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握着拳頭,身子微微有些發抖。她已經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十分地不對勁。
她不該有這樣激烈的反應的。
兩世爲人,這一世裡,她時時記着謹言慎行、低調處事。她連容顏都掩了,就是爲了不讓自己再陷入前世那樣危險的境地。
可如今的她,哪裡還是平日裡那個幾乎隱在角落裡,被人注意不到的蘇陌素?
即便是容貌依然還只是平淡,這脾氣卻足以讓人側目。
此刻,蘇陌素所有的感官都在靈敏地感受着周遭的變化,她的心咚咚咚地如同戰鼓一般擂個不停。一句話反覆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她分明是對花清越動情了!
她在意他,故而因爲他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分外感受到委屈。她在意他,故而他不迴應,不說話就讓她感覺到難受。
“你坐下來,坐到石榻上。”花清越終於開口了。他想伸手拉蘇陌素,卻伸到一半又停頓住。
蘇陌素木木地轉過身,依言坐到石榻上。
花清越蹲到她面前,將她的腳擡起,替她把鞋襪脫去。
山洞內突然有一陣不知何處來的涼風嗖嗖刮過,蘇陌素裸露出來的腳踝感受到明顯的冷意,可她卻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
花清越從懷裡掏出藥草嚼碎了一些,再次敷到蘇陌素前日受傷的腳踝之處。他清冷中帶着幾分關懷,關懷中卻依然有疏離的聲音在山洞內響起。
“是我沒有同你說清楚。這山谷之中的一草一木,恐怕都不是外面那般的一草一木。它們應當是活物,說得更加好懂一些,也許它們就是蠱蟲,鑽進你叔祖父身體中的那種蟲子。”
蘇陌素感覺到自己的鞋襪重新被花清越穿上了,她那被內心的情感所驚得無法思考的理智也一點一點地在回來。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花清越又從懷中取出一片樹葉來。
那片樹葉的形狀與這山洞中藤蔓之上比比皆是的樹葉,沒有什麼不同。唯有顏色之上,這樹葉上面竟有一些深色地、乾涸的東西。
“是你的血。”花清越解釋道,“入谷之時,你被草刺所傷,我起初還只是擔心,並未發現異樣。可是到了夜間細細回想,當日我和夏草進谷之時,被傷之時,腳步的傷勢渾然不是你這樣的。”
“我們雖然同樣被草中利刺所傷,亦當即有血珠滲出,但是我們的傷口是看得到的。唯有你的血珠雖在,傷口卻已不可尋。我初想有些偏差,我只當是你體內的藥蠱發揮了作用,自行替你在醫治傷口。可直到夜裡我烤雞之時,你行走依然有些困難,渾然不是藥蠱在起作用。”
蘇陌素的聲音終於再次在山洞裡響起。不同於往日她音色中的清脆,她這聲音有些喑啞,彷彿是哭過以後的聲音一般。
“藥蠱?”
花清越聽出蘇陌素聲音的異樣,擡頭看了看她,可她目光雖然有些滯滯,可其中並無晶瑩閃動。
“是的,藥蠱。”花清越再次細述道,“當日你在蘇府以針刺穴,我以中蠱診斷你其實並非虛言。你體內已有蠱蟲,但非是有害之蠱,是益於你身體之藥蠱。是以我說你沒中蠱毒,因爲藥蠱算不得毒。”
“這藥蠱從何而來?”蘇陌素再問道。這第二句話出口,她聲音已經恢復了一些,喑啞之色淡了許多,但聽起來依然有些悶悶的感覺。
花清越目光中有些閃爍,他將話題繞開:“藥蠱在你體內,只有益處,並無害處。你自幼先天不足,之後身體又幾受波折,裡面還有些餘毒未清。長此以往,即便是用藥物、食物將養,也未必能與正常人無二。藥蠱雖非我醫之大道,但用於治你之症,最是相宜。”
蘇陌素聽他這樣說話,已然有些明白。這藥蠱不必多說,就是花清越所下。若是尋常時候,她是要問上一句你何須如此對我的。可今日發生的事情已經讓她有了折辱感,或許這折辱之中最爲明顯的還是一顆芳心無處安置的羞惱。因此,即便是心裡有些想法,蘇陌素也並沒有再問什麼。
花清越亦已知道,這山谷他二人不應當再長留。他長話短說,將自己此行目的、接下來的想法傾數講出:“我原是想借着山谷藥材既替你調養身體,又尋出解開你叔祖父蠱毒之法。然而前夜我陰差陽錯發現,你體內的藥蠱讓這山谷之中的花草樹木有所異動。”
“我曾在蠱書上看過此山谷之類的描述。漫山遍野,整個山中,表面看上去與一般山脈、一般森林無二,但實際上整個山中十有九九全是蠱蟲。此等蠱蟲聚集之地,還有一至寶,名爲萬蠱之蠱。此至蠱能使其餘萬蠱能自生成一派模樣,亦能解世間蠱毒。”
蘇陌素沒有打斷花清越,聽他一直往下描述。可講到山谷中有至蠱之後,花清越卻是沉默了好大一會兒。
她見他一直目光落在手中樹葉之上,又想着那樹葉上的是自己之血,不過一瞬,她就想通了其中關鍵:“可是需以我爲餌?”
