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招真的就像那倆個差役所想的那樣,剛到軍隊上不到半年,就已經被提爲百夫長,而且很有上升的空間。
加上她在戰場上作戰英勇又顧戰友,所以雖然她脾氣不怎麼樣,但在軍營裡的聲望還是很不錯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所在部隊的主宰者,秦王的心腹,蒙恬將軍很賞識她。將她編爲親兵,很是重視。
陳招不論過了多久都那麼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蒙恬時候的情景。
朝陽下,新兵訓列。蒙恬一身葛甲戎裝面容嚴肅的看着這些新兵,字正腔圓的告訴他們日後戰場上的兇險與不測,然後,在一羣面色惶恐的新兵中挑選了古井無波一臉不在意的陳招和幾個相對不是那麼驚慌的士兵做親兵。
剩下的,被他罰跑軍營五圈。
其實按那個時候的軍紀,蒙恬就是弄死幾個膽小的鎮鎮軍心也是很正常的。可他沒有那樣做,因爲剛從前方戰場回來的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新兵的金貴之處。
如今的秦國雖是全民皆兵,卻也是農貧地乏,生產生活根本不足以支撐這些士兵的口糧與開銷。而且秦人雖然尚武,卻也不是刀槍不入,秦兵死在戰場連個囫圇屍體都找不回的人數也是很龐大的。
如今的秦國就像一隻抱了團的刺蝟,外面雖然有着數不清的尖刺,裡面卻是柔軟的禁不起任何攻擊。而這些新兵,就好像這隻刺蝟身上新長出的尖刺,雖然還不夠堅硬,不足以將敵人刺死,但蒙恬相信,用不了多久,成長起來的他們會是新一批的更尖銳的護衛。
而如陳招這般心性穩定的新兵,更是這批新刺中的精品,他一定好好的助他們快速成長起來。
其實剛見到蒙恬的時候,陳招並沒有什麼好感,相反的,她很嫉妒。
在她喜歡上蒙恬之前的很多年裡,她一直都很嫉妒蒙恬。她嫉妒他是男子,嫉妒他有那麼好的家世,更加嫉妒他高高在上要人仰望的政治地位!
因爲嫉妒,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沒給過他好臉色。
額,好吧,她是沒給過任何人好臉色。每天都是繃着一張冰塊臉,讓即使是同村的夥伴都不敢和她靠的太近。
不過,雖然她總是繃着一張臉,對人的態度不是很好,但是蒙恬依然對她照顧有加。
不爲別的,只是因爲她是戰場上一把勇猛的利刃!凡到之處,所向無敵,一度讓各國大將很是頭疼。甚至有人感慨她的兇狠無善簡直就是另一個白起!
而各國大將對她的懼怕,蒙恬及將士們對她的青睞與敬畏,也一度讓她很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甚至開始對自己的頂頭上司蒙恬不敬,直到那年。
那是她充軍的第三個年頭。那日,蒙恬親點她和幾個親兵去巡山。
剛開始一切都很好,卻不料行至山中深處,一行人遭遇了兩頭渾身黑毛,面貌兇惡,身高兩米的龐然大物---熊,黑熊。
剛開始,士兵們還能很鎮定的對他們進行射殺,可是那時的弓箭雖然還算鋒利,卻也不足以將皮糙肉厚到即使是手槍子彈也難以輕易射殺的熊置於死地。他們的箭頭雖然都射進了熊的身體,但是除了讓它們疼的發了狂,就再沒有其他的用處。
後世有一句流傳在獵戶中的至理名言:寧鬥猛虎,不惹瘋熊。
這是獵戶們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生死歷練才總結出來的真理。血的教訓!
只是可惜,於他們而言,實在是有些晚。
於是,一行十人在死了四人之後開始逃命。
可是熊啊,雖然有笑話說它們之所以死那都是笨死的,但事實上,它們看似笨拙的龐大身軀其實是很靈巧的,尤其是在四掌着地的追趕獵物的時候。
那是陳招有生以來第一次狼狽不堪卻又無可奈何的一次逃亡。即使是當初她曾被百十來人圍困於戰場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讓她窩火。
人嘛,畢竟都是有種族歧視觀念的嘛。死在同爲人類的敵人手裡和死在這麼個又肥又胖的牲畜爪下,那顏面的存在感能一樣嗎!
於是在這之後,陳招就記恨上了熊這種動物。
真是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了,只是記得已經夕陽西下。
最後在那兩頭熊血盡力竭的時候,這一行人就只剩下了陳招和蒙恬兩個人。
看着熊不動了,蒙恬放心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陳招其實也已經快要脫力而死了,但是出於謹慎的本能,她還是提着劍小心的走到那兩頭熊身邊,一劍一個將它們屍首分離確定死透之後,才放心的坐下來休息。
喘着粗氣,蒙恬笑問:“你還真是謹慎啊。”
坐在那兒,陳招感覺這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揉着肌肉抽搐着打飄兒的腿,她淡淡的回了句:“小心無大錯,還是謹慎些好。”
歇了一小會兒,陳招強忍着腿疼站起來,在蒙恬不解的目光中騰出一塊空地撿了些柴火,燃起一堆篝火。
此時,夜色已漸濃。
正值月中,所以夜晚也有月光在爲人照明。
二人圍在篝火旁,看着那‘噼啪’作響燒得老旺的火堆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就在陳招快要忍住飢餓入睡的時候,蒙恬輕聲叫她:“陳招,給。”
聞聲擡頭,陳招看見了蒙恬手裡遞過來的乾糧。
嘴角抿了抿,陳招沒接:“我不餓。”
“你吃吧,要是不夠的話,不是還有那兩個東西呢嗎。”
“不要。”陳招很乾脆的拒絕了。那麼醜的東西,而且還吃人,那肉能吃嗎?!要不是差着這個,她早就把它們扒皮拆骨的烤了。
斜了一眼還堅持把乾糧遞給她的蒙恬,陳招知道,蒙恬雖然是那樣說,可是其實他也是嫌棄的,要不然就不會幹啃乾糧了。
見陳招堅持不接,蒙恬無奈道:“你至於這樣防備我嗎?!”
