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泓睿的視線一直膠着在蘇陌素的身上。
他知道她走在裡間。他也知道她走了過來。
可是她沒有同往常一樣巧笑嫣然地喚自己師兄。也沒有和過去一樣。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他。
師妹對誰似乎都是那樣溫溫和和的。對誰也都是那樣不會太近。又不會太遠。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師妹的表情遠比和其他人相處時吩咐。她挑眉的時候多是起了質疑。她真真開心笑的時候。眉眼都會完成月亮般。她……
魏泓睿從來不知道。自己記憶中這位師妹的點滴既是這樣多。他一直認爲。於他自己而言。師妹走得再近。意義只不過是在師父那。
可是如今看着蘇陌素笑靨如花地同花清越說話的時候。魏泓睿感覺到自己的心裡似乎咯噔了一下。
他恐怕。沒有認清楚自己。
蘇陌素見花清越點了頭。便將那扇子拿到手中。她與花清越低聲商量:“叔祖父一貫喜歡靈動的鳥獸。我曾經給他畫過幾只不同意趣的黃鸝鳥。他就很喜歡。你對鳥獸可有什麼想法。”
她指了指方纔那粉色簪子放的位置:“先前這簪子的流蘇雕的就是一隻鳥類。因爲那鳥我從未見過。於是便瞧了許久。不過我對鳥類始終不夠熟悉。若是比物畫物。恐會失真。”
花清越明白蘇陌素是在像自己解釋先前屢次看粉色簪子的原因。他心中的鬱氣在蘇陌素這番話下已經完全散開了。
他寬慰蘇陌素:“我過去曾在各地遊歷過。見到的鳥獸不下百種。等今日回去了。我給你多畫幾張。看你喜歡哪一種。”
蘇陌素點點頭。迴應對方:“讓你辛苦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花清越此時心情已經復原過來。他說話的時候總有意無意地看向門叩口的四皇子。
魏泓睿亦在觀察蘇陌素。
此時的蘇陌素依然在很認真地挑選櫃間的物品。
魏泓睿握緊了手中的錦盒。終於下定決心走到蘇陌素面前。
“陌素。這是我送你的禮物。”魏泓睿低下頭。將那盒子打開。粉紅色的簪子露出來。“昨日是你大喜。我也沒有送你賀禮。今日這簪子就當是賀禮吧。”
蘇陌素放下手中正端詳的猴形鎮紙。將視線移轉到魏泓睿手中的錦盒上去。
她知道里面是什麼。但是……
“師兄不必如此客氣。陌素平日已經很受師兄照顧。只不過從此以後。陌素就要蒙受夫君照顧了。”
蘇陌素並沒有伸手接那錦盒。
她方纔看粉紅色簪子。確實僅僅是因爲那簪子的流蘇形狀是個雀類。但若是過去。她這樣瞧過的一個東西。師兄就記住了。她想自己心中是會開心的。
魏泓睿將那錦盒抓在手中。因爲用力。他的骨節很分明。
“花大人。我能單獨和令夫人說幾句話嗎。”魏泓睿問旁邊的花清越。
花清越原來因爲蘇陌素提到作畫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但是。他素來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既然這兩個人心裡有結。自己橫在中間也是多說無益。改變不了什麼。
花清越將扇子從蘇陌素的手中抽出來:“夫人。我先去結賬。”
蘇陌素點點頭。站在原地。
魏泓睿的聲音很小。卻清楚地傳入蘇陌素的耳中:“師妹。對不起。我沒有想到白月戈會這樣做。”
蘇陌素深吸一口氣。擡起頭與魏泓睿對視。
她曾經是真切地欣喜過的。因爲這位師兄的愛護。讓她在感受到師父的同時。更是有種被寵溺的欣喜感。
不過。之前的欣喜感有多少。隨着而來的悲慼感就有多少。
蘇陌素並不愚鈍。
“師兄。都過去了。我如今已經嫁入花家。夫君待我甚好。我很知足。”
她還是沒有把心裡那句話問出口。
前世的經歷讓蘇陌素謹記。不要自取其辱。
師兄。你一直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這個不會是個疑問。這是個肯定的答案。
蘇陌素見魏泓睿沒有做聲。就側過身子。從魏泓睿身邊走了過去。
師妹。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其實並不和自己想的那樣。完全是利用你。我想告訴你。如今我看到你站在別的男人身邊。我很不高興。
魏泓睿並沒有如同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伸出手。說出那些話。
他是當朝三皇子。他活到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那個最高的位置。