花清越不答,但他神色已然是承認了。
蘇陌素此時的聲音已經完全恢復往日靈動,她聲音猶如山中泉水自山石之間流過般清脆至極:“有何猶豫!是爲救我的叔祖父,又是以我自身爲餌,我願即可!我願意!”
花清越將那樹葉揉碎在手心,他話未開口,已然感覺到心中有股苦澀突然襲來。那苦澀自心田蔓開,自心口涌到喉口、脣齒之間,讓他的情緒竟有些未曾有過低沉。
他安靜了片刻,答道:“是,夫人說得有理。”
蘇陌素跳下石榻,問花清越:“要如何誘那至蠱出來?”
花清越站起身,走到火堆面前,將他的外衫挪開,低頭去穿野物:“且不急在此時,我先爲你做些吃食。”
蘇陌素看着他手下的動作,和那一低頭即可窺見的長長睫毛,第一次拒絕了花清越的提議:“我們出來已久,夫君想來是忘記了。大皇子邀約我們夫婦雖然不準備前去,可也尚未遣人前去回信,這樣貿然錯過宴期,實在不敬。”
“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將那至蠱早日帶回去吧。”蘇陌素想到蘇平安,心中的擔憂也是真切地涌了上來,“我叔祖父中蠱毒已久,陌素亦擔心他不知能等到何時。”
花清越聽蘇陌素這般堅決,只得放下手中正在烤制的野味。他站起身,走到山洞洞口前:“夫人且在此等候一二,我這便去準備用具前來。”
“勞煩夫君。”蘇陌素行了個謝禮。
看到蘇陌素的行禮,花清越神色微微有些一僵。他將心裡那又涌出來的苦澀重新壓下去,闊步走出了山洞。
不過多時,花清越便回到山洞之中。
蘇陌素望過去,只見他手中拎着一物,那物撲騰不停,是一隻兔子。
“這山谷之中,唯有我們去過的瀑布周圍有些活物,我數次取食便是從那處而得。”花清越注意到蘇陌素的視線,便解釋道。
他從腰間將匕首取出,遞到蘇陌素面前:“當日我用夫人之血試探谷中蠱物,蠱物皆動。如今我擇這一兔子,是爲再以夫人之血引開那些活物。至蠱應當是藏於萬蠱之下。”
蘇陌素聽完,便拿過匕首,徑直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劃了一刀。一股痛意傳來,蘇陌素的手臂忍不住顫了兩顫,那鮮血便飛快地落了下來。
花清越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心疼,他迅速上前,將那隻灰毛兔子染了個通紅。 Www ◆тт kān ◆c o
那兔子的眼眸之上也被滴上了鮮血,因爲視線被影響,兔子在花清越手中更爲猛烈地掙扎起來。
花清越從懷中掏出一把藥草,遞到蘇陌素手中:“你速將此葉嚼碎,敷於手臂之上,我去去就回!”
他將藥草盡數塞入蘇陌素手中,便不再停留,迅速走出山洞。出了山洞,他身子一躍,竟是施展了輕功,三下兩下的蜻蜓點水之後便到了山谷之中。
此時的山谷,雖然頭頂沒有烈日灼灼,可谷內卻是亮如白晝。
花清越的身影纔出現在山谷那些花草的附近,所有的花草樹木便猶如那沉睡中被美食驚醒的野獸一般,都開始食指大動。
這次的血腥之味顯然比上次樹葉上的那一星半點要給予的誘惑大了太多。
一根粗壯的樹枝掃倒試圖擋路的花朵和草叢,直直朝花清越的手上襲來。
與蘇陌素猜想不同的是,花清越並沒有鬆開那兔子,引那些樹木離開就是。他緊緊拽着兔子,任由兔子上的鮮血落在下面的萬蠱之中,引得動靜更大。
面對直直襲來的樹枝,花清越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軟劍在空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金石之聲。一陣細細的亮光之後,花清越已經削斷了那樹枝。
一根枝椏被削斷,顯然傷不了這萬蠱中的任何一蠱,但卻足以大大地激怒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