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玖原本仰視蘇瑞文的笑容微微一滯。
她的指甲都幾乎要掐斷。
王榮榮這個蠢貨!王蓉兒才死就往她父親面前湊,也太迫不及待了!
不對,王榮榮這個賤人!她怎麼知道王蓉兒死了!肯定蘇府還有這賤人的耳目。
轉瞬之間,蘇蔓玖就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她面色有些驚訝地問了道:“王家的姑娘?外祖母家的?我的姐妹?”
不待蘇瑞文回答,蘇蔓玖又迅速自己做出回答:“是母親昨日提到的姑娘?”
淚水迅速蓄滿蘇蔓玖的眼眶。她退開兩步,直接跪倒在蘇瑞文的面前:“父親,女兒不知道母親是從哪裡聽來的傳言。如今母親已逝,那些髒水女兒都不想去一一分辨了。只要您相信女兒就好了。女兒指天發誓,女兒絕對沒有、沒有……”
蘇蔓玖咬了咬嘴脣,一副甚爲難以啓齒的模樣。
她面色掙扎,似乎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突破心裡的障礙,徑直說道:“女兒怎麼會去操縱父親的婚事。女兒指天發誓,女兒若有做這種事情,就儘管讓雷來劈女兒、水來淹……”
蘇瑞文擺了擺手,目光復雜地看着面前的嫡女:“神鬼之說,不論你信與不信,還是要有所敬畏纔好。”
蘇蔓玖察覺出其中的懷疑之意來,她索性拋出自己方纔下的決心,藉此自證道:“父親,您若有所疑慮。女兒與您這便去同外祖母說,就說是女兒任性,再也不想要任何姨母來做女兒的母親。日後父親續絃哪家都可,唯獨王家不行。”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蘇蔓玖已經理清楚思緒,分清了利弊。王榮榮的事情,本就是王家大夫人的主意,真要查出來,她也撇得清楚。而王榮榮進門,她蘇蔓玖從頭到尾也只不過準備順勢而爲。
既然,王榮榮並不是一個任人操控的人,她蘇蔓玖又何必非對方不可呢?
蘇蔓玖說完,重重磕了幾個響頭:“父親,爲證女兒清白,女兒任性求上父親一句,不管外祖母如何說,以後堅決不再娶王家女入門。”
蘇蔓玖藉助擡頭、磕頭的反覆空隙間,認真觀察蘇瑞文的神色。她穿越朱國這些年,對蘇瑞文應算了解透徹。可如今蘇瑞文這神色看起來,卻並不是過去那般心軟的模樣。
莫非王蓉兒的死真的對蘇瑞文如此大的觸動?
蘇蔓玖心中疑慮,卻只能一直磕頭,試圖用苦肉計來打動蘇瑞文。
蘇瑞文越是神色不顯鬆動,蘇蔓玖只能越用力磕頭。痛意清晰地從額頭傳來,蘇蔓玖心裡已經恨王蓉兒恨得咬牙切齒,可卻對着一個死人無可奈何。
突然,門口一個聲音傳來。
“老爺,王老夫人來了。”
是芳草那丫頭的。
蘇蔓玖眼睛一亮,沒有想到她外祖母來了。雖然這外祖母過來十有八成是他父親喚來對質的,但仔細想想,這對她蘇蔓玖可百利無一害。
首先,王大夫人有這樣的謀劃,王老夫人未必不知情。既然知情,就會想辦法遮掩。
其次,再怎麼說,她可是王老夫人嫡親的外孫女。而死去的王蓉兒只是一個與王老夫人實際上沒有母女半點血緣關係的庶女。
王老夫人在蘇瑞文面前會如何說,還不是隻要她蘇蔓玖稍微暗示即可?
蘇蔓玖的喜色毫無遺漏地落入蘇瑞文的眼中。
蘇瑞文朝門外的芳草吩咐道:“請王老夫人到偏聽等候,我這便過去。”
芳草應了聲是,腳步聲明顯又遠了。
蘇蔓玖擡起頭,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父親,讓我去同外祖母說吧。”
蘇瑞文深深地望了蘇蔓玖一眼:“你就在這等着,哪裡也不要去。”
“父親,女兒不怕得罪外祖母。”蘇蔓玖還要再說,可蘇瑞文卻是毫不停留地邁步走了出去。
原本就有些拳頭打在棉花上、感覺用不上力的蘇蔓玖咬了下脣,正猶豫着要不要強行跟上去時,就聽到了門口的落鎖聲。
落鎖?
蘇蔓玖不敢置信地推了推門,發現自己竟真的被鎖在了書房之中。
“父親!”她大聲喊了一句,卻倒抽了一口冷氣。
王蓉兒的死訊一直沒被傳開。她的屍首在哪裡,是不是還在這間書房裡?
