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章琦的夢境,和之前大不相同!
我能在這個夢境中感覺得到章琦的氣息,還有章玟微弱的氣息。
若是章琦已經想起來章玟是她一手創造出來的,那麼今天晚上在章琦的夢境裡出現這樣的場景並不奇怪。
她是要跟從前告別,也跟章玟告別。
如果章琦一直堅持章玟是她早夭的孿生妹妹,那麼以後的日子裡章玟也會跟着章琦。一直不斷的拉低章琦的運勢,直到真的將章琦拉入到陰間,永遠陪着章玟。
被惡鬼纏身的人會事事不順,章琦已經開始在工作上出現問題。章琦對公司的每一個人都很和善,章玟看到邱澤無條件的對章琦好,就生了嫉妒之心,所以就轉而纏住了邱澤。如果不管不顧,章玟要害的就是兩條人命。
認識到章玟只是章琦年幼受傷時候幻想出來的玩伴是必須的,好好將章玟送走,或許一切都還有救。
章玟或許也無心害人,更無心傷害章琦,在章琦的畫板上畫出的畫無非就是提醒章琦自己的存在。只是章琦徹底的將章玟遺忘在記憶的深處,執意不肯回想。
我看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不可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任由章玟害死邱澤和章琦。
風越來越大,幾乎要睜不開眼睛。我一步一步的踏上了垃圾堆,而陸離就跟在我的身後。我知道即便我倒下去,陸離也會因爲我肚子裡的小崽子而接住我。可是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想示弱。
好幾次都差一點從垃圾堆上滾下去,好在有驚無險。爬上垃圾堆的頂端,我抓住了章琦的手,章琦迷茫的神色終於消失了,一把抓住了我,迎着風大聲的對我喊道,“小顧,我想起來了!我真的全部都想起來了!”
我使勁的點着頭,看着她的眼淚在風中飛舞,整個身體搖搖欲墜。
“我們下去吧,這裡太危險!”
章琦看着我點了點頭,我拉着她從垃圾堆上走了下來。雙腳剛踏到泥濘的土地上,風速就變小了,章琦一下子就撲到我的懷裡放聲大哭。
“小顧,我真的想起來了。章玟不是我的孿生妹妹,她只是我幻想出來陪伴着我讀過整個童年的……影子。”
我拍着她的背,看着站在章琦身後的陸離,他的臉上無悲無喜,似乎又恢復了那張冰山臉。
“我們去找到章玟,好好的跟她道歉好不好?”
章琦哭着點頭,這眼淚或許是對章玟的愧疚。
我和章琦手牽手,在垃圾堆裡尋找。陸離不遠不近的跟着我身後,那張冰山臉從我拒絕他離開這裡就沒有融化過。
我們走過一個個的垃圾堆,垃圾堆裡散發出陣陣的惡臭,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發酵腐爛。
更有一些小劇場上演着孩子和玩具之間的故事,孩子的笑臉天真可愛,有對玩具小心翼翼呵護的,也有對玩具殘暴粗怒的。
不論是小心翼翼對待的,還是殘暴粗怒對待的,那些曾經陪着孩子度過整個童年的玩具現在已經殘破不堪的堆積在這一個個小劇場的旁邊,成了一堆一堆的垃圾。
玩具是沒有感情的,它們就像一個死物被堆積在這裡。
我們越往垃圾堆裡走,耳邊除了風聲以外,甚至還出現了孩子的嬉笑聲和哭鬧聲。
早早就知道這是章琦的夢境,現在還有陸離在身後,我不害怕,也沒有恐懼。倒是緊緊攥着我手的章琦不住的在顫抖,驚恐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這個大型的垃圾站,到處都是被人們遺忘的玩具、傢俱,以及一些曾經人們愛不釋手的玩意兒。
垃圾中間時不時有幾隻貓貓、狗狗跑過去,中間還有豚鼠、兔子之類的小動物,它們不叫也不鬧,只在垃圾桶裡翻找着什麼。
雖然是動物,每當它們翻找過一堆垃圾,眼睛裡都閃過一絲失望。看着更遠處的垃圾堆的時候,眼睛裡又會燃起希望。它們穿過一堆一堆的垃圾堆,往更深處的地方尋找去,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在尋找主人。”
章琦聲音在顫抖,大概是我盯着那些動物不放,才放她開口跟我解釋。
“那些……都是人類曾經的寵物?“
章琦點了點頭,“被主人遺忘的動物、玩具、傢俱都會出現在這個垃圾場。玩具和傢俱不能動,它們就成了垃圾堆,但是這些寵物卻能自由移動,它們不停的在尋找着自己曾經的主人。它們在尋找的過程中不斷的失望,再燃起希望,總覺得下一個轉角就能見到主人。可是它們不知道,它們的主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想起它們了。”
“爲什麼會造出這樣一個夢境?”
