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範 240 我來救你
琉璃笑道:“聽說馮姨娘有喜了,恭喜四房又要添丁了。 ”
聶氏身子一震,臉上怒意就出來了,但是目光對上琉璃,那氣焰又不覺低了下去,從而轉換成一股哀悽。不到片刻,她兩眼已泛了紅,眼淚水也隨之泛出來了。
琉璃看着她,說道:“便是馮姨娘懷上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終歸是個妾,生了兒子也是個庶子,喜歡呢,就養在跟前,不喜歡呢,就丟給奶媽們養去。將來大了,給些安身立命的錢讓他出去也就是了,既分不着家產,更繼承不了家業,四嬸何苦爲這事發愁來着?我記得四嬸原先也是個極俏麗的人兒,幾個月不見的工夫就憔悴成這樣,真正是不值。”
“我哪裡是爲這個——”聶氏脫口而出,但是話到嘴邊,又把下半句咽回去了。
琉璃揚起脣,“不是爲這個,那四嬸是爲哪個?”
聶氏臉上白了白,避開了她的目光。
琉璃揮手讓月桂領着屋裡人退下去,等人走盡了,轉着手上杯子,說道:“四嬸不說,那我替你說好了。你兄弟聶伯遠,最近被人訛上了,乃是因爲當年與何蓯立一起合謀斂財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京兆尹的內侄,這個人收了他的錢,卻又沒把把柄還給他,如今你兄弟弄得到了要變賣私產的地步,你們卻還面臨着事情敗露的風險,於是你茶不思飯不想,整日裡憂心忡忡,是也不是?”
聶氏臉色都快趕得上手裡絹子的白色了,聽琉璃把話說完,她整個人都已經如篩糠般顫抖起來,“你,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琉璃沉下臉來,“我要知道。有的是途徑!”
聶氏恍如雷擊,呆站了半日,一屁股坐下來。坐下來也是呆呆的,六神無主看着琉璃,一雙手放到膝上又擡到桌上。擡到桌上又往下去到膝上。似乎總也沒個安穩的地兒。
琉璃隨手拈起桌上的果脯吃着,由着她失神,並不說話。
直到牆角新點着的薰香漸漸淡下了。聶氏才緩緩從手掌心裡擡起了頭來,恍然望着琉璃,聲音像是從喉嚨裡飄出來似的無力與輕忽:“你今日約我出來,就是爲了這事?”
琉璃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直截了當說道:“我約你出來,是想救你。”
聶氏兩眼又騰地睜大了,“救我?”
“不錯。”琉璃點頭,“我知道你兄弟聶伯遠並不是花錢如流水的那種人,相反因爲出身庶房。對錢財這些東西看得極重。我粗略估計了一下,你們當年賺的那些錢,少說也有十來萬兩落到了他口袋裡。這才幾年,他就落到了被逼着賣鋪子的地步,可見,他已經傾家蕩產了。只怕你還私下裡替他墊補了不少吧?現在你們陷入了困境。也只有我能救你們了。你把與當年之事知情的那些人告訴我,我來替你收尾。”
聽得她這麼一說完,聶氏更是慌了。盯着琉璃看了半日,她踟躕地道:“我知道你有這個能耐,可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顯然對於琉璃的用心,她並沒有把握。
“我當然不是無理由的。”琉璃說道,“因爲這件事始終是要捅出來的,而我主要對付的不是你。”
聶氏驚道:“難道這件事的背後主謀是你?!”
“那倒不是。”琉璃搖搖頭,揚脣道:“不過,也很快就是了。坦白說,我要對付的是何蓯立與餘氏,就算你不交出這些人的名單以及證據,我也會有法子對付他們。但那時的結果就很難說了,拿餉糧斂財,還購買黴糧送到邊關,這真要追究起來,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到那時候,就是我想救你也無能爲力了。”
聶氏雙目圓睜着,雙脣顫了半日才道:“你當真,當真要這麼做?”
“我不該這麼做嗎?”琉璃冷冷盯着她,“何府從一開始是怎麼對待我的,這應該不用我說。不說別的,就憑餘氏在燕窩裡下毒害死老太太,反藉着此事要置我於死地,何蓯立身爲我生父,卻罔顧我性命,險些將我踢死,又親口答應何毓華把我送做她的陪嫁,就憑這些,我讓他們得些教訓過份嗎?”
“可是,可是這些都只是他們做的,我們,我們並沒有害過你!”聶氏囁嚅着,極力想辯解,卻又毫無底氣。“你總該看在咱們待你還算好的份上,不該這麼樣對待我們!”