明明是尚未入夜的白日,蘇蔓玖竟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王老夫人進蘇府的時候,花府也來了一位客人。
那一身黑袍,帶着帷帽的女子脫下外面的裝束,露出自己的面容來。
蘇陌素站起身,朝對方行禮道:“梅姨。”
這來人正是當日替小王氏診斷的陵城梅清雪。
梅清雪笑眯眯地看了下蘇陌素,伸手招呼她走近些:“來,讓梅姨替你把把脈,看身子好些了沒。”
蘇陌素依言走了過去。
梅清雪一邊探脈一邊笑道:“瞧着氣色倒是好了些,我早跟清越說過,無論何病,心病最重要。”
蘇陌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是我讓梅姨操心了。”
梅清雪對面前這小女子只有歡喜,沒有半點挑剔。她拍了拍蘇陌素的手背,撫慰道:“哪裡。我這些年一直盼着能有人讓我操心。清越這混小子,自十二歲以後就不再問我事情,讓我平日想操長輩的心都沒機會,如今有了你,我可歡喜了。”
“日後,若是還有小的,無論幾個,梅姨也是不嫌棄操心的。”梅清雪是花清越的師姑。因由蘇陌素的病情,才從陵城趕來。也恰恰是巧合,她尚在路上,就遇到了張家請醫的人。
被梅清雪這般打趣,蘇陌素臉上就有些發燒。她忙錯開話題:“這次的事情,可真多虧梅姨了。”
梅清雪是聽花清越說過小王氏和蘇蔓玖如何對待蘇陌素的情形的。這種正妻、嫡女薄待庶女的事情,其實哪裡都有。只不過人不關己時一向高高掛起。這蘇陌素成了她梅清雪的師侄媳婦,梅清雪便義憤填膺,萬事親爲。
想到這一茬,梅清雪便主動問道:“明日要不要我還去東昇客棧,刻意去邂逅那蘇大人?若我見了他,定會將他那嫡女的歹毒之處好好演示一番。蠱蟲的可怕,小小女子竟也敢操縱。”
蘇陌素搖搖頭,眼角眉梢也是真的有些舒緩之意:“梅姨無需這般麻煩。明日你若得空,便去了趟那邊得了藥即是。至於我父親,梅姨無需去見。我們做得已經夠多,他也應該下了決心。”
“是嗎,他能下定決心?你那姐姐可不是個安心求死的人。”梅清雪對蘇蔓玖的印象可謂十分之不好。不僅因爲蘇陌素的緣故,小王氏那身上的蠱毒也讓梅清雪覺得這個嫡女太過心狠手辣。
她跟小王氏說得可沒有假話。那兩個孩子還真正就是被蠱蟲吃沒了的。
“梅姨過來了!”花清越也正好邁步回來。他見到蘇陌素和梅清雪坐在一桌,便徑直走了過來。
梅清雪啐了花清越一句:“嘴裡喊着梅姨,眼睛可沒往我這看半點。”
花清越是真的自小就在梅清雪面前的。所以在對方面前,倒沒有什麼好掩飾的。
他看着蘇陌素問道:“梅姨,陌素這身子怎麼樣?”
梅清雪答道:“也算調理得差不多了,左右我這醫術,也就只能如此了。”
“您太謙虛了。”花清越這倒是句真心話。
他今日正好有事要同梅清雪說,看了一眼蘇陌素,花清越說道:“梅姨,宮裡的陳嬪恐怕不大好了。這邊張氏的藥要是制好了,您還是早日回陵城去吧。免得宮裡頭想到你。你若治好張氏,少不得有些風頭出來。”
梅清雪假怒道:“前句才聽了你家娘子病好了,後句就趕我?”
花清越也不急,他知道梅清雪並不會真正與自己生氣:“就當是吧。您快走快走。”
“好啦,那我這就走。”梅清雪說完就真的起身。
蘇陌素忙留道:“梅姨嚐嚐我的手藝,吃了飯再說。”
“下次再來。”面對蘇陌素,梅清雪臉上的怒氣就消失無蹤了。
見到這樣的梅清雪,蘇陌素也知道,他們這姑侄多半是玩笑,便不再相勸了。
待到花清越送完梅清雪回來,蘇陌素才仔細問花清越:“陳嬪真是不好了?”
花清越點點頭,答道:“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所以我才讓梅姨早點走。”
蘇陌素有前世的記憶,知道陳嬪註定不長命,便只是有些唏噓,並沒有繼續發問。
反而是花清越,有些擔憂地問道:“蘇府那邊?”
提到蘇府,蘇陌素神色並無往日的煩惱:“應是要收鞘了。我父親是個懂得如何真正疼愛子女的人。”
因爲疼愛,所以纔會放手。前世蘇瑞文也對她放過手,如果不是急病讓蘇瑞文走得早,她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而今生,蘇蔓玖犯了這樣大的錯事,應當也只是換得蘇瑞文放手。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女兒會有不同的看法。
鎖在書房的蘇蔓玖重新見到蘇瑞文,聽到要將她送往廟中的消息時,一直繃着的那根弦就那樣斷了。
“爲什麼?我不去!我沒有做錯事了,你不能因爲王蓉兒死了就什麼都信她的!”
蘇瑞文大抵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癲狂的蘇蔓玖。可無論蘇蔓玖如何說、如何鬧,行李已經都準備好,蘇瑞文的心意也絕對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