在大皇子府。他顧及身份。沒有站出來擋在蘇陌素面前。那麼以後。他便不會站在蘇陌素的身邊。
因爲即使是此刻。即使是師妹真的回過頭。真的跟自己說。好吧。師兄我相信你。
可是他又能怎麼樣。他還是不會娶師妹。如果不能確切地依靠師妹獲得師父李允的幫助。獲得宰相的支持。那麼三皇子之位便不能給蘇陌素。
花清越沒有想到蘇陌素這樣快就走了過來。他見蘇陌素兩手空空。並沒有接過魏泓睿遞的簪子。心情莫名就好了許多。
“今日我帶你去吃琉璃餃子如何。”他語氣清揚地同蘇陌素說話。
蘇陌素與花清越並排走在一起。目光端正地看着街道前方:“都行。”
花清越並沒有對蘇陌素的興致乏乏感覺到失望。反而是頗有興致地介紹起來:“那琉璃餃子自然不是琉璃做的。而是五顏六色的。看起來就像琉璃一樣色彩鮮豔。”
蘇陌素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一些什麼。
她想了想。將記起來的東西說給花清越聽:“這樣鮮豔的麪食。我小時候也吃過一次。還是在平城的時候。我同表哥、還有叔祖父曾經在一家做豆腐的大娘家中吃過綠色的包子。”
提及童年的吃食。蘇陌素也感覺食慾被撥動起來。她描述起包子便十分地細緻:“那包子是綠豆碾碎的麪粉做的。皮十分薄。帶着綠豆的清香。若是放在京城的大鋪子裡。肯定要取個翡翠包子這樣的名字來吸引客人。”
“不過那大娘是個十分質樸的人。她並不懂這些。就叫它綠豆包子。大娘還會做紅豆包子。紅豆包子的做法嘛也就是用紅豆做的。首先將紅豆泡上一些時辰。接着再用……”
蘇陌素沒有想到自己記得這樣清晰。她說完後。回過頭看在自己身後的花清越:“對不起。我是不是太無趣了。”
花清越臉上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眼神帶着一些寵溺:“並沒有。我很喜歡聽。你有多久沒有吃過那包子了。”
蘇陌素如孩童般掰着手指算:“整整八年了吧。大娘後面遇到了一些事情。離開平城了。”
“沒關係。沒有大娘做包子。你還有我。”花清越回過頭吩咐侍從。“去買些綠豆和紅豆。”
侍從一隻手牽着赤兔馬。一隻手將一沓的禮盒緊緊抱在胸口。聽到自家少爺又有吩咐。他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家主子:“少爺……”
知畫見前面的姑爺和小姐相談甚歡。忙拉了拉侍從:“我陪你去。我幫你拿。”
想到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侍從的眼睛亮了亮。抱着盒子邁開了腳步。
“還有些什麼是許久沒吃過的。”花清越看向路邊的吃食攤子。雖然這些攤子的吃食各異。但是他記憶裡最好的。也依然是家裡做出來的。
蘇陌素看到吃食攤子。想起的卻是另一番記憶:“小時候。我身子很瘦弱。表哥總認爲我是吃得太少的緣故。每次出來逛街。都不由分說地帶我到平城專賣吃食的街道。從接頭領着我吃到巷尾。整張肚子都有要撐破的感覺。”
“你小時候常與你表哥一起逛街。”花清越默默地記下一路上攤販的吃食種類。
蘇陌素搖了搖頭。她自然記得與表哥如影隨形的叔祖父:“我有個叔祖父。聽着雖然輩分頗高。實際上他年紀並不大。所以他常喜歡跟着我們一起。”
“不過叔祖父是個專門惹禍的。”蘇陌素想起當初被叔祖父牽連的一幕。忍不住鼓起嘴道。“他整日拿着我送他的扇子招搖。還誆騙人家。最後被人在街上認出來。我們一行本本分分逛花燈的人都被他牽連了。”
“我有個朋友。和你很像。武功很好。也懂些藥理。似乎沒有什麼是他不會的。只不過。後來他離開了平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蘇陌素望向花清越的側臉。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如果不是知道花清越一直在京城。呆在四皇子身邊。蘇陌素真的有想過。他是不是就是來自平城。
花清越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蘇陌素的注視。他走到一個攤販前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那攤販面前擺的都是一些花絡子。
蘇陌素以爲他是在替自己挑。忙走過去:“不必這樣麻煩。知畫其他不行。花絡子還是會編的。”
那小販聽了可是不服氣:“我家的花絡子可不是誰都會編的。你看看這幾個。”
小販從攤子下面的包袱裡挑揀出幾個繁複的花絡子來:“這些就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