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日感覺可好些了,要不要下牀走走看?”碧柳將藥碗放到桌上,殷切地去扶蘇陌素。
“給我先換一身乾爽的。”蘇陌素順着碧柳的手,稍微側翻了個身。
因由那日同意了蘇蔓玖計謀的緣故,這半月來,蘇陌素倒是再沒受過甦醒那日的罪。
瞧着碧柳眼角眉梢的急切,蘇陌素心中不禁冷笑,這婢子胳膊肘真是外拐到沒邊了。
躺了這大半個月,小半是因爲有心拖上一拖,另一大半則是因爲蘇陌素這身子底子着實太虛。這場溺水,實在是去了大半條性命了。
“小姐,奴婢扶您去那邊坐着喝藥吧?”碧柳心中着實有些焦慮,好不容易得了大小姐的垂青。大小姐應承,只要把這件事做好,就讓自己去她身邊。大小姐身邊的二等丫鬟,也要比二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好太多了。
“我還是沒有力氣,你先把藥端過來給我喝了吧。”碧柳越是急切,蘇陌素就越發不急切。
碧柳端着藥碗送過來,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要不我幫您把筆墨拿過來?”
蘇陌素擡起頭譏諷地看碧柳:“你是認爲,我坐在牀上,還能寫好書信?我看,三小姐和四小姐那,你送個口信便是吧。”
碧柳事先已經得了蘇蔓玖吩咐,不落下書信這個把柄,她如何肯罷手。思慮到這些,她便有些忍不住:“小姐,沒有書信,單憑奴婢傳個口信,三小姐和四小姐如何相信?”
見蘇陌素臉色不虞,碧柳連忙補充道:“奴婢也是見大小姐一心都爲了小姐您,今日大小姐還特意去廟裡求平安符了呢,就是希望菩薩保佑小姐您早日好起來。”
“姐姐去的是清涼廟?”蘇陌素擡頭看向碧柳,不知什麼時候,她髮髻中倒是插了一根水藍色的蝴蝶簪子,很是別緻。
碧柳見蘇陌素有鬆動的跡象,忙答道:“是城外的大昭寺呢。大小姐說,雖然大昭寺遠了些,卻都說更爲靈驗。”
大昭寺與清涼廟哪個更靈驗,蘇陌素是不知道。左右蘇蔓玖不可能真心去替自己求平安符。但是,清涼寺一來一回,半日即可。去大昭寺的話,恐怕今夜蘇蔓玖都回不了。
倒是打得好算盤!
蘇陌素心中清楚,既然刻意離府,蘇蔓玖今日定是要逼得自己寫了書信,由碧柳送去了。一來,可除去三妹妹和四妹妹,二來,自己即使想把這事往她身上賴,也是不成了。
可自己哪能容她這般躲過!
蘇陌素一手按着額頭,一手勉力撐着身下的牀榻:“我這身子,實在是勞姐姐費心了。碧柳。你扶我起來坐坐。”
終於將蘇陌素的親筆信拿到了手中,碧柳臉上難掩喜色:“小姐臉色很不好,碧柳扶您上牀歇息一下吧。”
“父親什麼時候回來?”蘇陌素倚着碧柳,重新坐回牀上。
“碧柳會守着門口的,待老爺回來了,就引他去老宅處。小姐您好好休息,不會有意外的。”碧柳如今滿心都是要拿着書信去邀功了。
待到碧柳將房門輕聲掩上,蘇陌素臉上卻有着一絲期待的光芒。前世,自己雖待身邊人冷漠,卻從不肯無憑無證就報復於人。這一世,她卻已下定決心,絕不可能這般容忍了。
蘇蔓玖以爲,她躲到寺廟去,便可將自己摘出去。但那封信,卻是實實在在用的她蘇蔓玖的筆跡。不僅一筆一劃都看不出與蘇陌素有關,而且,這個筆跡,還是蘇蔓玖的左手筆跡。
這左手筆跡一事,只有蘇蔓玖本人和教她的父親知道。
當日那一番試探,蘇陌素有意提及酈鵑,就是爲了引得蘇蔓玖起疑。
酈鵑雖然不知道蘇蔓玖的左手筆跡,卻是見過蘇陌素的字跡。若是見了字跡不同,難免起疑。而蘇陌素身邊的燕紅和碧柳,卻是並不識字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書信中邀的是戌時在老宅相見。蘇陌素換了衣服,揣着手中的另一封信,往老宅慢慢走去。
蘇蔓玖既然動了除去三妹妹和四妹妹的心,即使自己不寫那封信。想來,她也會再出計策。如今,唯有自己一同前往老宅。
父親膝下只得四個女兒。總不可能,除了嫡女以外的,通通杖斃了。再者,自己和三妹妹、四妹妹身上,同有蘇蔓玖寫的相邀之信,更會讓父親相信不是?