“所以,我才約你出來,準備救你啊!”
琉璃冷冷揚起脣角,緩緩呷了口茶。
這個時候,她倒有臉說他們對她還算好了!當她被關進佛堂裡,沒吃沒喝跟老鼠搶地板睡的時候,何府的人在哪裡?她小命將休的時候,差點被何毓華溺死殺死的時候,她們又在哪裡!餘氏指證她下毒的時候,要不是她讓蕊兒拿捏住了她,她會倒過來幫她?想當初,她不是還攛掇着老太爺把她當賣身丫鬟留到府上嗎?!
這個時候,她倒來說這種便宜話了!
她背過身去,扭頭去看屏風上圖案。
聶氏也從她僵直的背影裡看出她的憤怒。
何府長房的人從頭至尾是怎麼對待琉璃的,她不是不知道,就是長房以外的人,也沒有幾個真正視她爲何家人的。當時蕊兒拿着胡進親筆寫的她下藥給馮姨娘墮胎的證據來給她看時,以及後來親眼見到她怎麼樣逼得餘氏無路可走時,她就覺得這丫頭一定不會甘心這麼樣下去的,所以後來也一直不敢對她如何。
方纔那些話,她當然也知道在琉璃看來是笑話而已。可是要是她就此把心中的不平發泄出來倒好了,她也還可以試着讓她息下火氣,可眼下她這麼樣,明顯是不打算給任何人改變她決定的機會,真真讓她不知道怎麼往下開口了。
聶氏雙肩瑟索着,早沒有了一房主母的氣勢。
隔了許久,琉璃欣賞完了屏風上唐寅繪的仕女,轉頭走回到原位坐下,睃她一眼道:“四嬸考慮得怎麼樣了?”
聶氏張了張口,沒吐出半個字。
琉璃笑了笑,拿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畫圈,“這件事既被我知道了,便只能由得我操控了,我約你來,也是看在五奶奶爲人仗義的份上,你四夫人雖然也曾對不住我,但後來好歹還是沒再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也就存心給了條路你選。你是要幫着我把何蓯立和餘氏一併拿下,還是你們一房老小跟隨着他們一起下大牢,這很好選,不是嗎?”
聶氏怔怔看了她片刻,扶着桌子站起來,雙脣顫了顫,說道:“我倒是想選擇幫你,可現在也來不及了。”
琉璃手下停住,驀地放厲了目光。
聶氏慘然道:“在段志平找伯遠之前,早有人在金倉以及各地把那些證據給收走了!伯遠以爲是段志平做的,所以纔會被他訛得傾家蕩產!後來才發現,其實段志平也只是掌握了一部分東西,還有大部分的證據,包括當時買賣糧私下立的文書,還有以賤糧充高價糧賣出來的證人,以及你父——何蓯立威逼莊農賤價賣糧從中牟利的證據,全部都被別人轉移走了!而這些東西,纔是真正要緊的!我之所以這些天來食不下睡不着,就是因爲這個!”
琉璃騰地站起身來,睜圓了眼瞪着她:“你還在我跟前耍花樣,當真是要拉着你們四房一道爲餘氏他們陪葬嗎?!”
“我不敢撒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要是撒半個字的謊,就讓我四房絕後,讓我不得好死!”聶氏咚地跪下來,眼淚一滾就出來了,“你是知道我的,從來貪來怕死,我也知道何蓯立與餘氏對你所做的事天理不容,你怎麼對他們也不過份,他們這次也是栽定了!可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琉璃看着跪在自己腳跟前痛哭的她,轉過了身去。
看她的模樣不像撒謊,那些證據居然已經有人給收走了,會是誰幹的?祈允灝麼?何蓯立擔任徵糧官,不管怎麼說,徵集的糧食害死了那麼多將士,險些讓他也葬身沙場,他是有足夠理由去對付他的。可是這種手法又不像他的風格,他就是要對付他,也只要把這事再挑出來往聖上跟前一奏,然後聖上保準會下旨重辦此案,這事只要被他盯上,自有大把人去找證據,沒有證據也給你捏造出證據,這樣多省事兒啊,還用得着他這麼私下裡去搜集?
所以,這事兒不會是他乾的。
那還會有誰呢?
她想了想,轉回身去,問道:“我問你,這些證據和證人,都是什麼時候被轉移的?”
聶氏止住哭聲,擡起頭來,惶然道:“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都是陸陸續續地被轉走的,算起來前後大約也有一兩年的時候,直到前幾個月才被全部轉完。此人很是謹慎,絲毫沒有驚動我們,所以我們才一直被矇在鼓裡。”