“不是防備,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那好吧。”蒙恬無奈的收回乾糧:“那你吃自己的乾糧總可以吧,你總不能就這樣餓着呀,明天起來還說不定有什麼危險呢,你得讓自己有力氣才行。”
陳招被他這話說得皺了皺眉,縮了縮身子,她沒出聲。
無語的睨了一眼打團的陳招,蒙恬道:“我知道你的乾糧也在,我不會跟你搶的,你吃吧。”
再次皺了皺眉,陳招還是沒有出聲。
悶悶的咬了幾口乾糧,蒙恬幽幽的說:“其實,我知道你是女人。”
一句話,迅速讓之前都不搭理他的陳招擡起了頭,冷冷的看着他。
感覺到陳招目光中的冰冷殺意,蒙恬嚥了咽嘴裡的乾糧,道:“你同村的林業,是你殺的吧。”
這句話音落,蒙恬明顯感覺陳招身上散發出的濃重殺氣。
不在乎的咬着乾糧,蒙恬一邊嚼着一邊淡淡然的說:“你打不過我的。”
雙眼危險的眯了眯,陳招壓低聲音問:“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啊,只是想讓你好好吃東西。”蒙恬笑着看月光下臉龐陰的快結冰的陳招:“放心,我不會像林業那樣提那種要求的,我不缺女人。”
冷冷的盯着笑容滿面的蒙恬,陳招在心裡不住的盤算着怎樣才能滅了他的口。
那個叫林業的,原是陳招的同鄉,兩年前在不經意間發現了陳招是女人的秘密,便以此相要挾,讓陳招供他玩樂。
陳招不好看,真的不好看。若是好看的話,估計早就穿幫了。
可雖然她不好看,卻也畢竟是個女人。雖然說那個時代的軍營裡也有那種提供特殊服務的女人,但是男人嘛,總是想要嚐個新鮮的。更何況當年在村子裡他可沒少被陳招壓着欺負,這也算是出於報復心理,他要好好的收拾收拾陳招。
‘收拾’和‘報復’這兩個詞,用在男人對女人身上,好像也就是那麼個事情。
本來林業還以爲以陳招那種彪悍兇狠的個性,他應該得費一番力氣的,卻沒想到陳招會那麼痛快的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求他不要把這事情說出去。
雖然陳招的語氣並沒照平時柔軟,可是以她打死不認輸的個性能說個‘求’字那也是破天荒的頭遭事。所以林業當即美得不行,就去扯拽陳招,陳招狀似害羞的跟他說,在這軍營裡太不安全了,約他明天一同巡山的時候再那什麼。
那個時候的人都實誠啊,林業也沒多想,只被自己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刺激得不行不行的哀嘆着走了。
然後,然後他就再沒回來過。
第二天的巡山,就讓他葬在了那座不知名的半山坡上。
這件事,陳招自問做的沒有紕漏啊,蒙恬是怎麼知道的?!
看着陳招不解的眼神,蒙恬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麼知道的?!其實我比他知道還要早。
還記得那次在戰場上你我相擁着一同滾下山坡躲避敵人嗎?!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雖然你沒有女兒家的那些嬌柔和害羞,可是你身上的味道和男人的不一樣,抱着的感覺也不一樣。
不過當時我也沒多想,還以爲是自己想得多了。可是後來林業的死讓我相信了自己當時的感覺。因爲他在你們進山前看你的眼神,就好像看待軍營裡的那些女人一樣。而你,在不與他對視的時候,眼神中的殺氣就像現在一樣。”
“所以呢?!”陳招冷冷的看着蒙恬,心裡不斷的在‘屈服於他’和‘拼死與他相搏’這兩者之間做比較。
若是屈服於他,那難免日後都要被他鉗制,以後的麻煩會更多。而且,讓一個自己不喜歡,也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對自己那個樣子,這事情想想都覺得噁心!
可若是拼死與他相搏,自然是自己死的機率大,而且說不得還會連累家人,不過,家人?!呵,那似乎這個選擇不錯!
打定主意的陳招攥了攥手裡的佩劍,就要起身有所行動。
卻在她剛剛欠身的那一刻聽到蒙恬這樣說:“所以你好好的吃東西,明天我們回去,今天晚上的話誰也不要對別人提起。”
“嗯?!”陳招被蒙恬的話說得一愣,不敢相信的問:“你說什麼?!”
沒好氣的斜了一眼拎着劍要起身的陳招,蒙恬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氣哼哼的說:“真是好心沒好報,要不是我給你一間單獨的營帳,你以爲你只會遇到一個林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