魏泓圖激動地走出席間,他親自拿了弓箭遞給蘇陌素:“鹿使節說要隨意挑人比一場,我朱國亦是隨意挑人比一場!你們選的是個會武之人,我們就選個會文之人。蘇姑娘的琴技鹿使節方纔也贊過了,就再讓鹿使節見見她的箭術!”
魏泓圖只覺得心情大好,他早就看不慣這羣白國番子了。來議和就議和,還擺出一副挑釁的模樣來,誰怕誰啊!
“蘇姑娘,就看你的了!待你勝了,無論什麼心願,父皇都會應允你的!”魏泓圖重重咬了心願二字,他自覺自己和蘇陌素配合良好。
蘇姑娘一定是體會到了他的苦心安排才主動應下的!蘇姑娘既然應下,肯定是有必勝把握的!
蘇陌素似乎看到大殿下向自己走過來的時候,身後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