“因爲內疚。”
雖然身體一直在顫抖,章琦卻拉着我往垃圾堆的深處走去,越往深處走,風速就越小。我們終於在垃圾堆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髒兮兮的嬰兒,那個嬰兒在嚎哭,哭聲驚天動。
章琦鬆開我的手,走上去蹲在嬰兒的面前低聲說,“往後你就叫章玟吧。”
那個嬰兒瞬間就停止了哭泣,睜開了滴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章琦,順便打量章琦身後的我和陸離。陸離將我拽到了他的懷中,並沒有說話。
隱隱覺着面前的嬰兒有些熟悉,當時章琦第一次去我住處的時候,三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一陣“還我命來”的聲音。當時我掙扎着睜開了眼,藉着天花板上的光就看到了這樣一個瘦不拉幾的嬰兒纔在章琦的腳上邊念着‘還我命來’邊朝着肚子這邊走過來。
當時鼻尖縈繞着濃重的血腥氣和一股淡淡的奶香味,而現在卻沒有那種血腥味和着奶香的味道。我認定嬰兒是章琦早夭的孿生妹妹,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到今天這個地步。
就在章琦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嬰兒咯咯的笑了幾聲,隨即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那個嬰兒在成長。骨骼拉伸的聲音,以及面容迅速變化,正一點一點的長成章琦的樣子。
不多時,原本的小嬰兒就變成了章琦現在這個樣子,穿着一樣的衣服,梳着同樣的髮型。
“我以爲你再也不會回想起我。”章玟的聲音像極了那天晚上將我拉入章琦夢境裡的女鬼!
“對不起,擅自將你創造出來,又擅自遺忘你。”
“你以爲我要的就是這句對不起?”
突然間狂風大作,垃圾都隨着風飄散在天空中,天地間一片昏暗。我躲在陸離的懷中,減少了狂風的襲擊。而章琦的身體卻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倒下。
“我要的從來就不是對不起,我要的是代替你作爲人類活在那個世界上,將你拉入這個巨大的垃圾站,嘗一嘗被人們遺忘的滋味!”
章玟就跟瘋了一樣,開始咆哮,隨着她的咆哮,有更多的垃圾飛向了天空。
“憑什麼我們都要被遺忘!是你們創造了我們,是你們曾小心翼翼的呵護過我們!憑什麼說不要就不要,說遺忘就遺忘!讓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垃圾站裡不斷的尋找自己曾經的主人!”
“對不起,對不起!”章琦的道歉中不斷夾雜着哭聲,哭的我心裡一陣一陣的難受。
“早知道會拋棄我們,遺忘我們,爲什麼又將我們創造出來?我們也是有靈魂的,爲什麼要拋棄我們!”章玟的臉變得越來越扭曲,她的雙手就快要掐上了章琦的脖子。
我一把推開陸離,就衝上去撞開了章琦,讓章玟撲了個空。
“還有你!”章玟的眼神突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惡狠狠的,“沒有能力卻又愛多管閒事,以爲你那種三腳貓的功夫就能困住我?愚蠢的人類,既然這麼愛管現實,我現在就讓你管個夠。我讓你和她一起留在這個被人類遺忘的垃圾站裡,永遠都出不去!”
整個垃圾站的垃圾由一股巨大的能量牽扯,全部都漂浮到了我們的頭頂上。看一看章玟張着手的架勢,似乎她的手一放下來,那些成千上萬的垃圾就會全部掉下來把我們埋葬在垃圾堆裡。
“你們都沒有體會過被人們遺忘的滋味,那麼孤獨、寂寞、寒冷、絕望!我們度過了無數這樣的時光。我們堅信着自己總會被人想起來,總會從這個絕望的垃圾站離開。但是從來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從這個垃圾站離開過,只會不斷的增加垃圾,而我們再也沒有被記起!”
“章玟,你不是沒有被記起!章琦一直記着你,在她的內心深處,你一直都是她的孿生妹妹,你自己心裡知道的!”我朝着章玟喊着,生怕慢了一點,她就讓那些垃圾落下來,砸死我們。
這已經不是章琦的夢境,這是章玟的世界,這是所有被人類遺忘的角落。陸離的能力在這裡有沒有用,我們誰都不知道。
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能當做兒戲,而我現在更不想死。
“哼,把我當做孿生妹妹,在她的夢境裡,你沒有看到她是怎麼對我的嗎?”章玟的表情看起來那麼恐怖,一點點章琦的模樣都沒有留下。
我抓着陸離的手,企圖尋找到一點安慰。而陸離也沒有吝嗇他的懷抱,我靠在他的胸前喘了喘,“那是你自願的,你自願被章琦那樣對待!即便是在章琦的夢境裡,你也能讓所有關於你的回憶重現,可是你沒有,你控制了那個夢境。你將自己塑造成了章琦的孿生妹妹,強迫她接受是她害死了你,害的她母親生病,你將她從小到大的遭遇都變得理所當然。你讓章琦在現實生活裡更自卑、更內疚!最可怕的是你,章玟!”
“你胡說!”
我們頭頂上的垃圾遮天蔽日,連風在這個頭頂滿是垃圾的地方沒有了用武之地。我開始覺得燥熱,心煩意亂。
“我沒有胡說,你畫的那些扭曲的圖畫,你在夢裡佯裝軟弱,不過都是爲了讓章琦相信,你是她的孿生妹妹。你讓她在夢境裡看到了她最可怕的一面,你讓她這一生都不可能自己愛自己。章玟,夠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放了章琦吧!”
章琦在地上爬了起來,垂着頭,沒有人能看得清她的表情。她一步一步的走向章玟,而章玟似乎呆愣了,待到章琦走近了,一把抱住了章玟。
我看到章玟扭曲的表情慢慢柔和下來,擋在我們頭頂上的垃圾也開始緩緩的挪開,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