走過花園的時候,昏暗的天色中隱約還有僕從在打掃。蘇陌素從一旁側身而過,卻是見那僕從突然跪在地上。
“小姐。”
蘇陌素聽着那熟悉的哭腔,擡眼望去,那穿着灰色麻衣的竟不是個小廝,而是個丫鬟。
“燕紅?”自落水之後,蘇陌素就未見過燕紅。她猜想,或許是蘇蔓玖怨恨蘇陌素過去的所作所爲,便將她身邊的貼身丫鬟發賣了出去。卻是不想,燕紅是被罰在這邊打掃。
不過半月沒見,燕紅瘦弱了不少。她跪行到蘇陌素面前,小聲抽泣:“小姐,燕紅一直擔心您的身子,您可好了?酈鵑那丫鬟將當日的計劃,已對大小姐和盤托出。您千萬要小心,碧柳如今也是大小姐的人了。”
蘇陌素沒有做聲,只是點了點頭。碧柳投誠,蘇陌素並不意外。前世的自己太過愚蠢,嫡女這身份本能輕易擁有許多東西,包括家中僕從的所謂忠心。相較碧柳,她反而更加推敲面前燕紅的心思。
燕紅聲音微微低了一些:“小姐,燕紅一直想告訴您這些。可是大小姐根本不讓我離開這個院子。但今日,我見到了柳姨娘,還從地上撿到了這個。”
燕紅將一張紙片從衣襟中取出碰到蘇陌素面前:“我呆在院中,遠遠見着水亭中是柳姨娘的身影,便想將酈鵑、碧柳的事告訴柳姨娘。可卻見到碧柳將小姐您的貼身玉佩交予柳姨娘,然後柳姨娘便急匆匆走了。”
“柳姨娘走後,我見碧柳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將它撕了個粉碎。其餘紙片都飄入了湖中,燕紅只撿到了這個。”
蘇陌素接過燕紅手中的紙片。那紙片只有半片指甲大小,但上面模糊可見的兩字,卻正是蘇陌素今天日間所寫。
老宅、禁忌、書信、信物。
所有的一切瞬間聯繫起來。蘇陌素陡然明白,自己用酈鵑做幌子,想引蘇蔓玖入局。卻不知,從一開始,蘇蔓玖就替自己做了一個局!
起初,蘇蔓玖提出要引三妹妹和四妹妹進老宅之事,勾起蘇陌素的興趣。之後,又藉由碧柳的口,說出她去了大昭寺。
碧柳三番四次催蘇陌素寫信,而蘇陌素也一心藉由信件反誣蘇蔓玖,卻沒有想過:從一開始,蘇蔓玖要的就不是信!
她要的是信物!
對於三妹妹和四妹妹兩個孩童來說,一樣姐姐的貼身物件,定是引不得她們前去犯禁。但是,柳姨娘則不同了。
這半個月來,柳姨娘數次想來看望蘇陌素,都恰恰好地逢上蘇蔓玖在此處。思女心切,女兒的貼身丫鬟送來信物,趁蘇蔓玖不在府之時,在罕有人煙的老宅見上一面。
怎麼想,這都合乎情理。怎麼看,柳姨娘都不會不去這一趟。
蘇陌素手漸漸攥緊,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從一開始,蘇蔓玖算計的就不是蘇亭亭和蘇玉立。她算計的就是柳姨娘!
“小姐?”燕紅的聲音將蘇陌素思緒拉回。
面前的丫鬟十分小心翼翼地看着蘇陌素,她已將該說的話說完。可是,不僅僅是大小姐變了,小姐也變了。往日裡,只要一聽到柳姨娘的事,小姐就慌了神。可如今,小姐卻是站在此處,半晌也未見行動。
蘇陌素心中有些掙扎。她不是真的蘇陌素。她骨子裡,她魂魄裡,都不是柳如煙的女兒。前世,柳如煙沒有傷害她,但柳如煙的女兒殺了她,殺了她的兒子元徽。
柳如煙算她的半個仇人。
但,如今這具身子就是蘇陌素的。她藉着柳如煙女兒的身體,擁有了重活一世的機會。
柳如煙是她身子的生母,是她的親人。
蘇陌素掙扎着走近了西院。
西院裡面黑漆漆一片。如果柳如煙真的相信了這碧柳的話,定是已經走了進去。而算着時辰,父親也快回來了。
咯吱。
蘇陌素踩斷了一根枝椏。
想來是夜裡風大,有枯枝被吹到了地上。
就救柳姨娘這一回,就爲了這身子與她割捨不開的母子情。蘇陌素下了決心,擡腳便走進了院中。
一個粗重的呼吸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老宅中響起走動的聲音。
蘇陌素下意識躲了起來。柳姨娘是女子,不可能步子這般重。
老宅中出現一個高大的陰影。蘇陌素看不清楚面容,卻是清晰看到對方越走越近。
“不要躲了,快出來吧。”那男人清晰聽到了腳步聲。夜裡極靜,他知道院子裡進來了人。
“柳姨娘,你就出來吧。老爺平時半年也去不了你院子裡一趟,今日就讓我好好疼惜疼惜你。”男人淫笑着就往樹後面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